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道:“可是我终究不放心,所以给娘亲和爹爹留了一件礼物。” 她的身形渐渐透明,浮至空中,贴到了宵随意耳边,低低私语:“爹爹,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生爹爹,娘亲也不是我的真正娘亲。你们能依着我,陪我胡闹,我真的好开心呀。……爹爹,我走后,这间洞房可以维持六个时辰,春宵一刻,荷儿只能帮你到这儿啦。” “…………荷儿”宵随意不知该说些什么。 荷儿又飘到柳权贞身侧,附耳窃窃了一阵,尔后周身微光熠熠,像风中柳絮般零落碎散,直至再也遍寻不见。 屋子里便只剩下宵随意和柳权贞了。 宵随意挠了挠脸,将如意称放回了原位,酝酿了一番措辞,道:“师尊,是我呀,你的徒儿阿意,不用演了。” 床沿处端坐的人倏忽松懈下来,继而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带着点调侃意味的笑声从盖头里溢出来。 “怎么,不来揭盖头吗?不想知道为师是什么表情吗?羞愤,恼怒,抑或无动于衷?” 宵随意颇为惊讶,“师尊早就知道是我吗?” “自己的徒弟为师会认不出?” 羞赧之色顿时浮上面颊,“看来师尊不仅知晓了我身份,连我的所思所想都一清二楚。” 柳权贞晃了晃手掌,掌心法阵若隐若现,“如影随形阵。怎么?当初你自己施的,忘记了?” 宵随意恍悟,“原来师尊是凭借此阵发现我的。” “不止哦,再猜猜。” “……”宵随意思索一阵,“师尊还对我下达了指令。”他想到了那句“听她的”。 柳权贞不算正式地拍手称赞,“答对咯。”喜形于表,并不诚心,倒像是戏耍。 复又耸肩摊手,无可奈何道:“荷儿觉得我长得甚美,硬是要拉着我当新娘子,为师实在不好推辞。” “……” “为师活了这把年纪,以往诛灭邪祟的过程中,扮演过各式各样的角色,唯独新娘子,倒是头一遭。我觉得甚是有意思,必要进行到底,断不可半途而废。” 他换了个姿势,支着下颚,盖头依旧没掀,“你方出现时,为师尚不确定。可想到梦境外,我身边只有你一人,你以外之人进入相同梦境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便赌了赌,施了如影随形阵,发现果然是你。” “所以……”宵随意接道,“之后连我想了什么,借着阵法,师尊也一清二楚了。” 他面上红云更甚,恨不能找个地洞立即钻进去。 “可是这梦境里有其他灵流干扰,所以即便施了阵,你也不是十分听我的话。” 宵随意面若苦瓜,“师尊若想要我与你……直说便是,何必绕这么一个弯子。” “直说?那多没意思,不就听不到徒儿的心声了吗?” 柳权贞微微发出戏谑般的笑声,若是盖头已掀,此时定是饶有兴味的模样,“阿意,为师的盖头还好端端地顶在头上呢,真的不想亲自来揭吗?” 宵随意倒退几步,缩在角落,饶了他吧,他已经够无地自容的了。
第十七章 入梦(五) 柳权贞起身,脚步如燕,广袖翩跹,故意做出一副姑娘的姿态。 宵随意冷汗岑岑,以为师尊要身体力行逼他掀盖头,不由讨饶,“师尊,我错了,我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不想柳权贞却移步坐在了梳妆台前,玉指一挥,艳红盖头落下地来,步摇莹莹,青丝胜簪,绛唇两抹,映在铜镜里,当真惊艳。 宵随意看得有些呆了,良久才意识到,自己这般痴痴盯着有些失礼,即刻转身面壁去了。 柳权贞在镜中看见徒儿窘态,乐得他呵呵笑。孤芳自赏了半晌,忽地托腮哀怨道:“可惜了我这张脸,要是生在女子身上,估计提亲的都要从玉琼山顶排到山麓了。” “……”宵随意绕着衣角。 “我若是个男人,怕是要对拥有这张脸的姑娘魂牵梦萦,非她不娶了。” “……” 见徒儿不说话,柳权贞便知他在憋着,玩心更甚,觉得不好好捉弄他一番便对不起自己委身当新娘子了。 宵随意只觉得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头,尔后那纤秀玉指倏地发力,扣住他上臂将他强行转过身来,同面前之人四目相对。 柳权贞故作嗔怪,“不肯揭盖头也倒罢了,竟然看都不看我,为师不美吗?” 宵随意点头如捣蒜,“美美美,师尊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柳权贞抚拍他胸脯,嘴角微扬,蓦地转移了话题,“倒是没料到啊,徒儿长大后的样子,竟这般有男子气概,比为师都要高半个头。” 宵随意僵硬不动,大气都不敢喘。 “不过这里毕竟是梦境,光怪陆离。你的样子说不定是按照荷儿心中形象塑造的。若梦境之外,过个十年八年,你也有这般俊朗模样,为师倒是要好好给你物色道侣了。” 宵随意听清了那句物色道侣,好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了:“师尊,不用给我寻什么道侣,我只想做你的徒弟。” 柳权贞退坐至屋中六足圆凳上,懒洋洋地将手肘搁于桌面,睨着这个正经表态的徒儿,不由捧腹,“罢了,为师不逗你了。到底是孩子心性,男欢女爱的,压根就不懂。你不必迫于师父淫.威说些违心的话,以后若是碰到心悦之人,说不定都懒得搭理我这个老头子了。” 宵随意不明白师尊所说“违心的话”是什么,自己分明句句肺腑,何来违心? “师尊……”他想要解释。 柳权贞却摆摆手,捏了捏眉心,道了声“乏了”。前一刻还兴致勃勃地谐谑自己徒儿,转眼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阴晴不定的性子。 苍白的解释之词终究没说出口,却变成了关心,“师尊要去床上休息一会儿吗?荷儿说这里可以维持六个时辰。” 柳权贞正色,“不必了,这里维持不了这么长时间。操控梦境的并不是荷儿,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宵随意正要说些自己的猜想,猝地一阵地动山摇,洞房四壁如敲碎的镜面,轰然瓦解成无数裂片,又如飞灰般消弭于无形。 柳权贞一身喜装消失了,变回了原来模样。宵随意亦缩回了十一岁的少年躯壳。 “师尊,我们这是要回去了?” “不是,怕是进入了真正的梦魇。”
