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落庭已是汗如雨下,他一介蝼蚁,便如那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柳权贞会在乎自己的命吗,倘若林千叶真要杀了自己,他当真会花费灵力出手相救? 自己又不是他的心头好,救与不救,他定会权衡。 陈落庭心中翻江倒海,思忖再三,一把抱住林千叶双腿,哀求道:“师尊,你不要杀我。你不管做什么,我都是你徒弟,不是师伯的徒弟,自然是站在你这一面的。什么证人,我不要当证人。与其当证人,不如和你一样,成为刽子手。” “刽子手?”林千叶喃喃这几字,“你胆量不小啊,竟说你师尊是刽子手?” “不,我的意思……” “可我喜欢这个称呼。” “……” 柳权贞看着这近似癫狂的师徒二人,不知是何滋味。 林千叶对陈落庭道:“那你倒是说说,该如何做个刽子手?” 后者不思即答:“自然是助师尊铲除了柳师伯这根肉中刺。” 林千叶却是脸一竖,“谁说师兄是我肉中刺,那姓宵的小子才是真正的肉中刺。” 陈落庭顿时心头发凉,他厌恶柳权贞不假,却是将宵随意放在心尖上的。他可以没心没肺地一刀捅了前者,却不想伤及后者一丝一缕。 “为师知道,姓宵的小子于你有恩,你对他喜欢得紧。可知这世事啊,总是难以两全。你啊,要么在此处了结了自己性命,要么,去了结那人的性命,你看,你怎么选?” 他怎么选,他还能怎么选? 可林千叶分明方才还说要宵随意追着自己脚步,一步步查出真相才有意思。如今却要自己去害了他,杀了他,当真是自相矛盾。 不管如何,他都要做出决定啊。恩人的命虽重如山,难道自己的命便轻如鸿毛了么? 然他分辨得出,林千叶是在试探他,察言观色向来是他的本事。这男人怎会真的让他去杀了宵随意,不过是想看看自己有多狠的心,可有利用的价值。 陈落庭懂的,他比谁都懂。像他这等蝼蚁之辈,只能借着他人的威势活下去,想要干干净净潇潇洒洒,大约是痴人说梦吧。
第111章 陈落庭恳切道:“师尊,我想要活下去,若真要我选,我保我自己的命。” 林千叶皱了皱眉,又笑了笑,觉得特有意思,不再理会陈落庭,反倒将其一脚踢开,对着柳权贞道:“师兄,你看,你的好徒儿费劲气力救回来的,是这种货色。” 柳权贞的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雨来临前压顶的黑云,他冷漠地质问着林千叶:“你到底要做什么?” 后者忽道:“师兄,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和你对着干实在吃力不讨好。不如这样,我将这忘恩负义的小畜生交由你处置,你饶我一命,如何?” 柳权贞扫视他二人。倒伏于地的少年对于未知的命运瑟瑟发抖,惨白的面容像涂满了女子修容用的白粉。他的双眼里似乎还氤氲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水珠子。他何其无辜,夹在自己与林千叶中间。他所说所选,似乎也没有什么错,这世上,没有什么会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我不会处置他。你跟我回去见掌门,所有的一切,由门规定责。” 林千叶瞪视着他,“你为何同洪子虚一般木讷不知变通呢?你不是本来就讨厌这小子么,他这副心性模样,你还留他作甚,留着他以后对你反戈吗?” “跟我回去。”柳权贞不想与他做这无意义的口舌之争。 他步步向前逼近,林千叶却直往后退。直至退至崖边,实在无路可走,山风从崖底猎猎涌上,吹得崖边人的衣袍毫无章法地翻飞,吹得那人的神情也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凄楚。 “你到底听不听我言?”柳权贞喝住他。 如今的记忆里,因没有前世的纠葛与纷繁,柳权贞对于林千叶,谈不上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恨意,他更想做个真正的师长,挽救他,抹白他的污黑,让他卸了一身的枷锁,重新做人。 林千叶苦涩地扬起嘴角,“师兄,我已身陷泥淖,脚是脏的,腿是脏的,身体是脏的,连我的心我的血,也带着腥臭味。我听你言又能如何,能让我回到过去么,能洗去我的所有不甘、遗憾、憎恶么?不能的,我过不去这个坎,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这都是你自己这么认为,你的负重都是你自己施予的。”柳权贞踏上前,收回剑,伸出手来,“跟我回去,只要你肯跟我去见掌门,我保证能救得了你,让你重新开始,堂堂正正做人。” 林千叶看着他,看着他伸出的手,不作声,唯有风声在耳边回响。良久,他忽地向后纵身一跃,竟朝那万丈深渊而去。 “千叶!” 柳权贞始料未及,向跌落之处疾踏几步,本要趁势抓住林千叶,却赫然发现那人挂在壁下一树枝横生处,毫发无伤。 “你……骗我。” 震惊还未消去,后背冷不防一阵刺痛,他顿感不妙,忘却了除了眼前的麻烦,身后也有一个麻烦。 柳权贞不知自己被刺中了什么要穴,或是那凶器中掺了什么毒,他晕晕乎乎的,连眼前之景都瞧不真切。 预感告诉他,这次,他定是要栽在这里了。 背后又承了一脚,他跌跌撞撞,朝那万丈崖底跌落而去……
