结果还没走几步,就遇到一个熟人,竟是上次给我检查脑疾的医生。 他正俯身低头和一个床位上的人说些什么,看样子是在探病。 我不想和他照面,正打算折返,却不巧他正好叮嘱完病人,一回头直接和我四面相对。 医生的目光滑过我身后的裴追,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便露出恍然的神态。 我知道医生是认出我了,怕他当裴追的面和我扯治不治病的事情,忙赶在他开口前岔开话题:“好巧——您来这儿做什么呢?” “有个病人手术完说感染动不了,我趁换班来看看。你疼得厉害吗?止痛片还有吗?”医生很热情。 裴追一言不发地站在边上。我避无可避,言简意赅:“我很好。” 这医生却渐渐露出了然的神情,夹杂着那熟悉的同情,一脸欲言又止。 我一看就知道他想哪里去了——我的脑肿瘤加上这个癌症楼,简直不言而喻啊。 随便吧,别问了,放我走吧。 然而,会特意在休息时间来看穷病人的医生当然一片仁心,他看了眼衣着华贵的裴追:“这是你朋友?” 朋友,这词还真是奇特。 我下意识看裴追,却没想到他竟然也在看我,四目相对,他移开了视线。 医生却不知把我们的互动理解成了什么,神情竟有些动容:“你们来这儿——” 我立刻打断,笑道:“正巧来走走,您忙正事,您忙。” 说完这话,我便头也不回地疾步往前走,仿佛身后有怪物在追。估计整得人家医生很莫名其妙。 我没拉上裴追。因为我知道,裴追是不会追问医生的,他这个人向来对陌生人的事情缺乏兴趣。只会觉得我停下来寒暄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果然,身后很快响起裴追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确没问医生,却竟然直接问了我。 “刚才那是医生吧。”裴追说话时语气还是很冷淡:“你病了吗?” 我思考一瞬,然后止步,回头,从善如流地点头:“是啊。” 裴追忽然不说话了。 他站在那边,视线扫过那些呻吟着在生的泥沼中挣扎的绝症患者,最后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有些发沉,竟有些像那时候我启动阵法时,他最后看我的神情。
第11章 小裴总,你知道我得的什么病吗? 别再这样看我了。会让人从生妄念的。 “小裴总,那您知道我得的什么病吗?”我忽然凑近他,轻佻地吐出一口烟。 裴追看着我。 “性/病。”我笑着说:“上次在酒店见面,你让我自重,记得吗?你说得对极了。所以你如果要和我过夜,可得做好措施,我再算你便宜点。” 我向来不择手段,为求效果真实,甚至轻佻地勾了下他的肩。 裴追却竟然又一次容忍了我的触碰。只是他现在看我的表情一点也不发沉了,更像看一个可悲可恨的婊/子或者精神病。 我也觉得我挺有病的。 我不再和他废话,转身继续走,边走边抽烟,废了两盒子。 在我开第三盒烟时,裴追把烟盒夺走掷在地上,大概是觉得我在癌症病人的床边抽烟没人性,没同理心。 我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捡起地上的烟盒,我行我素地吞云吐雾,环视四周。 也就在这时,我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女人和小女孩。 就是她了。 女人的生命还有不到五分钟。 她看起来竟比这里许多人还要精神一些,半起身靠在斑驳的墙面上,一缕黑发垂下遮住形销骨立的面颊。 她垂着眼睛,看着怀里睡着的小女孩,眼神沉沉的,就像永远看不够似的。 我在她旁边站定,裴追也若有所觉地停在了一旁。 她在唱一首摇篮曲。老得很。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 ……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在最后两分钟的时候,小女孩轻轻地动弹了下,睁开了眼睛。 她看起来才六七岁大,眼睛黑溜溜的,束着双马尾,有一双小酒窝,一看就是个喜欢撒娇的孩子。 “妈妈,你唱得好好听,囡囡还要听!” “囡囡乖,妈妈累了,过会儿再唱,好不好啊?” 小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在女人怀里蹭了蹭,把一边马尾弄散了,娇声道:“妈妈,帮我弄头发。” 我低头看表,还有一分钟。 女人尝试着抬了下手,失败了。于是她轻轻地对女儿说:“妈妈教过你的啊,自己会扎辫子吗?” “会的!”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 “那你转过去,自己扎一次给妈妈看看。” 于是小女孩开开心心地跳下床,背对着她妈妈,笨拙地抓着自己细软的头发编辫子。 而女人则望着她的背影,笑着,叹了口气,却又笑了。泪水滑过她干瘪粗糙的面颊,落在她轻轻弯起的唇角。 她就这样停止了呼吸。 “妈妈,你看我动作对吗?” “妈妈,我可以回头了吗?我弄不会呀。” 小女孩弄了很久,才发现怎么也搞不好,终于回头喊道:“妈妈,帮我弄嘛!我弄不——” 她这才发现妈妈已经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了。 于是,小女孩静悄悄地自己钻到了母亲的臂窝下面。 她的母亲死了。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妈妈只是睡着了,她就想陪妈妈一起睡,醒了一起扎辫子。 