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给的结果,是死者在案发前已经死亡了十到十二个小时。”垂眸沉思了一会,他将记录本放回膝前,“如果按现在的时间线来推断,假的桑兴文,也就是凶手,是先操作装载机在监控前录下了这段视频,第二天中午到下午才将桑兴文杀害,然后——” 关星文缓缓睁大了眼:“那被他替换掉的那段视频,肯定录下了他重新回到工地、将真桑兴文的尸体放置在装载机下方、然后离开现场的整个过程!” 灰背完全没听懂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在谈些什么。 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在半空中扔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将苹果核正正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这时,他发现老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沙发床前坐了起来,用手肘枕着下巴靠在桌柜前,正在满脸若有所思地听着两个条子讨论案情。 说完了自己的分析,关星文渐渐锁紧眉头,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可是老于……案发那天的监控我们都给那几个工人看过,如果监控里的画面并不是那天凌晨,为什么他们三个没一个人指认?” 于白青淡淡道:“因为凶手故意用了障眼法。” 上周他和八爪鱼去工地的那天,关星文并没有随同,因此也没有听到康六的二次证词。康六那天曾告诉他们,“桑兴文”这个人非常大方,四人才刚认识没几天,他却每天晚上都请他们外出喝酒打牌。 每天半夜回工地以后后,“桑兴文”也都会留在工地的空地上拍一会月亮,这样的特殊爱好另其他三个人觉得有些奇怪和诡异。 然而事实上,他这是早就在为混淆几人的试听做准备了。 三个工人每天凌晨都喝得烂醉返回宿舍,每天都会和他在工地的基坑前道别,哪怕他们警方再怎么询问证词,或者让几人查看监控,他们都无法通过细节辨认出监控里的录像并不是实际的时间。 想到这里,于白青的眸光微微一沉。 凶手选择扮作桑兴文,故意在工地接触其他的工人,明摆着就是在为自己安排警方调查时的人证。 这人的反侦查手段很高,是个不容小觑的高智商罪犯。 线索整理到现在,整个案发过程的大致脉络已经基本上清楚了。 走到白板前,于白青拾起马克笔,在白板上画出了一段笔直的黑线。他在直线上标注了三个距离平均的点,在每个小点下方分别写下了三行小字: 【7月23日凌晨2:15】 【7月24日凌晨2:15】 【7月25日凌晨2:15】 “7月22日晚,凶手带着其他三人像往常一样外出喝酒,回来以后宣称自己要留在工地上拍月亮,得到了独自布置现场的时间。” 于白青在7月22日到7月23日的直线上方画了条弧线。 “几小时后,也就是7月23日凌晨2点15分左右,他操纵挖掘机对着正在拍月亮的自己往下压,但有可能在被碾压的前一刻,已经趴倒在地,通过监控画面中的视觉盲区成功欺骗了查看监控的人,让我们以为他已经在那时候被活活压死了。” “犯罪嫌疑人往往会留在现场观察一段时间,我认为这名凶手也不例外。”他说,“他或许在现场的某个角落偷偷观察了一段时间,确认没有人发现装载机在半夜启动的痕迹,才偷偷离开了现场。” “时间跳转到第二天中午,也就是真桑兴文的死亡时间。”于白青用马克笔指了指7月23日中间的空隙部分,“他在工地开工的白天杀害了死者,却又等到了当天午夜,再一次和其他三人出去喝酒打牌。” 他回过头问在座的几人,其实就是在问关星文:“他有什么目的?” 关星文马上插嘴:“他回到现场,再次找借口留下来拍月亮,实际上就是第二次把装载机给放下来,将真桑兴文的尸体搬到铲斗下面去了?” 于白青微微颔首:“同样,凶手也算好了崔胜德每天晚上外出的时间。” “崔胜德是那天晚上凌晨3点左右报的警,因为他那时候刚好从宿舍区出来,看到了被压在装载机下面的,真桑兴文的尸体。” “……难道说,凶手是在看到崔胜德报警以后才替换的监控画面?”关星文的眼睛越睁越大,将惊讶的神情直接表露在了脸上,“这时间点踩得也太准了吧?一看到警方出现在监控里,马上替换掉之前的画面,这样直接连在一起看,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蹊跷啊!” 于白青拿起手中的白板擦,擦去了7月23日到7月24日之间的线条:“按照我们目前看到的情况,7月23号零点到2点15分的画面是真,23号2点15分到24号2点15分的画面是假,用的是22号同一时间段的画面。从24号2点15分以后,包括高新区警方抵达现场之后的画面,一直是真的。” “只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话锋一转,指向了白板上23日白天,也就是真桑兴文被杀害的时间点,“既然死者是在23号白天死亡,那凶手将尸体藏在了哪里,能让整个工地在开工第一天,那么多人同时上工的情况下还没有发现?” 于白青是故意问出这句话的,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从他开始整理整个案件的脉络起,小孩就从沙发背后探出了一个头。虽然面上仍然一副慵懒困倦的神情,但看到自己的笔在白板上移动时,小孩的一双眼也忍不住微微眯了起来,像是跟着陷入了沉思。 这是他对应晚发出的第一次正式试探。 果不其然,自己话音刚落,他便看到那人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微弱光亮,接着,应晚在柔和灯影下缓缓直起了腰。 小孩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很轻很轻:“哥。” “你刚才说,那两天晚上,装载机的铲斗都是立在空中,被凶手操纵着压下来的?” 