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看他。裴追是认真的,他也从不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我愈发心烦意乱,口不择言:“小裴总,你信不信我其实都无所谓,对我做什么也无所谓。甚至可以当我是想倒贴的男/妓——让我留下,只一个月。” 我说出“男妓”的时候,裴追脸色刹那如寒冰般,他压低声音逼视着我,一字一顿道:“沈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用卖身……在和我谈条件?” 我其实素来目的为先,并不在乎手段。从前还心高气傲,说不出这种没下限的话,但这几年苟延残喘,再加上如今死到临头……只觉什么都是身外物、身后事,倒真没什么好在乎的。 于是,我反而顺从地点头一笑:“是啊。你不信我,我又的确需要留在你身边,身无长物……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我笑着推销自己:“裴追,我可以夜夜任你摆布,我这人没自尊也不怕疼,应当是个好床伴。你大可以怎么尽兴怎么玩我。” 然而,我这么说完,裴追面上反而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简直像突然被谁捅了一刀。 他低着头,像在用尽全力克制某种情绪。然后一字一顿、近乎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沈无,我当你口无遮拦,却没想到你竟还当真了——你再敢这么说话,就给我……立刻消失。” 最初不是你自己把我往那方面猜吗? 我这么想着,却懒得反驳。都没多久可以活了,我实在不想浪费在和他争论上,于是反而安抚裴追的情绪,十分温顺地笑道:“好。你说如何便如何。” 看着我的笑容,裴追脸色却并未好转。 他沉默许久,忽然道:“我当时是骗你的。” 我一时有点懵,一方面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更因为裴追看起来想来像和田玉一样冷硬润和,谦谦君子。我从没把他和“骗”联系起来。 ——更何况,最关键的是我混到如今这步田地,也着实没什么好让人骗的。 “骗我什么?” 可能是我迷茫的神情取悦了他,裴追竟然缓和了脸色,甚至极为难得地笑了一下。 这笑在他脸上当真如冰雪初融,还带着点特殊的克制,就像万里冰封下钻出的一朵小花。 他笑得我心头不自觉地一动,近乎酸楚。 但我又更迷茫了。
第29章 我梦到了你 裴追说:“说不相信你能看到人的死期,是骗你的。门口的监控我也看了,你在花盆掉下来前就推开了我,再加上癌症楼死去的女病人,除了有预知死亡的能力解释不了。” 他顿了顿,淡淡道:“我其实都信。所以,你没必要费心继续演了……也别再说那种话了。” 我之前只当他是特别不接受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所以熟视无睹,这下真是被说愣了。 “那你为什么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我百思不得其解。 亏我想方设法,老脸不要,赖在他身边。难道他不怕死吗? 裴追没立刻说话,冲我摊了摊手。 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冰山竟然在问我要烟。 啧,之前还嫌弃得要命,没想到养生老干部小裴总竟也抽烟。 “真的没了,抽完了。”我摊手给他看空烟盒。 裴追竟像是有些责备地看了我一眼,弯腰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在我快不耐烦时,他抿了口酒,终于开口了。 “沈无,”他喊了我的名字,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你做梦吗?” 这是新类别的嘲讽还是文青上身?我一瞬间都以为是我幻听了。 裴追看了眼我的表情,又笑了一下。只是这次的笑容消失的更快,近乎反而带出些刻薄的冷漠来。 “我梦到了你。”他就带着冷漠的笑意,这样说道。 我忽然吊儿郎当不起来了。同时升腾而起的还有如虫咬神经般的剧痛。 我心一提,怕失明的事情再次发生,后退几步坐回沙发上。 有过类似疾病体验的人会知道,长期持续的疼痛会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弯腰蜷缩。 于是,我已经没力气维持这种仪态上的体面,只能故作轻浮地斜靠着,像个没骨头的软脚虾。 真狼狈啊。 裴追这种衣食住行都可以被抓拍当时装男模的人,不应该和我这种人同框的。 更别提他此刻正认真说话时,我这副鬼样子估计特别像故意轻视。 裴追果然皱眉更深。我在他发作之前追问道:“具体。你梦到了什么?” “最常出现的一个画面是你握着匕首,浑身是别人的血。也有一些碎片的场景,”他沉吟着,寻找合适的形容:“……还有一些不应该存在于真实世界的东西。” 那是上个时间线的记忆碎片。 既然灾难都在重现,裴追梦到一些过去的碎片我其实也有心理准备。 “还梦到什么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裴追似乎想说什么。 因为他抬起那对深墨色的眼睛,十分执着地注视着我。 但很快,他移开视线:“没了。” 我点头。 一片沉默后,裴追问我:“梦境很真实。沈无,这些真的发生过吗?” 如果是貓灵重现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调笑他,说这么大人了还学孩子做奇幻世界白日梦,快别想有的没得了。 