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荇也不急,先和老郎中聊了会,得到的消息和问家附近居民给的大差不差。 老郎中认识葛仕,说葛仕之前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但后来就变得古怪阴沉深入浅出,渐渐也没人再去关注他。 “多好的人就和中了邪似得。” 老郎中叹息:“要不是家在这我早该走了,云和镇这地方就是不好,容易把人逼疯。” 两人谈话间,葛仕呻吟了两声,悠悠有转醒的迹象。 郎中半眯起眼去取了几根针扎在他穴位上:“好了,你问事我就不听了。” 葛仕缓缓睁开眼,神色呆滞又茫然,恍恍惚惚张着嘴无法合上。 魂魄方才恢复正常,他的状态飘忽是正常现象,问荇坐在床边慢慢等他回过神来。 日头悬挂于天缓缓转动。 “我是在哪?”葛仕终于迷茫地开口,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他的声音怎么变得如此苍老和沙哑。 “这是在医馆里。” “你被劫匪抢了晕在路边,是我和我朋友路过救了你。” “被抢了……那多亏了小兄弟。” 葛仕懊恼地摸着头,小声自言自语:“漓县大街上也有劫匪?” 他周遭的气质和昨日截然不同,能隐约看出年轻时乐观和善的模样,问荇心里隐约泛起同情:“眼下我们在云和镇,远不如漓县治安好。” “云和镇,我怎么回到云和镇了!” 葛仕终于回过神来,腾地起身,情绪愈发激动:“不对,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漓县的!!!” 他因为久不见光而苍白的脸色涨得发红,惊恐地打量着四周。 “欸,老葛啊,你这六十好几岁数就别折腾了。” 屋里动静太大,逼得待在医馆堂前的郎中不得不出面打圆场:“什么漓县,你都从那回来多少年了。” “你是咱们这长大的,也清楚云和镇是什么情况,要不是这孩子好心救下你,你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都不知道!” 葛仕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明明昨天还在批阅关于江安镇慈幼院幼童染疫的事,怎么今天就苍老了这么多,还回到了云和镇里。 “二十年了。”老郎中重重叹息,“你看看我的模样,你属虎比我还大一岁!” 一场浑浑噩噩二十年的梦该醒了。 葛仕如遭雷击坐在床沿,抱着头浑身颤抖,终于在老郎中的声声言语下痛哭出声。 问荇给他递来一碗水:“老伯别急,所以是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记得你昨日在做什么吗?” 勉强接受了自己已经告老还乡的事实后,葛仕终于有力气开口:“不知道,我只记得我昨天照常干着该干的事,我是衙门里的人,还接待了个游方道士。” “道士?”问荇状似讶异,“原来衙门也会招道士吗?” “不,是因为近日世道不太平,镇里又生出疫病,所以才想着让道士来看看,而且那道士眼睛灰白色,瞧着稀奇,应当还有些本事。”葛仕抹了把脸。 往后晚上做了个记不清的,但他直觉很可怕的梦,醒来就躺在床上了。 “疫病已经过去二十年,现在是个太平世道。”老郎中听着忍不住插嘴,“难怪你之前归乡都不认我们这群老熟人,还以为是发达了忘了本,原来是真在做白日梦!” “若真有二十年的梦……也太长了。”葛仕唏嘘,随后露出悲色,“我居然连自己孩子的白事都没赶上,突然回过神来,成了孤身一人。” 他曾经家里贫穷,靠着自己一步步做到县丞的位置上,儿女双全家庭美满,却在一夕之间全部失去。 饶是再乐观的人都受不了如此打击,葛仕想到死去的儿子和对早亡妻子的承诺,情绪又开始不稳。 问荇已经问到了想问的事,默默退出屋子,让认得葛仕的老郎中宽慰他。 他走到门口,关于昨天长生给出的选择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打算。 听到屋里悲怆的声音渐渐消下去,老郎中说话的声音倒是响起来:“醒来就不晚,反正咱们一把年纪也不剩几天好活了,赶紧往前看吧。” 长梦终有醒时,摆脱任人摆布后的日子,每天都足够簇新。
第146章 我不想走 萦绕在宅邸中的怨气得以消散,碎裂的神龛上已无邪祟的气息,但早就颓败的里屋即使是最强大的道士也无法复原。 这条巷子本就人少,云和镇的百姓们早就学会了不多管闲事,看热闹的人也早就散去。 长生踏着夕阳从老旧宅邸中走出,遥遥看见站在歪杈柳树下的问荇。 少年手里捏着根被风吹得脱离树木躯壳的柳枝,另只手仍然扣着麻布袋子,面上隐约可见的抓痕显得他有几分可怜。 长生心有不忍,问荇已然接受了残忍的最优选择。过往的痛苦侵蚀着柳连鹊,诱导他的理智分崩离析,他必须停下来歇息了。 但问荇远没长生所以为的悲痛和难过,不过是短暂的分别,终究还有重逢的时候。 “既然要封印,那就尽快。”长生还是硬下心肠。 “灵位是柳家所制,柳少爷不能封在灵位里,你选样好保存的信物,我让他宿在其间。” 到时候问荇和信物朝夕相处也算有念想。 “我带他去夜市瞧瞧,两个时辰后过来还来得及吗?” 为了防贼,问荇身上没带多余的钱,但因为省了几日留宿的借住费用,剩的铜板还能买得起些小物件。 分别来得太仓促,若是再早几天知道,兴许还有挑选信物的余地。 可没那么多早知道,眼下情况紧急,挑选信物迫在眉睫。 两个时辰倒不碍事,长生点了点头。 问荇朝着云和镇灯火明亮的地方而去,身后青色的人影也逐渐显形,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的状态和昨日大差不差,依旧被脑海中锲而不舍的痛苦自我剖析折磨。 云和镇的夜市规模小得可怜,热闹程度更是只有江安镇的一半,卖得也无非是些水色很差的玉、杂质极多的半透明石子,还有些小工艺品之类的。 问荇转了圈,实在是找不到柳连鹊适合寄宿的信物,品相太差的小玩意柳连鹊就算没意见,他也不愿去选。 毕竟若是不出意外,柳连鹊得在其中寄宿至少个把月的时间,总不能随便找个破石头。 “夫郎,你喜欢什么样的信物?” 他数了数身上的钱,拢共还剩下百文出头,能买到最好的就是品相尚可的手串,但手串戴在农户身上太显眼,容易招怀疑。 而且大多饰品颜色张扬,柳连鹊素来喜欢淡雅之物。 柳连鹊轻轻摇头:“你挑的,我都可。” 他更想和问荇安稳待在一起,至于买什么并不重要。 问荇只能仔细端详着眼前摊位上的玛瑙石,可任凭摊主怎么把它介绍得天花乱坠,都改变不了这只是颗劣等玛瑙的事实。 就在问荇盘算着要不要换个地方再碰运气时,一阵透着无奈的吆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瞧瞧香囊吧,都是这两天新织好的。” 小贩是个年轻的男人,摊子上只摆了十几个香囊和些挂香囊的绳扣,但个个绣工都不错,上面的针脚精细,绣花也传神。 可惜香囊卖错了季节,入冬这段青黄不接的时候向来不好卖,更何况香囊往往都得随着里头香一起卖才好让客人觉得赚,像他这样单卖香囊就更难卖出去了。 五颜六色的香囊抓人眼球,有些绣着红色的鸳鸯,有些则是紫色蓝色交织的绣球。 但问荇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只素色的香囊————香囊表面上绣了山水图,黛色染料晕出层次恰到好处的山水,山的背后隐约还有云层缭绕。 香囊整体色调偏暗偏淡极其低调,哪怕带在农户身上也不违和。 “客官喜欢这只?” 年轻人好不容易揽到生意,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非常殷切地同他介绍着:“这模样的香囊我这也就一个了,男人女人都可以戴。” “云和镇人不爱这色调,本来是该送去漓县里卖,但我家急用钱,所以可以折点价卖给你。” 最近的确快到了一年中最急用钱的时候,也不知是小贩促销的手段还是真急着用钱,问荇也不关心此事。 “多少文一个?” “七十文。”小贩犹豫了下,还是报出价来,“我知道是瞧着略贵,但内胆是绸布制的,我也压不下去价。” 眼前男人瞧着也不是富贵人家,就算是再疼家里人,也未必能掏出七十文钱。 可本来这款式就是拿去漓县卖的,要是放去漓县,他至少能抬到百文往上。 出乎预料地,小贩看到青年男人下面没急着讲价,更没掏钱购买,而是看向空空如也的右侧。 小贩看不到柳连鹊,也看不到他半透明的手穿过香囊。 柳连鹊同问荇道:“是绸缎。” 如果是绸缎做的,这价还算他捡到了便宜。 “七十文也可以,给我搭两个小扣吧。” 问荇看中了小贩摊子上悬挂香囊的绳结,瞧着比江安镇街上的小作坊纳得紧密,能把香囊牢牢栓住。而且小贩急着卖货,搭点便宜实惠的添头给他比压价更好接受。 “成,这好说。” 小贩松了口气,绳结最多就几文钱,虽然今天做了个不亏不赔的生意,但带着这笔钱回家能给他家添个新窗。 他将香囊和绳扣仔细给问荇包好,双手递过去:“客官可收好了,也不知是谁好福气,能让你在意上心。” 他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在,问荇肯定不是买给自己的,看样式也不是买给长辈,应当是送给平辈的友人或者妻子的。 不过问荇瞧着岁数小,也不知成没成亲,还是说得保守些好。 少年郎笑了笑,只道:“送心上人,花些钱是应该的。” “祝你们百年好合!” 修窗户的钱有了着落,小贩畅想着明日一早就去木匠铺,欢喜地收了摊子末了不忘祝愿问荇。 “他祝我们百年好合,我可当真了。” 走出去好段路,问荇摊开手,精巧的香囊静静躺在他手心:“方才不方便问夫郎,我就自作主张替夫郎买下来了。” 他语调里带了些状似埋怨,实则更为轻快的意味:“反正夫郎自己和我说都行,不能嫌弃我挑的礼物粗陋。” “不嫌弃的。” 柳连鹊瞧着香囊,眼中也透露出些许欢喜:“很喜欢。” 夫君送的,怎样都好。 而且他算过了,问荇还有回去镇里的路费,不用为了给他花钱徒步离开。 两人静默了片刻。 即使是当下的柳连鹊都明白,自己可能要有段时间难见着问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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