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个夜里哭哭闹闹的,也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折腾得我一宿没睡好。” “还能有谁,北厢房的阮氏呗,我们这一排可都听到了。” “这贱女人又搞什么幺蛾子?自从她生了个野种,天天惹事。上旬不是刚被管事的训诫过吗,就不知道收敛收敛。” “收敛什么,人家有大公子撑腰,早就倚仗着一张狐狸精脸爬上大公子的床了。” 这话不知是谁说出口的,霎时众人安静下来,互相望了望,才道—— “真的假的,可不能乱说,乱嚼舌根是要杖责的。” “就是,可有证据?若真如此,哪天飞上枝头了,我们不都要遭殃吗?” 曝出这隐私的婢女镇静开口应道:“怎还有假。昨夜我出来起夜时听了壁角,将她母女二人间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若有半分虚言,我名姓倒过来写。” 众人窸窸窣窣耳语,面目吃惊。 婢女又道:“刘姨就住在阮贱人隔壁,也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没见着她,估计已经去老夫人那告发了。大公子不日便要大婚,依老夫人的性子,哪会容得下那贱人,即便做小也轮不上她。要么赶她走,要么……” 她手掌并直,在脖子处一横,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这么一说,老夫人是不是待会儿便要来了?我们这般聚在一处嚼舌根,是不是不大好啊?” “是啊,我们赶紧散了做事去吧,便当不知道此事。” 一众婢女深知这宫闱法则,心眼颇多,互相使了眼色,便装模作样做自己事去了。 荷儿睡得死沉,浑然不知灾祸即将来临。 不稍多时,果见一帮子五大三粗的男人进了院子,领头的是个花发老叟,长得精瘦,气势不小。旁边跟着先前出去报信的胖妇,谄媚之色挂在她腮帮子堆叠的肥肉上。 此时洗衣婢已散得差不多,唯见三两个在井边磨叽,瞥了眼那阵仗,不敢吱声。 花发老叟负手而立,“把人给我带出来。”两个壮汉便进了荷儿屋子。 只听咿呀几声惨叫,荷儿被拖行而出。她迷迷瞪瞪,“总管大人,这……这是做什么?” 被唤作总管的老叟施施然走过去,“娃娃,老朽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你也不要多问什么了,怪只怪你的娘,她千不该万不该,做了老夫人最不能容忍之事。乖乖跟老朽走吧,念在你是个无辜娃娃,我会求老夫人给你留个全尸。” “不不,总管大人,你肯定是误会什么了,你听我解……” 粗布塞进荷儿嘴里,她是何等弱小,连反抗的词句都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牢牢捆住,像牲口一般被拖上了刑场。 她确实见到了老夫人,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里头除了刑具,再也没有其他。 垂髫小儿抖成了筛糠,她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嘴里念念着,“我要见娘亲,我要见娘亲……” 老夫人慢条斯理地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细长凹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缩瑟的孩子,“像,确实像。尤其这双眼睛,跟悟儿简直一模一样。可惜啊,是个肮脏的贱种生的,那便不能留在这世上。你的娘亲马上就来了,一个也漏不了。” 阮恨生被推进刑室的时候已面如死灰,却在瞧见自己孩子时稍稍亮起了求生的光彩。 她将荷儿护在身后,磕头哀求,“老夫人,孩子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勾引公子。公子年少无知着了我的道,我怀着私心生下了荷儿,所有罪责都在我。请老夫人大慈大悲放过我的孩儿,我怎样都无所谓。” 老夫人什么都未说,朝一旁总管颔了颔首。老叟得了令,行至阮恨生跟前,无甚起伏道:“姑娘,把你的脸抬起来。” 阮恨生听到这久违的称呼,以为老夫人愿意放过她了,喜色无遮无掩地浮出,等来的却是当头甩下的巴掌。 一下又一下,她的头颅顺着巴掌的力道左右摆动,嘴角不知何时挂上了鲜血。 “娘亲……娘亲……”耳边尽是荷儿的哭声。 打了不知多少下,总管拿出绢帕擦了擦手,退至老夫人身侧。 老夫人叹了口气,“阮氏,你可知这世上最深刻的痛是什么?便是你想舍命救一个人,却发觉你的命根本不值钱。” 阮恨生顿时涕泪交集,“不要,不要啊,老夫人,老夫人,求求你,求求你了,放过我的孩子吧……” 老夫人罔若未闻,“费总管,将那孽种带去火刑室,活烧了吧。”
