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走过来,俯下身,双手擦拭着时佑安的眼泪。 “我错了……”戚长璟忍下心中的抽痛,轻轻地解释,“……玉奴,我想教你骑马……我也没有因为那次晚上的事情疏远你。” 时佑安眼角还红着,声音有些黏糊:“那、那为什么那天之后、陛下基本上不主动同我说话?你还、你还跟踪我,不相信我……” “陛下该不会是,嫌弃我恶心吧。”时佑安吸了吸鼻子,眼看着眼睛又要湿润起来。 戚长璟叹气,有些震惊于时佑安荒唐的想法。 “为什么会恶心,”戚长璟搂着时佑安,声音发涩,“我不找你说话,是以为你见了我会害羞,恶心更是……“ 他摇摇头,咽下差点吐露的真话,换了个说法道:“便是看上千遍万遍,我也不会恶心。”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跟踪我?”时佑安抿着嘴巴,嗫嚅道,“我也没有出去做坏事呀……你怎么可以这样……” 戚长璟沉默了一瞬。 “我愿意你去做任何事,”戚长璟慢慢说,“可是,我只想……这些事情是我陪你做的,而不是别人。” 时佑安缓缓睁大眼睛,垂眸看着半蹲下身的帝王。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抛掉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径直道:“陛下喜欢和我在一起,那就不要、不要再故意欺负我了……” 自认为从来没有欺负过他的戚长璟眼下自然是百依百顺,不管时佑安说了什么没道理的话都点头认下。 “好,”戚长璟说的真心实意,“我不欺负你。” “那……我可以教你骑马了吗?”戚长璟试探着问。 时佑安脸上挂着干涸的泪痕,勉强地答应了:“都怪你,你要是早早答应,我就不用去找薛鸿,现在我还得跟他说不用他教我——” 戚长璟手臂青筋暴起,抬手慢慢捂住了时佑安的嘴巴:“我们现在不提他,好不好?” 他拿起一个帕子,动作轻缓地擦拭起时佑安的脸:“天色很晚了,该就寝了。” 或许是为了安抚时佑安,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今天晚上戚长璟竟是陪着时佑安睡在了一起。 然而睡不着的变成了时佑安。 本来和戚长璟睡在一起就让时佑安有些畏手畏脚,方才说的那句听着有些奇怪的话更是让他胡思乱想起来。 ——这样就导致时佑安晚上做起了噩梦。 这是一个和上次无比相似的噩梦。 梦中的时佑安被关在牢房,阴暗潮湿的触感无比真实。 身上的囚服沾着血黏在一起。 “圣上有令,携罪臣时佑安即刻前往刑场行刑!”光亮的甬道处走过来一个手持圣旨的太监,尖着嗓子慢慢宣读完圣旨。 有人随即打开了牢房,粗暴地将时佑安拖拽出来。 冬天的雪下的很大,寒风刺骨。 单薄的粗布麻衣裹在身上没有丝毫的御寒效果,时佑安双手捆在囚车上,身下的皮肉都冻出了青紫。 他咬紧牙关,意识模糊地抵御着冷风。 直到囚车缓缓停下。 一个带着臭味的鸡蛋“啪”的一下甩在时佑安脸上。 时佑安僵硬地转过脖子,眨了眨落满雪花的睫毛,看清了围观的百姓。 “晦气的东西!” “早点去死!” “快点死啊!我的家人都是被你害死的!” 百姓们脸上的表情痛苦而扭曲,模糊地黏在一起。 他们愤怒地指着时佑安破口大骂,仿佛时佑安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官兵上前押送着时佑安,随即一脚将时佑安踹翻在地。 时佑安跪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身后的行刑官高高举起砍斧,映出雪地的白光。 就当砍斧要落下的时候,时佑安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凌厉的破空声。 “嗖——!” 身后的行刑官应声倒地,胸口插着一把箭。 紧接着,在人群的一阵阵惊呼声中,一个黑影一跃而上,动作迅速地解开了时佑安的镣铐。 那人紧紧地抱起时佑安,四目相对之间,时佑安认出了来人。 是戚长璟。 然而下一刻,利刃破肉声迎风而响。 温热带着腥气的鲜血迎头浇下。 时佑安抬起手,看到了手指间一片通红。 戚长璟胸前是一柄长矛,整根没入胸口,喷出了一地的鲜血。 脑中“嗡”的一声,时佑安嘴唇发麻,无声地颤抖起来。 “玉奴、玉奴……”耳边是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戚长璟猛地惊醒,将颤抖的时佑安整个人团在怀里,“别害怕……朕在这里……别害怕……” 时佑安仿佛魇住了一般,目光呆滞地盯着戚长璟的脸,良久,才忽然回过神,脑袋深深地埋进戚长璟的胸口。 “梦到什么了?这么害怕?”戚长璟声音放的很低,似是怕惊扰到时佑安,“谁在梦中还敢吓我们的玉奴?” 然而时佑安并未回答戚长璟的话,而是抬手摸了摸戚长璟的胸口。 没有血……也没有伤口…… 察觉到时佑安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戚长璟的心忽然剧烈一跳。 可是那个梦真实无比。 怎么会有那么真的梦?就像是……就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全然不知脸上已经淌出冰冷泪痕,时佑安抬起头,微弱地问:“……陛下,这里……你这里受过伤吗?”