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魂渐渐腾起,本该一气呵成冲出城去,却是毫无章法地四向打转,全无飞行而出的动静。 “前辈,怎么了?” 追魂转得更加厉害,倏地剑身翻转,其上二人猛然从高处坠落。宵随意来不及施法,只能旋身脊背朝地,将师尊护在怀中。 这一摔,着实疼得厉害,他索性躺在地上喘气。起起伏伏的胸膛上,枕着双目紧闭的柳权贞。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喃喃。 追魂丢下他二人后,好像撤了顾忌,脱缰之马般在夜空中胡乱斩舞。偌大的血月下,它纤细笔直的剑影显得分外突兀。 追魂品阶极高,不可能做无道理之事。它定是在与什么无形之物缠斗,这无形之物或许行动极快,或许四面八方皆是,不将其斩毙便出去不得。可这无形之物到底是什么,却不得知晓。 进也不得,退也不得,逃也不得,宵随意真是恨极了这恶水环绕之地。 踢踢踏踏的拖行步伐自黑暗中传来。宵随意耳力不差,堪堪立起,将柳权贞扶坐于墙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街巷晦暗处。 追魂好似也感知到了异样,收敛发疯乱斗的气焰,簌簌飞回宵随意身前,剑尖衬着血月的红光,直指那步伐温吞之人。 “前辈,您去护着师尊。”宵随意道。 追魂明情达理,调转方向悬于柳权贞身侧,剑尖仍朝外指着,敌意丝毫不减。 那人逾走逾近,因被笼于屋舍的阴影里,瞧不真切是甚模样。可他周身的灵气却盛得骇人,仿佛每拖行一步,就召来了千军万马。那气势,称之为排山倒海亦不为过。 宵随意攒紧匕首,手心已溢出虚汗。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未见过这般强大到让人恨不得伏地跪拜的灵能。 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还能活着离开吗? 宵随意不知道前世师尊是如何应对的,现在他已然慌了神,甚至悲观地想着,倘若那人真起了杀心,他与师尊将皆不能幸免。 他是重活一世的人啊,该做的事一件没做,怎能不明不白在这里结束了性命,不甘,亦不愿!
第三十四章 如梦令 心头恐惧被这股更为强烈的意念拂去。 宵随意迫使自己镇静下来,即便气势滂沱的灵气逼得他直不起腰,然细细分辨,仍可发觉这灵力里没有一丝一毫杀气。 记忆回廊总是不经意地搭建起。宵随意隐隐觉得,他好似在何处见识过这般灵力,粗犷狂傲,却又渗透着绵绵细腻,强大显而易见不加掩饰,却不掺杂丁点儿主人的情绪,好像日月星辰一般,是天地间自成一派的能量。 是如梦令! 它是如梦令啊! 惊异,慨叹,哭笑不得。所有的情绪都在宵随意心头翻涌着。 竟然在这里遇着了它,这个祸害,这个罪恶之源。 不不不,应该说,前世持有它的人是个该千刀万剐的婊.子! 如梦令是谢灵灵的法器。 想到这些,宵随意周身抖得厉害,不是因为惊惧,而是因为痴狂的仇恨之蔓在肆无忌惮地生长。 眼前这个人会是谢灵灵吗? 若是,他定要不顾一切斩了她。割开她的咽喉,刺穿她的心脏,切开她的脾脏,怎般死法都不为过。 宵随意实在太痛恨这个女人了。前世混沌,若不是谢灵灵利用如梦令控制了柳权贞的意识,他怎能落得那般田地。 他不能再让这个女儿毁了师尊的一生。 巷道里的人影从阴影里走出来,与光亮接壤之处,那人渐渐露出脸来。不是谢灵灵,而是一位年岁稍长却相貌上成的女子。 “阮门主……” 宵随意瞧见了阮恨生,忌惮与顾虑少了大半,凝聚的仇意亦跟着溃散了。 竟然是她。 一直以来未曾露面的荷儿生母,竟是以这副模样出场的。 阮恨生本双手毫无生气地垂荡着,像秋千一般晃晃悠悠。不算有甚神采的眼瞳瞥见宵随意的时候,竟伸出手来,嘴唇翕张,状似无力又痛苦地吐字:“救……救救……我……” 不算连贯的几个字很快传入宵随意的耳,他吃了一惊,上下扫量这个女人,才发觉她的胸口有个大窟窿,鲜血从这洞口几近残忍地往外渗,渗于清白的道袍之上,像极了无数艳荷的盛放。再观她脚下,因她行走的关系,已凝成一道血路。 身负强盛灵力,却是如此摇摇欲坠的身体,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宵随意没有上前,“我……我如何救你?”此事已然超越了他的认知范围。 阮恨生面露苦色,五官扭曲,几欲移位。她发狠般伸手往那窟窿里掏抓,翻搅着,血肉破碎蠕动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瘆人。 她疯了吗?宵随意蹙眉想着。 有那么一瞬间,宵随意惊惧地觉得,这个血窟窿是这女人自伤而成。她的身体里仿若深藏着什么令她极为厌恶且痛苦之物,痛苦到自残亦无知觉。 莫不是如梦令藏在她体内? 疑惑着,阮恨生已给了答案。她扣挖出了一团血肉,血肉于她掌心并不安稳,持续不断地跳动着,噗通噗通,分明是一颗心脏啊! “快,快把它上面的东西拿走,不然它又要钻进我的身体里了。快啊!”阮恨生竭尽全力地催促着,“这东西在我体内,我死不了,你亦杀不得我,我不死不活不得解脱,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 几近嚎啕乞求,几乎声嘶力竭。 情势委实容不得宵随意思虑过多,显而易见,这心脏上寄附着一兽行之玉,与心脏周遭血脉相连,时而泛白时而转黑,其间雾纹流转,乃是某种法器无疑。 宵随意虽知如梦令灵能,却不知此物究竟长何模样,亦不知它以血肉为滋养。此次也是头遭见到,不知如何形容心中震惊。 “快啊快啊快啊!!!”阮恨生崩溃式催促着,若脚下生风,她必飞至宵随意跟前,将心脏硬塞进他手里。事实上,她已经这么做了。 宵随意曾有过很多设想,关于如梦令,倘若遇到了,该如何处理,丢进千仞之山,埋入万丈之海,毁之,封印之,却怎般也没想到,他会成为此物新的宿主。