于白青注视着他的眼睛:“是。” “他把尸体放在铲斗里,白天的时候立在半空,没人能发现,晚上的时候放下来,尸体自然就滚下来了。”小孩的语气波澜不惊,用的却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你们去现场看看,如果是这样,铲斗里一定会留下血迹。” 轻描淡写地将案件最后一个没有解决的地方一语道破,应晚无视了于白青投向自己的深沉视线,再次往后仰倒,抱着枕头侧身翻了过去,一副自己真要睡了的样子。 用空调毯将自己整个人盖了起来,他随即从裤兜里掏出老人机,给鬼鸮发了一条消息: 【条子查清那案子了。凶手和和裕联系上了吗?】 他只能帮于白青帮到这里。 接下来,只要和冠玉和宫津那边露出一点点马脚,他就能引导警方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消息发出去十多分钟,他终于收到了鬼鸮发来的短信。 鬼鸮回的信息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凶手死了。】
第25章 恋恋风尘 从空调毯里冒出小半张脸, 应晚用余光看到他哥泡了杯黑咖啡,坐在办公桌前一边摇匀,一边听关星文复盘还原后的案发现场,全程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 将老人机切换成静音模式, 他干脆用毯子直接蒙住头, 将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确保没有人能看到自己在角落里干什么, 他马上拨通了鬼鸮的电话。 鬼鸮秒接:“喂?”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是潺潺的流水声, 应晚猜她现在应该在酒店里泡温泉, 一边敷着泥膜一边在和自己通话。 他在毯子底下压低了声音:“人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鬼鸮放下手机, 等候在温泉旁的侍应生说了几句外语。等侍应生离开,周围没人了,她才接着开口:“凌晨一点多,北澳, 淹死的。” 她在电话里告诉应晚, 最先误打误撞发现尸体的正好是阿布的一名乞丐朋友。 阿布今晚一直在下九区港口附近收集消息,有个和他挺熟的流浪汉跑来找他,说在北澳泳滩附近的一片废弃沙地里发现了一个脸朝下躺在沙土里, 不省人事的年轻男人, 身形特征与阿布之前和他描述的很像。 流浪汉凑上前去用手探了探, 才发现这人早已没有了鼻息, 腮帮和肚皮也肿胀得厉害, 肚子里全是水。他又翻找了尸体的几个口袋,没发现身份信息和钱包, 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这次的事故应该不是意外。”低头抿了口香槟, 鬼鸮慵懒地靠上了温泉边的石墙, “阿布现在已经赶过去了, 他发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一直在沙滩附近转悠, 正准备蹲点搞清楚他们要干嘛。等他回复了我下一步情况,我就马上赶过去。” 应晚轻应一声,表示自己了解了:“嗯。” 挂断打给鬼鸮的电话,他马上给阿布发了条消息,让他不要擅自行动,注意安全,又给鬼鸮发送了三串连在一起的星号。 这是同意她继续行动的意思。 在沙发床前转了个身,应晚拉下一点点毯子,在灯光下悄悄睁开眼,透过桌柜间的缝隙观察那个正在用食指缓缓揉搓太阳穴的人。 凶手一死,这人又有的忙了。 “如果桑兴文才是凶手的真正目标,为什么崔胜德也会被杀?” 在脑海中整理了一遍案件思路,关星文忍不住发问:“因为被看到了就要灭口?凶手这么做,也未免太多此一举了……” 的确,杀一个人还能在监控底下瞒天过海,凶手杀的人越多,就越有可能向警方露出马脚。 “崔胜德是工地目前唯一的装载机机师。”于白青用指腹敲打了几下桌面,似乎察觉到角落还有个人在睡觉,下意识地将声音放轻了些,“还记得康六告诉我们的吗?” “凶手来工地的头一天就开始和崔胜德套近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从崔胜德口中套到了操纵装载机的方法。崔胜德不可能不知道挖掘机出了问题,凶手恐怕因为这个原因才灭的口。” “……”片刻后,关星文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不自觉地锁紧眉头,“老于,凶手这是在灭口所有对他暴露身份有威胁的人……按你这么一说,康六怕是也会有危险!” 于白青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关星文看了张别人刚给他发送过来的照片。照片里,康六一个人蹲在工地外的川菜馆门口抽水烟,额前皱纹堆得老高,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是线人今晚发给我的照片。”他对关星文说,“琴海湾工地发生了两起凶杀案,已经被老赵他们局列为重点管理区了,凶手估计一时半会不敢对康六动手。” 或许这就是康六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这个工地的缘故。他心里恐怕也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觉得自己一旦踏出警方的重点保护范围,很快就会出事。 于白青将手机放回裤兜:“我会和高局汇报,让他同意加派警力暗中保护康六,同时观察所有试图靠近康六的人,但不能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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