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陛下怎么可能真的受过那样重的伤?若是真的,陛下、陛下也不可能活到今日…… 时佑安的手指轻轻地放在戚长璟的胸口处,却让那个位置隐隐作痛起来。 “……没有,”戚长璟眼神有些晦暗,手掌用力,紧紧握住时佑安的手臂,“……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梦到什么了吗?” “我梦到……”话到嘴边,时佑安却生生咽了回去,“我梦到陛下受伤了,伤的很重。” 他闭了闭发干的眼睛,惊惶地拽着戚长璟的寝衣:“我不想再做那种梦了,这已经是、是第二次了。” “都是假的,你说对不对,陛下?”时佑安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钻到戚长璟怀里,死死地黏在他身上。 戚长璟却已然猜到时佑安梦到了什么。 “都是假的,”他肯定地说,摸了摸时佑安的脑袋,“只有眼下的才是真的。” 宫中夜晚的宫灯亮起微弱的烛光,照亮了戚长璟一片暗沉的眼底。 . 西北大营。 李达,从二品大都督,全权掌管西北大营。 西北条件艰苦,营中许多将领都好奇李达为什么要自请西调,镇守这么一个又偏又凉的地方。 不过按照李达的话来说,京中权贵遍地走,说话做事都要小心谨慎,倒不如待在这大西北,也算过的逍遥自在。 晚操结束后,李达无奈地看着眼前再次被押送入帐的人。 “你啊你!”他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来人,“怎么又跟别人打架!” 聂随眼下一片黑青,下巴冒出几根胡茬,整个人沉默地立在原地。 李达负手走下来,叹息一声:“……你该不会,又是因为宝祥郡王跟人家打架吧?” 提及时佑安,聂随这才有了点反应,直愣愣地抬起头,锋利的五官倒显出几分呆气,伸手随意擦了擦脸上的灰。 “他说的难听,我就打了,”聂随的声音有些嘶哑,听着像是许久不讲话的缘故,“是我违反军规在先,都督尽可随意处置。” 李达深深皱眉,垂眸看着这个英俊又沉寂的少年公子,忍不住呵斥:“我同聂老将军也算有交情,之前还听聂老将军常夸你,说你得圣上赏识,也会打仗,让他很是骄傲。” 他顿了顿,沉声道:“可是我现在看你,却是意志消沉,打算彻底把自己给废了!” 聂随一声不吭,如将死之枯木,沉默地站着。 “是,圣上如今是对你有看法,还把你贬到这里,”李达说,“可是圣上既然留你一命,那就是在给你机会!你不好好把握,为圣上、为大兆多立功,又如何能回报圣上的恩德!” 报恩? 聂随想起来时皇帝说的那番话,只想笑。 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又怎么想给自己机会呢? 一个胆敢觊觎天子珍宝的人,已经触动了龙的逆鳞。 李达不知聂随心中所想,见他毫无反应,只能换个说法劝道:“……我知道,你如今心心念念的都是回京,你觉得愧对郡王殿下,你想道歉、补偿……是也不是?” 聂随猛地抬头,眼底浮起一层血丝。 知道说中了聂随的心事,李达沉声道:“不到三个月后,圣上要办一次秋猎,我也有幸受邀,可以带些人回京参加——” “让我去。”聂随迅速地说,上前一步看着李达,“都督,请带我去。” “你身份敏感,我带你回去也得藏着,不能让圣上知道,”李达问,“这样你也要去?” 聂随双手攥紧,一字一顿地说:“我去。” “好!”李达微微颔首,“我们西北虽然没有战事,可是流寇居多,这些日子,你就带着一支小队,给我狠狠地杀一杀流寇,攒下军功,只要够多,我言出必行,一定带你回京。” “卑职遵命!”聂随双手抱拳,恭敬地朝李达行了一礼,随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帐。 杀人,才能见殿下。 . 盛夏一到,京城就开始频繁地下雨。 本来下午还晴空万里,日光照在脸上热的厉害,到了晚上,忽然就乌云密布,天上的闪电裹挟着惊雷,不一会热,大雨就倾泻而出。 宫人急忙关上殿门,防止湿气进入。 时佑安悄悄打了一个喷嚏。 还是招夏最先反应过来,急忙伸手试了试时佑安额头的温度,急道:“殿下淋雨了?” 时佑安正要回答,张嘴又是一个喷嚏。 这是又着凉了。 招夏反应迅速,一边招呼着宫女去熬姜汤,自己则撑着伞去请闵先生。 片刻后,等时佑安端起姜汤,正要喝下去的时候,闵广微便踏着雨水走进了承乾殿侧殿。 时佑安诧异地看了看浑身湿透的闵广微,又看了看身后刚把伞收起来,同样湿漉漉的招夏,无声地问:“怎么回事?” 招夏也摆手,无声地回应:“我也不知道呀?” 闵广微走的急切,竟是连伞都顾不上打,淋着雨就冲过来了。 有宫女上前拿着帕子要为闵广微擦头发,被闵广微直接无视。 他大踏步走上前,一言不发,径直伸手摸上时佑安的手腕。 “受寒了。” 闵广微仿佛松了一口气,低低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不严重,注意驱寒。”这样说着,闵先生便夺过时佑安手上的姜汤看了看,又道,“熬的不够,浓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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