第三十五章 如梦令(二) 宵随意醒来之时,已躺在软榻上,床头焚着清幽的熏香,袅袅白烟从青铜瑞兽的口中吐出。师尊斜倚在床尾栏杆上,打着瞌睡。 头颅时不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又口干舌燥,灼热难耐,他不得不起身下床,连喝了几杯桌上的凉茶。 茶水入咽喉,如雨水润旱地,让他舒适了不少。可他仍然觉得很热,尤其心口的位置,仿佛方经历熊熊烈火的燃烧,余温仍在嚣张地肆虐。 如梦令……终究成了自己的东西。他想起昨夜种种,如梦似幻,若不是胸口难受得厉害,他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阮恨生将鲜活的心脏塞到了宵随意掌心。几乎是顷刻之间,那兽形玉便脱离了原宿主,钻入宵随意皮肉之下,顺着他的手臂活络地蠕动到了胸前。 异物在肉体里钻凿的疼痛让宵随意滚在了地上,他已经顾不得阮恨生是活是死,只知道自己这情状,已是生不如死。 酷烈不休的疼痛让他惨叫出声,凝力的手指深陷进地面石板之中,划出了一道道凌乱凹陷的指痕。 法器的重新依附不过是几杯茶几句话的功夫,宵随意却觉得每一瞬都是炼狱受刑般的煎熬。 “追魂,前辈,快,快将这邪物挑出来,不能让它占据我的身体,绝不能……” 他不想变成阮恨生一样的怪物,他还要陪着师尊呢,还有十年、二十年、一辈子的时间要与师尊相处,决计不能在这里断送了性命。 追魂却没有动弹,甚至偃旗息鼓归了鞘。 宵随意的求助落了空,无甚选择,他拔出匕首来,对准了胸膛的位置,衬着如梦令还没有触及他的心脏,他或许能够将这祸害移除。 只要够快,够狠。 “你真的不想拥有吾吗?”烙铁般滚烫厚重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匕首的尖端已经刺破了胸口的皮肉,只需再快一点点,便能剜到那污秽之物,连根拔除。 然这不速之音却狡猾地打扰了宵随意的思绪,稍一凝滞,法器便粘连上了身体主人最后一寸防守之地,解脱彻底无望。 疼痛骤减,难以计数的灵能在四肢百骸涌动。先前于阮恨生身上外放的能量,眼下正气势磅礴地在宵随意的躯壳里释放。 热,很热,非常热。他觉得血液都要沸腾了,脏器都要煮熟了,汗液泄溢如沐浴。承受不了,真的承受不了。 “既然承受不了,为什么不试着转移给他人。”狡黠的如梦令又开口了,“那个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男人是你的师尊吧,他与吾暗中较量了两次,身体里的灵力散得快见底了,若不及时补给,怕是撑不过今晚呐。” “你闭嘴!”宵随意不堪其扰,喝道。 如梦令却不依,“你以为吾在胡言乱语迷惑你吗?非也非也,吾是真的想帮你呀。” 宵随意对着空气苦笑,“你是什么货色,助佞为虐,残害了这城里多少人,你这邪魔之物,怎会好心帮我,我不可能信你。” “唉……你的脾气可真犟。你这般不加修饰地谴责吾,叫吾好生委屈。吾只是按照宿主的意愿行事,他们想要杀,吾便杀,想要救,吾便救。 吾本无垢无欲,亦与这尘世无冤无仇,是你们这样的人,让吾染了血,蒙了尘,怎的到头来皆是吾的错了。你,真是好生不讲道理啊。”
第三十六章 如梦令(三) 若换作平常,这等巧言令色之词,必让宵随意鄙薄至极。如今却字字戳到他的软肋,内心抵触之意,早已不是坚若磐石。 他忘记了反驳,只下意识地望着气息不甚正常的柳权贞。 如梦令对人心最是通透,况且他此刻依附于宵随意,对这少年所思所感可谓了若指掌。 “你想救你的师尊,你担心他真有什么不测,可你因着什么事情对吾芥蒂颇深,唯恐吾的力量会害了你师尊。” “……”宵随意未接话,如梦令说得极对。 “唉,年轻人,吾真想笑话你。眼下这般事态,你觉得还有选择与质疑的余地吗?吾若想害你,何必如此苦口婆心地劝解申辩?吾若想杀你的师尊,控制你的意识将他一刀剜了便是,待你恢复神识发现自己亲手结束了最敬之人的命,你悲痛欲绝一并自刎殉葬,这种剧情不是更变态更有意思吗?” “……” 宵随意仍承受着灵能的压迫,渐次升腾的痛苦强烈地昭示着,他确实没有选择。不管如梦令所言或虚或实,他都没有考究的必要了。 他比任何人都想让师尊活,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谈以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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