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怔怔,想去找面镜子照照自己到底什么样子。 “我想手指头就手指头吧,少一个也是能写字的,大不了用左手。结果第二天又变卦,说许大人听不懂人言,我再不走就送耳朵来。”邝舒平挠头:“这耳朵珍贵,再说我怕一刀砍偏了送个头过来就难办。” 宋观玄:“???” 邝舒平两手一摊:“纪安斌让我先回再做打算,我这不就回来了。但我留了一手,我看那樊贞似乎有意让流民饥苦成匪,于是假意带物资北上,实际到了种芒山在分成小份散乱运回给纪安斌。” 理清这些事并不难,宋观玄呆呆站着,莫名问道:“我什么样子?” “不好说,反正就是小宋大人最好了,是不会为难我的。” 宋观玄:“……” “这话是高重璟教你说的。” “嗯。”邝舒平理所因当。 “这话说来我就最好了?” 邝舒平嘿嘿笑了两声:“高重璟说你听到这些,盘算起来总是有些寂寥。我这样最好,让你心思松懈片刻,自然你也懒得参我了。” 宋观玄正是无言,坐在一旁的解天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对对对,有道理,我说那神情叫什么,原是叫寂寥。”他抬手拍了下宋观玄手臂:“你那辞海送得好,没白读啊。” 莫名其妙的热闹取代了长久的冷清,宋观玄重新坐下来。摸着桌角想,这算什么?来自高重璟远方的安定感? 宋观玄等了片刻,严回春端着药来的神色都有些缓和。 “这是什么药?”解天机审犯人似的。 宋观玄笑笑,仰头喝下:“解大人不必忧心,这是培本固元的汤药而已。” 邝舒平戳在一边呆得无聊,鼓掌道:“豪爽豪爽。” 宋观玄:“……” 严回春:“……” 解天机:“传信那事,我觉得小宋大人你有些多虑了。” 种芒山,清空万里。 高重璟站在高处,隐约只能看见一抹灰蓝衣袍格外显眼在林间闪动。 联营诡谲于山林之间,远远看不见列阵的方位。昨日自交锋处带回的箭簇,分量十足颇为可疑地来自未盖印的官造。 高重璟握了握掌心,那里似乎留着宋观玄的余温。来之前宋观玄嘱咐:“陆安不能信任何人,见到纪安斌先私下清点军费物资。若与天乙回合,再刺探横卢南城的权柄在谁手上。” 可惜天乙和卫南如今了无音信,两人自西行传来带血信件后已经快有十日没在传消息了。 “你手流血了。”杭与安不知拖着两袋什么东西,背后的草地上一条深深的血痕,却没有递上伤药。 “药也尽了?” “不是。医师死了,我给拖了回来。”杭与安淡淡:“西南边的山体土都干裂了,似乎布了埋伏在洼地。” “他们快要按捺不住,可见昨天我们收缴的兵刃虽有官造嫌疑,却并没有援兵再来。”高重璟望着天候,有时一阵轻云飘过都要欣喜片刻:“那边地势最好破开,如若真的交战不好不坏,我们在缓处拉扯一番以少胜多尚且可能。” “真的会下雨吗?” 高重璟眉头紧蹙,指了指远处攒动的灰蓝身影:“天师?” 这衣服几分眼熟,很像宋观玄太虚观的服制。 杭与安觑了一眼:“是,这衣服颇像小宋大人的服制,应该是没错了。” 高重璟当即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还以为自己这几日梦里老见到宋观玄,眼花看错:“什么宋观玄的衣裳?” “我也是来了这边才听说,这天师身上的衣服是从小宋大人那里来的。一开始借着玉虚观的名头,后来自己成了异教。都说衣服是真从玉虚观的人身上扒下来,就从前在临溪那边,叫什么李道长。死在水里,人都泡浮了,衣服都没坏。” 高重璟听得只觉得恶心无比,李休其这人当初在玉虚观拿符纸陷害他也罢,竟然偷了宋观玄的衣服穿在身上,还叫人扒了去做这事。 他不知玉虚观是什么讲究,旧衣是不是会有损本人。李休其非得偷这身衣服,高重璟想要寄信去问,现在又不敢乱写怕被看出困境平白让人担忧。 “怎没人上报玉虚观?” “这天师有些本事,我看这不下雨八成是他捣的鬼。”杭与安话一出口,自知言语有失:“殿下恕罪,这几天频繁交战大家都有些烦躁。” 高重璟默默无言,搭箭开弓对准林中那道身影。可惜距离太远,箭头在影影绰绰的树木间来回一遭,始终找不准位置。 但那道身影蓦地停了一下,似乎朝着这处高点看来。 一只信鸽扑到面前。 在下能通生死,愿做殿下国师。 高重璟猛地捏紧纸条,心中顿生出嫌恶。只见那人似乎又近前些,就连举止似乎都刻意做出宋观玄的样子。 咻—— 箭羽朝着那人飞出,凌空击中信鸽,被他逃了。 高重璟冷笑,连他身上的生死都看不出来,什么破天师也敢穿宋观玄的衣服。正沉思间,似乎听见营帐方向的惊呼声。 乾都,夜色愈沉。 马车穿过寂寂街巷直朝乾都西门而去。 邝舒平在马车里坐得和宋观玄隔着楚河汉界一般,几乎要嵌进车壁。 宋观玄换了玉虚观的羽衣,简中带繁十分轻便。先敬罗衣后敬人,他不打算每个驿站都解释。 “信使都是训练多年身体康健之人,你可想好了。” 宋观玄只是一句:“我不去,高重璟难解困境。” 邝舒平面露难色,再次问道:“我和你一起去?” 宋观玄睨着邝舒平:“那你是不打算回来了?” 邝舒平哑口无言,手边的药箱里塞着严回春太医院的袍子。他看宋观玄这身玉虚观的服制扁扁嘴,这样骑马过去再好看的衣服也要糟蹋完。 “你打算回来吗?” “当然。” 马车自出宫后换过,穿过城门疾驰着朝城外驿站而去。宋观玄没有心情照顾邝舒平的不安,心里记挂着高重璟这四天来到底如何了。 “要不要带点防身的东西?” “你见哪个劫道的敢去截八百里加急?”宋观玄束起长发,玉簪挽得干净利落,簪头上金饰闪着一丝月辉。 “宋观玄,你——”邝舒平就没见过这样油盐不进的人,即便是许生平,那还要回头一顾:“八百里到不了,驿站尚且换马,马都能跑死。宋观玄,你,你这身子还不如许生平呢。” “你真是奇怪,许生平死不死你一次次的不在乎,我死不死的你倒是担忧了又担忧。”宋观玄蹙起眉头,专往人痛处上戳。 邝舒平语气里掺进不耐:“我与阿生,和高重璟与你不一样。” “邝将军能疾行回朝,是身强体健。我自然也可以去,是东凌气运。我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也不打算死在种芒山。你大可放心,就算真死了,我也留句遗言说放过邝将军好不好?” 邝舒平身上一僵,要真的留这遗言,他邝舒平的日子才算是彻底到头了。 他踟躇片刻,叹气道:“第一个半日稍作休息,往后一股作气,不论如何不能停下。” 宋观玄点头:“多谢。” 如今出发,最迟第三日午前应当能到。如此过去六天有余,上辈子邝舒平在破阵之时守过十日。自己气运未尽时,扭转局势也许三日。 宋观玄算了算,不好不坏。横卢到底东凌之地,屯钱养的散兵没有那么多支援,六日也来得及。 至于赶赴种芒山这千余里,他把握不多,到了那边也不知情况如何。高重璟的困境他只是心有所感,微妙的心思牵着他往高重璟身边去。 气运是真,与高重璟……也是真。 既然冥冥之中气运天命引着他南下,或许……从前旧事也算归还些许? “你想通风报信便通风报信吧。”宋观玄突然道:“就说……我想他了。”
第96章 千里 月色笼罩, 通身雪白的驿站马飞奔过渡桥。 宋观玄抬头看向远处,望山跑死马,真是一点不错。 急促的马蹄声没入沿路茂密的树林, 疲倦再次笼上眉心。昨天日落开始眼前时常聚起一片白雾, 雾气变浓深处却是重重阴影。 宋观玄本能地握着缰绳,努力在这片阴影中辨识出高重璟的身形。高重璟似乎在山势之中,再低头还能看见些许法器。 “不可休息,一鼓作气,不可休息。” 邝舒平聒噪的声音在耳边久久不散,他烦躁地蹙起眉头从一浪浪疼痛中挣扎出来。 纵使疾驰他依旧浑身发冷,宋观玄迫切想要见到高重璟。日夜兼程, 乾都的事情抛于脑后, 气运却渐渐清晰。 涨消的气运里他有些分不清前世与现在,宋观玄有些无奈。他抽空想着之所以预示他非得来这一趟,难道是因为他有旧怨要还,天命也有罚要降吗? 恍惚间,宋观玄忽然感到一股抗力。他骤然清醒,想起异教的事情来。 “快跑, 再快些吧。”宋观玄握紧缰绳,晓光即将到来之时, 天色却骤然暗了下去。 快马如同狂风般在平坦的大道上席卷而过, 风动山摇,骤然一道闪电划过种芒山上空。 雷声随之而来, 没有走错, 离高重璟越来越近了。 天候异象, 似乎随着这他与高重璟之间的感应逐渐消解。 接连两天的烈日, 队伍之间早已躁动不安。前日在南面诱敌深入颇有成效, 还未稍作缓和,昨日正午粮草不点自燃。 “咱们杀出去,管他呢,不能再等了。” “就是,就是!” 高重璟听着暴言一语不发,审视着山下的情形。他莫名有种预感,宋观玄在帮他。马尾高高束起,原本分明的轮廓多了一分威严。他不发话,四周却渐渐静了下来。 两边剑拔弩张,似乎都要发难。 “明日拂晓,必然下雨。” 高重璟声如金玉。 他忽然回忆起小时候在崇贤馆,宋观玄也说过这样的话。拂晓不过是他突然有感脱口而出,却心有灵犀般觉得天时即将到来。 “你与小宋大人心有感应?”杭与安低声问。 “嗯。”高重璟面无表情,心里却是一动。 “羡慕羡慕,我与内人除了少交俸禄要挨揍时能有感应,其余都是一潭死水。”杭与安胡说八道起来,既然拂晓,自然还要等。 大火烧了半天,夜里也是一片朗月天晴之象,其实谁也不信。 不想临近拂晓突然层层黑云压过来,起风炸雷,暴雨倾盆而下。 紧接着,雨势奔泻号角声势如破竹。 宋观玄不眠不休地赶路,随着他离高重璟越来越近,却也越发迷茫。 每隔一段时间刺骨的寒冷就会慢慢消退,莫名的暖意从他的手腕缓缓穿过脉络,疼痛也随之减轻少许。
125 首页 上一页 89 90 91 92 93 9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