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随意为自己的想法颤了颤。 知雨听出了话中意思,一眨不眨地瞧着宵随意,他的眼白愈来愈少了,不过是一会儿工夫,面容也愈发惨白,意味深长的眼神配合着令人发瘆的模样,惊悚程度并不亚于外头的食尸太子。 “你想让我出去?”宵随意也盯着他,甚至惯用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他觉得自己可能面对着两个敌人,结界里外各一个,没有哪个不难缠。 知雨瞧见了他的细微动作,缓缓道:“我不是要牺牲你。” 宵随意淡淡吐了口气,原来自己会错了意。 “那你直勾勾看着我,是为何?” 知雨道出了令他无法接受的缘由,“太子诚想与你相认。” “哈?”以这种粗暴的方式相认? “所以……撤了结界吧,他不会伤害我们。” 宵随意仍旧不认同,“我不可冒这个险。” 他二人对话间,太子诚又食下了两具尸骨,比之方才的隐隐约约,这会儿已能辨清细致模样。 他长得着实怪异,脖颈之上是稚嫩纯真的孩童面容,脖颈之下却是狰狞可怖的庞然之躯。他张了张嘴,似要说话,口中却空空荡荡,不见舌头。 “他死时被割了舌?”宵随意体验的记忆里,太子诚虽死得惨,却是留了个全尸的。 知雨道:“并不是割了舌,而是他的舌头未显形,他需要吃更多的尸身来让他身体的所有部分化形。” 宵随意心忖,这一个个,怎地都要依靠他物来显形,知雨是,太子诚也是,始皇当年请的是同一批术士?
第153章 这岔道里为何尸身少,原来皆是被太子诚生生吃掉的。如今这里的尸骨所剩无几,他想再吃,必要去到其他的岔道里。然这岔道入口极为狭小,像宵随意这等成人,只能侧身勉强通过,若换作太子诚,除非将入口拆打掉,否则是不可能出去的。 脚印的主人来到了宵随意身侧,后者满目戒备。这一次,倒是没有攻击结界,而是倾身将手掌抵在了他们背后的的墙壁处,便是方才知雨发现机关的地方。 他这一触碰,原是被墙壁阻隔的死路,竟轰隆一声辟出一条路来。那路的尽头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处。 “看样子,阿诚要过去,我们挪挪位置。”知雨道。 宵随意与太子诚极为接近,后者的身躯委实高大,比宵随意都要高一个头颅。他伏在结界之上,瞪着眼睛瞧着里头的光景,宵随意便这么与他对视。 那俨然是一双妖物的眼睛,眼白早已荡然无存,漆黑的瞳仁占据着整个眼眶,滴溜溜转动的时候,那眼珠子的下沿竟有细微的虫蚁爬出。尔后不知怎地,鲜红的液体亦从那漆黑之处涌出来,滴答滴答,落在结界上。 宵随意被这副场面骇住了,问知雨道:“他……他这是怎么了?” 知雨答:“他认出你了,大约是发觉你投胎转世,他却这副妖不妖鬼不鬼的模样,不得解脱,心下感伤。” 此话方毕,却见太子诚举起双臂,握紧双拳,一副发狠模样,双拳如重锤,砸在结界之上。 这一砸,力道大得出奇,宵随意始料未及,本已放松紧惕了,这突如其来的一记,震得他一时控不住灵力,结界瞬时溃散了。 “糟了,快离开这里!” 宵随意抓起知雨便窜向打开的隧道。 “他哪里是要与我相认,分明是要找我报仇。让他死得凄惨的是他那糊涂老爹,与我何干?”宵随意边跑边抱怨着。 知雨却道:“阿云,你便是他爹呀,他一时情急,控制不了情绪,你只要好生抚慰他,他会安静下来的。” 宵随意直叹气,一言不合就让他多了个爹爹的头衔,这这这……他也没有心理准备啊。又要投入角色好生安慰暴怒的魂灵,更是没经验了。 见太子诚在后头追得紧,二人一味奔逃终究不是上上策,宵随意道:“不如这样,我念清心经,此经是我师门所授,有镇灵涤灵之功效。”言罢不得知雨回应,便擅自念起来了。 清心经是玉琼山最普通的经文,几乎人人都会,他从未在战术中将它当做武器使用过,亦从未觉得这经文有什么了不得的杀伤力。眼下想以此经文作为抵抗之用,并非急中生智,而是黔驴技穷。 他也并不指望着能起什么效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岂料方吐了几句,太子诚连同知雨,都颤颤巍巍伏跪而下,抱着头颅,缩着身子,一副难以名状的痛苦模样。 宵随意心下怔了怔,口中念叨的速度慢了些,这一慢,太子诚便恢复了原状,他立刻复念经文,才又将对方压制下去。 这清心经竟有这等功效,令他吃惊了不少。只是知雨这被殃及的池鱼,却叫他犯了难。 他不敢停下念经的速度,手却在乾坤袋中摸索着可以阻隔经文的法器。这几年他搜罗了一些奇奇怪怪之物,乾坤袋中的东西若能一一见世,铺陈开来也能组成个颇有规模的藏宝阁了。 过了一阵,还真叫他摸出了这么一件宝贝,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得来的,总之他记得,有护灵的效用。 那是一件白色斗篷,粗麻面料,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宵随意将之披在了知雨身上。后者蜷缩发颤的姿态渐渐缓和了些,却仍喘着粗气。 “可好些了?”宵随意问。