第二十章 梦醒 梦醒惊坐起,心跳噗噗,宵随意茫然四顾,已是熟悉的客栈布置。 “师尊!” “我在呢,嚷什么。” 平和的嗓音,让宵随意激烈跳动的心脏趋于和缓。 柳权贞站在窗格边,靠墙的黄花梨窄桌上搁着两盘荷花酥,一盘已只余碎末。他正两指捏着糕点,细细嚼着,看起来胃口极好。 “方才小二送进门的,我看着可口,便试了试味道,还不错。” 师尊难得会赞赏一件食物。 宵随意心下衍生出一点小雀喜,但这小雀喜马上被师尊捂着肚子的难受模样驱散了。 “果然是没有品尝美食的命。”柳权贞一面自嘲一面用灵力压制腹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宵随意一直很好奇师尊为何对五谷吃食毫无兴趣,难道有胃疾吗?若有胃疾,更该好生养着,不该以长年辟谷应对。 他着急忙慌地扶着柳权贞坐下,给倒了杯水,柳权贞却只道“酒酒酒”。无法,只得依了他。 “师尊,你这样子总不是长久之计,等这里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回山门叫道古师叔诊治诊治。” 柳权贞明白宵随意已经猜到他肠胃异样,可这不是诊治便能解决的,便道:“无事,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以后注意点便可,无需麻烦道古师弟。” “可是师尊……” “好了,此事莫要再提了。” 宵随意不想触及师尊的逆鳞,面上只得作罢。 梦境之事萦绕不去,是除却师尊的身体之外他最关心的事情。 “荷儿最终是被烧死的,所以青莲城里前些日子无端焚死的人肯定与荷儿的魂灵有关。”宵随意双手捏拳,想到荷儿结局,心火难抑。 柳权贞暼他一眼,酒不离口,淡淡接了句,“世道无常……”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 是啊,世道无常。 宵随意鲜明地觉得,自己此刻对于荷儿命运愤世嫉俗般的悲悯之心,与前世对于柳权真的感情一模一样。到头来,自己终究什么都做不了。 他忽然厌弃自己毫无价值的怒意。 好不容易重头来过,这种无关痛痒的情绪实在不适合他了。只有变得足够强大,他才能用紧握的拳头保护自己珍惜的人,而不是愤恨这世道的不公。 这世道,何来公平。 柳权贞不知道宵随意在想这些,以为他只是深缅于荷儿的死,“你我来捋捋这来龙去脉,便从百花门带回那副棺椁说起吧。” 宵随意收敛心绪,就当下之事深忖片刻,道:“若梦境所演绎非虚,那么荷儿应是死去好多年了,按照浣纱宫那老夫人的恶毒性格,估摸着骨灰都不会留下,徒儿愚钝,实在不知棺椁里能藏些什么。” “并非你愚钝,只是孤陋寡闻罢了。”柳权贞解释,“百花门有一秘技,可让人起死回生。乃是以莲藕作躯,引魂入其内,再以灵力滋养百日。百日后,莲藕躯会化作魂灵生前模样,此时魂与躯相融相合,可如生人一般活动自如。” 这世上复生之法众多,名门正派为粉饰门面,自然是以禁为先。表面上为禁,背地里偷练者却不知其数。 宵随意面色吃惊,“这般说来,那日夜里棺椁里藏着的,应该是已经炼化的莲藕躯。” “没错。”
第二十一章 解疑 “但复生死人终究有违天道,荷儿的魂灵即便有莲藕作依,说到底是个从阎王殿捞回来的鬼。加之她死前遭恶刑,怨念定然不浅。所以这复生回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已是不言而喻了。” 柳权贞字字珠玑。 宵随意不由联想起乾坤玉扭转时空,让他涅槃重生之事。这算不算有违天道呢?他心下不免滋生出惶惶之感。 荷儿复生之后成了恶鬼,那自己算什么? “你可有在听我说?” 宵随意回神过来,掩饰道:“师尊,我是在想,人饿了要吃五谷,荷儿既已不算活人,那她饿了,可能是以生人之魂为食。先前城中无故焚死之人,恐怕便是为了给荷儿裹腹。” 柳权贞以为然,“我猜也是阮恨生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第一人是个打更的男子,或许不对荷儿胃口,所以后来换成了母女配菜。鳏夫杀人是被冤枉的,自不必说。后来那些死者的丈夫,应是百花门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财,叫他们永远离开此地,封了他们的口。” 宵随意叹道:“至亲之人的性命竟不及钱财金银,当真是人心不古。” “凡夫弱小,在修道者面前,他们没得选择。” 宵随意疑道:“阮门主复活荷儿,仅是因为思念之情吗?徒儿总觉得此事另有隐情,却不知从何处突破。” “怎么把护宅符这条线索忘了?” 宵随意盯着桌上符咒,没想出什么名堂来。 柳权贞不免嫌弃,“这都想不透,出去了别说是我徒弟。” “……” “想想此地风水,八卦格局。” 如此,宵随意总算是悟出点门道了,“利水格局,刚好克了荷儿火焚之命。可是这里客栈大多都是傍水而建,这间好像也没什么稀奇之处。” “蠢徒儿,”柳权贞已是嫌弃到极致,“这客栈何名?” “念槐……” “反过来怎读?” “念槐……槐念……怀念!” “你再想想,那可是槐字?” 那牌匾上的金字镌刻得分外潦草,乍看之下,极像“槐”字。然细细琢磨,把它当成“愧”字也无可厚非。 没想到师尊观察如此细微。 “明白了?” 宵随意却道:“师尊,听你这般分析,这客栈岂不是早就在百花门掌控之下,缘何还与我这般大大方方讲话,不怕隔墙有耳?” 这话不说倒好,一说才发觉屋外安静得很。此时才至黄昏,按理说旅客住店,正是热闹的时候,却异常静谧,落针可闻。 饶是再愚钝,也知觉这气氛不正常。 柳权贞倒是极为淡定,“这客栈里的人啊,怕是都沉入梦魇了。醒着的,只有我们二人。即便欢歌热舞,也不会有半个人理睬。” 宵随意虽也意识到这符咒既然能使他们入梦,其他人自不会幸免。可这般大规模的,却令他未料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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