但此刻,我必须说实话,才能让裴追足够重视。 也因为,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能否挨到收拾完这些破事,再吹灯拔蜡。 “真的。”我提起精神和他说:“你可以简单理解为,这个世界上的人都重生了。你梦到的那些是旧时间线曾经发生过的事。” 裴追竟然毫不迟疑地接受了,还顺着我说:“那么,怪物和世界末日都是真的。只是重生的人都不记得从前发生过的事?” 我点头。 “那你为什么知道?”裴追的目光钉在我身上:“你有记忆。难道是你让所有人重生的?” 我没想到他能猜到这一步,一时怔住了。 裴追看着我,继续说道:“这是说得通的。沈无,你似乎很熟悉这套神秘学秘术,发现自己能看到人的寿命也接受得很快,转头就能轻描淡写地证明给我看。你在这件事情上扮演什么角色?” 他穿着扣到喉结的衬衫,禁欲冰冷,个子又很高,还俯视着我,整个人都洋溢着强烈的压迫感。 我被这种感觉笼罩着,十分不适。 “什么角色?”我重复着,短促地笑了一下:“小裴总,您不会在猜我是救世主吧?——我像那种大善人吗?付出那么多又没人给钱。” “你付出了什么?” 我意识到失言。 “别扯这些不重要的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避免悲剧再现、末日再临。” 我正打算深入讲解下有什么悲剧以及怎么避免,冷不丁却差点撞上裴追的下巴。 他微微躬身,眸光下垂,让我们目光紧紧相挨,是一个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 他安静地注视着我:“在你说的旧时间线里,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我一瞬间竟然被他问住了。 师徒吗? 但他父母之死有我的过失。而从始至终,无论我如何强求,他从未开口叫过我一声师父。 又是一波剧烈的头痛铺天盖地袭来。我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恍惚,耳边却如幻听般响起了这个问题。 似乎也有人曾这样问过我。 “大哥哥,你们是什么关系啊?你为什么来给他开家长会啊?” 旧时间线上,裴追的学校里。有个四五岁、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扬起笑容,天真地望着我。 作者有话说: 蹭蹭求海星求海星~~给了小海星就知道是什么关系啦!
第30章 “你们是……夫妻?” 那年裴追十八岁。 是年他正好高三。也是我们同住的第三年。 裴母死前已经尽最大努力,为裴追料理了遗产和公司事务。而在我收他为徒后,裴追那位大伯和许多所谓的公司元老也有所收敛。 因此,后几年,他还算平静地读完了高中。 他的高中是那种价格不菲的双语制贵族私立中学。因此也不像公立学校一样会花大量时间冲刺高考应试。大部分学生会选择出国读书。 所以,在我看到裴追的志愿意向竟然填了国内一所大学时,的确有些惊讶。 班主任是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看我神态不对,解释道:“学校和专业都是好的,裴追同学成绩也是最前面的,但高考和出国毕竟是两套不同的体系。所以他这么选择,我们老师也想不明白。” “是家里有什么原因吗?”当年裴追父母枉死曾闹得很大,女老师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态:“对了,您是他的——?” 我没答这话,只是点头致谢。然后拿起裴追的志愿单,转身走了。 选什么都是裴追自己的选择,我管不了。 今天来这儿,也只是因为学校规定需要确认学生家长知情,帮忙走个流程罢了。 出了老师办公室,正好对着学校礼堂。这学校建的气派的很,礼堂可容纳上千人,铺着红色天鹅绒地毯。地毯尽头是主席台。 裴追正作为学生代表在做一段演讲。 我遥遥站在礼堂最后面,其实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模糊看到挺拔的身形、从容的姿态,还有低沉的嗓音在这宽阔的建筑中回荡。 三年过去,裴追已完全长成了一个青年男人。 演讲稿应该是他自己写的。正好说到未来的可能性,引用了兰波的一段诗。 “生活在别处, 在沙漠、海洋, 纵横他茫茫的肉体与精神的冒险之旅。 洪水的幽魂刚刚消散。” 我听完这段,便走出了礼堂,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 忽然,我感到衣角被拽了下,低头看到一个扎着双马尾、穿蓝色碎花裙子的小女孩。 她穿的外套绣着校徽。裴追这所私立高中是从幼儿园小学到初高中一体化的。我猜她应当也是这里的学生。 女孩年纪很小,估计都还没上小学。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仰望着我。 出于某种原因,我对于这么大的小女孩总是格外有耐心,于是蹲下身和她对视。 小女孩:“叔叔、哥哥、叔叔……哦不,哥哥。” 她纠结了半天,纳闷地歪头端详我的脸,似乎在拼命判断我的年龄。 我说:“叔叔。” 小女孩:“哥哥,你真好看。” 她顿了顿,又更大声地补充道:“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哥哥了!” 我:“……” 说真的,这评价有点稀罕。我平日里自然没有对镜自怜的志趣,也没人不带脑子的敢去评价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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