第十八章 入梦(六) “啊……公子,你轻点……” 隐忍的娇喘从女子贝齿间溢出,声音不大,堪比蚊蝇。 月色当头,幽幽照进布置考究的寝室内,烛火微弱摇曳着,忽明忽灭。 床幔上,清晰映着一男一女缱绻的影子。 屋内春色难掩,屋外窗棂下,却蜷缩着一个满面消沉的女娃娃。 宵随意和柳权贞便站在窗前,他们可以透过厚墙窥见屋里发生的一切。 女娃娃就在他们脚边,却似看不见他二人,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师尊,这……莫不是荷儿的意识世界?” 柳权贞暗忖了须臾,却道:“先赏风月,其他事情容后再议。” “……” 师尊到底是老江湖了,换作宵随意,实在摆不出这般心态。虽然此刻也谈不上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他终究面皮薄,转身同荷儿一样蹲墙角去了。 “如此景致,难得遇上,你不瞧瞧?”一副暴殄天物的口吻。 “不了。”宵随意撇撇嘴,“我早已知晓他二人是谁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哦?”柳权贞顿了顿,“那阿意不想知道费悟的床上功夫如何?” “啊?……”师尊不愧是师尊,做徒儿的实在跟不上节奏。 宵随意捂着脑袋不说话了,这抛妻弃女的渣滓床上功夫如何与他何干,他才不想知道。 柳权贞使坏的苗头又簌簌冒出,竟口头开始注释—— “这招生猛有余,可惜持久力差了些。” “这招难度也不大呀,怎地须臾就不行了?” “这才吞吐几下,又要换动作了。花式懂得真多,怕是看了不少春.宫绘本。” 宵随意捂住了耳朵。 未过多久,柳权贞便将他拎拽起,失望道:“完事了,不必捂着耳朵了。费悟果然是废物,床技这般差劲,亏得阮恨生能瞧得上他。” “……”宵随意接不上话,但看门扉拉开,阮恨生已经拾掇整齐稍稍踏出门来。 荷儿蓦地起身冲过去,紧拽住女子的手,“娘亲……”她的声音很是无力。 “你、你怎么在这儿?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阮恨生抓着荷儿的手,一路疾走。 荷儿长得矮小,只能跟着急跑,远远望去,像拖行的布袋。 母女二人回到净衣房,荷儿哭着搂住阮恨生,“娘亲,现在整个浣纱宫的人都在说,爹爹要大婚了,新娘子是很有身份的人。娘亲,爹爹为什么不娶你呢,为什么你只能偷偷摸摸地去见他呢?” 阮恨生捂住她的嘴,“你胡说什么,会被隔壁听到的。娘亲跟你说过多少次,那是大公子,不是你爹爹。” 荷儿从她的桎梏中挣脱开来,已控制不住情绪,小嗓几乎是大吼,“既然他不是我爹爹,那我的爹爹是谁?娘亲可知这净衣院的人背地里怎么说你的,说你跟野男人苟合,生下了我这个野种。我真想告诉他们,我不是野种,我是有爹爹的。我……” 一巴掌甩在稚嫩而瘦削的脸颊上,荷儿跌倒在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发颤的母亲,顿时伏地大哭。 阮恨生看着自己施力的手,亦瘫软在地,茫然无措。 膝行过去,将女儿抱在怀里,呜咽不成声,“别哭了丫头,我们是贱婢,这是我们的命。在这浣纱宫一日,我们就得这样活着。” 怀里的小人儿使劲摇头,“不,娘亲,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我听院里的人说,外面有高山,有大海,有沙漠,有冰川,比这浣纱宫好玩不知多少倍。我不想一辈子困在这里,我想跟着外头的仙人学修仙,成就大本事保护娘亲,那样就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们了。” 柔弱的女人抚摸着孩子的头发,眼神中尽是苦楚,“傻孩子,修仙怎会那么容易,别胡想了。快快睡吧,明日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一夜睡睡醒醒,并不安生。 阮恨生起得很早,眉目间仍聚着倦惫之色。一晚上间歇性地安慰着荷儿,这孩子总算是睡踏实了,不到三竿,怕是醒不过来。 昨夜虽荒唐疲累,今日的活计还是要做的。她给孩子掖了掖被角,摒挡好诸事,出了门。 方走了一炷香时辰,邻屋便探出一位鬼祟胖妇,冷哼一声,呸呸朝院外走去。
第十九章 入梦(七) 日头升起,净衣院的奴婢们接二连三出了屋,活计未开始,先嘴碎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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