我沉默了一会,用这片刻时间压下心中情绪。 然后,我扬了扬计时器归0的表,对裴追笑着说:“该信我了吧?” 裴追注视着我。在新世界线重逢后,他难得这么认真地看着我。 还是个挺有趣的眼神。 很冰冷。 他说:“我发现,你真是个人渣。” 骂得挺对。 小女孩一脸懵懂地想捂热母亲冰冷的手。 看着这孩子,我头痛骤然加重,面上尽量不动声色,抽烟镇着,只是身上实在乏力,便掩饰性地靠在墙边吞云吐雾。 裴追走到小女孩面前,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亲人、家在哪。 小女孩歪头看着他,半天才文不对题地小声对裴追说:“哥哥,妈妈睡着了。你讲话轻点。” “她这年纪,还分不清死亡和睡觉的区别。”我在一旁随口道。 裴追没理我,把自己的名片和一些现金放在了小女孩的枕头下面。 直到他离开,都再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明明刚才还证明了我所言非虚,他却敢毫不犹豫对所谓的救命稻草说出“人渣”的评价。 我独自回到家,那破败的公寓楼前已停了辆豪车。这小庙几乎没来过这么尊大佛,路过散步的大爷大妈都指指点点。 我直接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沈先生!“驾驶座的人热情地偏过头:“这么快又见面了。” 是那位季时雨老兄。 而派他来的人则是裴追的那对慈善企业家父母。 我曾和裴追朝夕共处,清楚他的脾性,因此原本便没指望他会因怕死而乖乖听话。 所以,那场“癌症楼”之行其实是做给别人看的,裴追不过是演员和见证人罢了。 那个“别人”就是裴追的父母。 我当时带着录音笔,全程录了音。离开癌症楼后就想办法将文件发给了裴追的母亲。 裴母信鬼神,一定会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和裴追求证。 而实证的确存在——因为花盆从高空坠下,的确是我救了他。 我要让他们相信,裴追会在一个月后遭遇意外,只有我能救他。 “我这就带您去小裴总的住处找他。”季时雨已经开出了小区,兴冲冲地征询我的意见:“沈先生——哦不,沈顾问,老裴总说您就是咱们新聘的’咨询顾问’,让我什么都听你安排。我们现在要准备什么,黑狗血,符咒?给小裴总改运?” “不用。”我摇头:“只要满足一个条件,我保证让裴追平平安安活下去。” “您说!”他爽朗道:“要什么我们去准备。” “我要裴追……” 我话音落下,小裴总的这位助理差点开错了路。 我轻轻笑着说完:“我要裴追二十四小时和我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以后估计都是早八点更新,大家醒了就能看啦~ 求海星~
第12章 裴追问,我认识沈无吗 因为裴追的倒计时变化过,我便希望时时刻刻、贴身观测。 “那这简单!”季时雨道:“小裴总那边房间多,您就直接住下。万一有什么意外您也能直接帮忙。” 我没什么异议,又问:“那白天呢?他要工作和外出,我恐怕无法时刻跟着。” “我之前在酒店门口不是和您说了吗?放心!”季时雨说:“您是不是除了卖画还把应聘单都填了?那就兼职下画廊顾问,平时跟着小裴总行动。正好您也是艺术圈子里的。” 这句“艺术圈子里的”听得我着实汗颜。 车停在熟悉的三层洋房楼下。我正要开车门下去,季时雨忽然犹犹豫豫地叫住了我。 “沈顾问,有个事儿我想着还是和你说一下。”他神情间带出了几分尴尬:“你还记得,我之前打电话问过你境况吗?” 我点头示意记得。 “其实那次电话也是小裴总让我打的。”季时雨说。 “为什么?”我问。 他陷入了沉默,一脸为难。 我也没立刻追问,侧头看着屋檐上的雨珠缓缓砸在廊下,落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这房子其实和旧时间线上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那时候,这边圈了个小花园,种满了桃李之类的树木。我想要这些东西其实功利心强的很,主要是法阵和咒法之类用得着,平时就勒令裴追种植照管,当个甩手掌柜。 一日,我多吃了茶睡不着,破晓时走到院中闲逛,却看到迷蒙细密的春雨下,彼时还是少年人的裴追正微微仰首,为一株桃树修建枝丫。 晨曦朦胧,映着少年身形。 裴追半身被繁茂的枝叶挡住,昂首时颈项修长,喉结嶙峋,乌黑发丝沾了水汽。 树枝被他动作惊动,几片花瓣随之而落,停在少年肩头。 我不自觉地迈前一步,却踩到了一根残枝。 裴追被声响惊动,回头看了过来。 …… “沈顾问,你在看什么?” 我这才回过神来,摇头笑道:“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季先生,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季时雨神情尴尬:“其实也没什么。我不太了解你和小裴总具体什么情况。但有个事儿的确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告诉你。但是,又觉得可能不太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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