第112章 姻缘线闪着刺目的红光,像一簇熊熊燃烧的火,更似破开皮肉溢出的鲜血。 线体所经之处,刺痛难耐,至心脉处,更是绞痛难忍。 宵随意捂着胸口,因痛苦而带来的岑岑冷汗从额角渗出,他弯着腰,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气以缓解那似乎要让人咽气的疼痛感。 洪子虚瞧他忽变如此,委实觉得不正常,立刻上前搭脉。他医术虽不及武道古精湛,却也是能通过脉相知晓一二的,尤其是关于姻缘线这等外来之物的侵袭。 “难道那头已断?”他喃喃几字,宵随意却听了个真真切切。 “掌门,你说的是何意,莫不是师尊自行找道古师叔祛了这物?” 他吐字已是十分艰难,姻缘线带来的心绞痛简直让他生不如死。 洪子虚扶他坐下,却摇头,“不应该啊,不应该啊,若是那头已断,你不该如此痛苦才是。不像是线断之兆……”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该速速叫来权贞师弟才是。” 心痛愈来愈烈,宵随意虽勉力撑着,眼神却渐渐模糊了,或许下一刻,他便要晕倒过去。 “我……我去找师尊。” 他只是站起来,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双眼一翻,真的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躺在了床榻上,似乎有人在给他输送灵力,他稍稍舒缓了些,却仍旧有些难捱。 翻来覆去,只听耳边有人在唤他: 阿意…… 阿意…… 一声又一声,温和的,轻柔的,关切的。 “师尊……?”他迷迷瞪瞪转醒,眼前的重影渐渐清晰,“是你。” 略微沙哑的声线里夹杂着几丝失望。 不是师尊,是陈落庭。 “我这是在哪,师尊呢?”他支臂坐起,眼神掠过眼前的少年扫视了屋内一圈,除了掌门同武道古,再没有其余人。 二人皱眉沉目,看上去心事重重。 “我师尊呢?”宵随意再次问。 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底破土而出,他急切需要有个人能告诉他,柳权贞为何没出现,他在做什么,是不是去了哪? “阿意……”陈落庭接了他的话,却缩缩瑟瑟地,不敢往下说了。 宵随意最是不喜这种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陈落庭瞄了瞄在坐二位,那两人并无表态,他斟酌着言辞,开口道:“阿意,我若说了,你切勿激动。” “到底是何事?若再支支吾吾,我便自行去无念峰寻师尊。” “他不在无念峰。” 宵随意顿了顿,“那便是在来神峰了,正一峰肯定不会来。是不是瞒着我祛了姻缘线,又受了重伤,无甚力气来见我了。我知道的,还能有什么大事,我承受得住的,不必遮遮掩掩。” 他自顾自说着原委,屋内沉闷之色却有增无减,没有人附和,亦没有人反驳。 宵随意窸窸窣窣穿着靴履,拾掇着衣裳,正欲踏门而出,去来神峰瞧他师尊。 陈落庭拦住了他,“阿意,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权贞师伯他……不但祛了姻缘线,还走了,离开了无念峰,离开了玉琼山,离开了你。 他叫你莫要牵挂,莫要想他,说你与他师徒无缘,以后,还是另拜掌门为师吧。他说他陷你于困境,没资格再做你的师父,姻缘线祛了,便算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以后,也莫要再见了。”
第113章 “你胡说!” 宵随意冲出门去,他不相信师尊会平白无故一走了之,那些转达的话定是在戏耍他。 他不信! 不信不信不信!!! 找了几乎整座玉琼山,不吃不喝,三日三夜,不知饥乏。直到所有的弟子都回了山,都知晓了柳权贞不在山门里,他仍旧执拗地认为,这一切不是真的。 他窝在无念峰,谁也不见,谁也不理,殿里冷冷清清,平日里聒噪的纸人漂在灵池里,随水沉浮,像抽走了魂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宵随意是多么稀罕那些聒噪,那些不甚礼貌的斗嘴,如今都瞧不见了。 厨房里黑漆漆的墙面昭示着这里的主人曾经让人哭笑不得的技艺。他翻开锅来,里头什么也没有,那时令他叫苦不迭难以下咽的饭菜,眼下想吃也吃不到了。 毗池轩内堆着空酒坛,坛子里曾是师尊最爱的君莫愁。酒香久聚未散,宵随意倚在酒坛边,觉得煞是好闻,闻着闻着,竟落下泪来,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溢出,一直滑落到下颚。 “师尊……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既然不要我,还留这一座空殿作甚,还留我一脑袋的念想作甚?不如趁我晕厥,将我的记忆通通抹去了,也好过如今我心如刀绞。” “师尊……” “师尊……” 宵随意一声声断断续续地喊着,念着,絮叨着。可青衣修士始终没有出现,他是真的走了,要与昔日的徒儿桥归桥,路归路。 浑浑噩噩过了几日,陈落庭倒是关心得很,每日都会来送些食物。起先的时候,宵随意宁愿饿得头晕目眩,也不会吃上一口。陈落庭则会苦口婆心地劝慰,一次又一次的,编着不同的话。 后来也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宵随意,这眼窝深陷的少年竟然有了吃饭的动力,狼吞虎咽地,像投胎转世的饿死鬼。 有一日,陈落庭如往常一般,拎着食盒来无念殿寻宵随意。 那人在院子里舞剑,容光焕发,衣裳拾掇得整整齐齐,重获新生一般。剑法时而凌厉,时而柔缓,时而快如闪电,时而慢如清风。
128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