第154章 知雨猛然扣住宵随意的手:“莫要停,继续念,他……他在恢复了。”他说话的口气有些迟钝和孱弱,想来方才清心经对他伤害不轻。 宵随意听此言,哪敢停歇,继续念起来。 太子诚看起来何其威武,近千年来,多少生灵葬送其腹,谁能想到,一曲清心经竟叫他无力招架了。 宵随意念得口干舌燥,清心经冗长拖沓,写于纸上足有一本小册子般厚,他来来回回念了三五遍,终于将太子诚打回了原形。 那厮硕大的肚皮像足月的孕肚,里头忽地鼓起忽地下瘪,真似有个胎儿在里头蠕动。 尔后,那肚皮只见上鼓不见下瘪,且愈鼓愈大,将这本就色泽浅薄的皮囊撑得接近透明,里头到底是什么物体在窜动,亦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是泛着幽蓝光芒的飘带状事物,如缠绕的线团般拥挤于肚皮之内,密密麻麻,不知其数。它们不知是受了什么鼓舞,争先恐后地冲撞着已然薄弱成一层黏膜状的皮囊。 下一瞬,那层皮囊终于无力抵挡,惨烈地撕裂开来。伴随着一阵令人振聋发聩的鸣叫,蓝带从肚皮中争涌而出,窜进隧道深处。 宵随意总算停下了清心经,望着那些还未全然散去的带状物,又看了看知雨道:“这些是魂灵,想必是这么多年来,被太子诚吃进肚子未及消化的。如今破腹而出,也算是解脱了。” 知雨直直望着太子诚的方向,“我们去看看阿诚,你这清心经威力不小,他的情况定是不乐观。” 此时太子诚已瘫仰在地,他的四肢像被抽空了精气,枯瘦得如同冬日的树枝,不久前他分明还能以骇人的体魄震慑他人,眼下却要令人同情了。 “他已经不能动弹了。”宵随意沉沉道,心下有庆幸亦有惋惜,“这算死了?” 他说的死,当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知雨自然明白。 “我能感觉到,他本身的魂灵并未消亡,还在那副皮囊里。” 宵随意瞄了眼知雨,看他认真说话的样子,不像是胡诌的模样。可观如今的太子诚,真的已与干瘪的死尸无异了。 知雨忽地踉踉跄跄奔过去,撕扯起太子诚早已破裂的肚皮,那肚皮薄得像脆饼,一掰即断。 “你在做什么?”宵随意不解地立在边上。 知雨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他还活着,在肚子里。” 这句“活着”,自然也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宵随意却不懂。 “他依附生灵之力而生,如何还能活着?” 知雨扣扣挖挖,不理会宵随意的反问。不稍多时,那双惨白的手里,竟托出一个婴孩来,那婴孩同样面容惨白,却是肉实饱满,眼还未睁开,小嘴已哇哇大哭起来。 宵随意愣愣地瞧着这从怪物肚中剖出的婴灵,不知如何是好。他自认自己活得够长了,却是头一遭碰到这样的事。 知雨将婴孩搂在怀里,学着奶娘的架势摇晃着轻拍了几下,孩子不给面子,依旧啼哭不止。他犯了难,朝宵随意投去求助的眼神。 宵随意不自在地将手在两边衣袍上搓了搓,道:“你别看着我,我这般年轻,更没经验了。” 知雨道:“可他是你的孩儿,血脉相连,即便过了千年万年,总归有所感应的,你不如抱着他试试,指不准便安静了。” 宵随意嘴角抽了抽,心道自己到这墓里究竟是做什么的?怎么路线愈发不对劲了? 知雨将孩子递过来,往他怀里送,“他受清心经影响,成了最初始的模样,你若好生待他,他或许能有不一样的人生。” 宵随意哂道:“你别说笑了,他一介婴灵,还能长大成人不成?” 知雨笑了笑,“当然能。”
第155章 知雨的笑意里没有戏谑的成分,他俨然是很真诚地在说这件事。 宵随意从未抚养过婴灵,但从典藏中瞧过一些类似之事。婴灵自然是成不了人的,最多能修炼成人的模样,然骨子里终究是阴间之物。 婴灵自然也需喂养,凡人的婴孩饮母乳,阴间的孩子则需以魂灵喂养。这颠来倒去,与原来用男子生灵喂养他的术士又有何区别? 他可不想造个遗世祸害。 知雨似乎瞧出他心思,道:“莫要担心,你将他带在身边,从小教他是非对错、仁义礼信,他便不会成为先前那副模样。……不如你试试……” 他将孩子送到宵随意怀里,那婴孩一靠近,果真止了哭声,睁着一双滴溜圆的眼珠子,像对待什么好玩又稀罕的物件似的盯着宵随意。 宵随意微蹙着眉与他对视,手已不自觉地接过了。他抱孩子的手势实在僵硬,可这不妨碍婴孩对他的亲昵,甚至吐着舌头,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 “我说得没错吧,你是他生父,他对你有感应。” 纵使宵随意不相信自己同齐云有什么渊源,眼下也不敢再辩驳了。 阿诚在宵随意怀里,莫管他抱娃姿势多么难堪,这孩子倒是一点不挣扎,且一副享受模样,没一会儿便阖眼睡着了。 宵随意觉得总这样抱着不合适,若是隧道深处遇着突如其来的危险怎么办,他连抽剑的手都腾不出,不由看向知雨,“他睡着了,应是不会哭闹了,不如你来?” 知雨却道不可,“说到底,你是至亲,我是旁人,他既然对你有感应,到我怀里必会惊醒,还是你抱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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