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行舟莫名舒了口气,还好阮阳没有一去不回,也没有横尸街头。 不过,按阮阳的身手,想要横尸街头怕也有些难度。 “你回来了。”蒋行舟没怪他不告而别,仍保持先前的姿势没有动。 “嗯。” “几时回来的?” “日落就回来了,我见你不在,等了会。”阮阳道 蒋行舟走进去,将灯放下,然后转了过来,道:“我有话要问你。” 阮阳皱眉:“你先看账本。” “不急,问完再看。” 阮阳面上便又现焦躁:“又有什么问题?” 蒋行舟伸出三很手指,略带安抚的意味道:“三个问题,你答完,我再考虑要不要帮你。” 听他这么说,阮阳才耐着性子点了点头,脸却是别了过去,不看他。 蒋行舟开口:“一,你身上的毒是谁下的。” 阮阳答:“我不知道,不过我猜是皇帝。” “二,你口中的那个人现在是否还活着。” 阮阳含糊道:“你问这个作甚?” 蒋行舟无动于衷:“你只管答,活着还是死了。” “……还活着。”阮阳说。 “好,”蒋行舟点点头,“三,你最后欲身居何处,你要我帮你到什么地步。” 此话一出,阮阳目中乍见狠厉,又被垂下的睫毛掩饰了过去,“我要杀了皇帝,然后救我爹出来。” 尽管早就知道了阮阳的意图,蒋行舟还是面色冷峻。他双眼微微眯起,收回了手:“你可知,这是一条什么路?” “我知道。”阮阳道。 “那好。你的计策呢?说来听听。” 阮阳不说话了,压根没有计策。 上一世,民众苦苛政久矣,他也算是顺水推舟,凭借高强的武功成为起义军之首,总归是把稷王从牢里救了出来,本以为下一步就是直逼皇城,却不成想竟被内部策反,他被自己的亲信亲自押往大牢。 这一世,倒也不是不能走同一条路子,但他还没想好。 须臾过后,阮阳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见蒋行舟没再说话,也沉默了一会:“我回答完了。所以你是答应了吗,蒋行舟?” 蒋行舟顿了顿,直言:“没有。” “你——!”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出,阮阳脸色一变。 蒋行舟却道:“事关生死,我尚未确定你值不值得被信任。” “问了那么多,你现在说不帮?”阮阳怒上心头,咬牙道,“你套我话?” “岂敢。” 说这话时,蒋行舟负手而立,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一时拿不准蒋行舟的意思,阮阳盯着他看了好半天,上前两步,仰起脸,语气却是沉了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杀你封口。” “其实你一开始就可以这么威胁我,”蒋行舟不躲不闪,“那你为什么又要做这些来收买我?” 说着,他指向桌上的账本。 身为一个皇室中人,阮阳实在太好懂了。 看来,他父亲身边的那些尔虞我诈并没有让他学会怎么与虎谋皮,不知道是稷王将他保护得太好了,还是将他放养得太彻底了。 见蒋行舟软硬不吃,阮阳没辙了。他稍抬起下巴,蒋行舟则顺势垂眸,二人对视时,屋内静得可闻落针。 阮阳神情阴狠,这才是他在外一贯的样子,而蒋行舟却从这双眼中看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慌乱,唇畔不由一勾。 ——他在不安。 “不过,你也不必着急要我的答复,”蒋行舟退了一步,说,“我还没看你带来的东西。” 他欲往桌案处去,示意阮阳让让。 阮阳的脸色还没缓和过来,却还是侧了侧身子。 蒋行舟与他擦肩而过,至桌案旁,只简单翻看两眼便敏锐地品出不对劲来。 “我抄的时候就看了,两本账目对不上,一本有进无出,一本的款项又十分繁杂。”阮阳幽幽道。 “不止,”蒋行舟修长食指落于其中一本的一页上,点了点,“这本账还有作假的痕迹。” “作假?”阮阳仍有怨气,“我看不出来。” “你有求于我,态度好点。”蒋行舟落座,从抽屉中拿出前县令府的账本来,三本摊开放在一起,语气自然道,“挑灯。” 阮阳:“哦。”而后指风一出,那灯芯便短了一截。 屋内亮堂起来。 见阮阳此时乖得人畜无害,蒋行舟觉得有些好笑。 装腔作势,狐假虎威,若是普通人怕真要被他唬了过去。只可惜他只学了皮毛,内里仍是一张白纸,与其说外强中干,不如说是心中还有一块璞玉,未经雕琢。 蒋行舟仔细核对三本账本时,阮阳就在一旁看他,好像是陷入了回忆,又好像多了些迷茫。 都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可他没想过,光是这第一步收服蒋行舟都这么难走。 “你在看什么?”蒋行舟唤回了他不知游到何处的神思。 阮阳说:“在看你为什么如此胆小。” “你觉得我是怕死?” 阮阳没正面回答:“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蒋行舟重新看起了账本:“关于我的一切你都是听‘那个人’说的,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 阮阳闷闷道:“嗯。” 不知道是承认了还是在反驳。 “你这次去,赵历发现你了吗?” “没有,我行事很小心。” “接下来几天你先不要出门,把伤彻底养好,药也得喝着。” “知道了。” 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故而蒋行舟又添了一句:“你若再不告而别,抑或擅自行动,你便去走你的阳关道,酿成的福祸也自己去担,你的生死再与我没有瓜葛。” ----- 从那之后,蒋行舟有三天没有去见阮阳——他得帮莲蓬和阿南上籍,收留那二人确实是冒了风险的,他得做得漂亮且滴水不漏,才不能让赵历和那帮山匪查到他们的去处。 账本也快核对完了,蒋行舟一边核对,碰到有异的款项便拿了个新册子记下来做批注,还差个收尾就差不多了。 小厮每晚会来给蒋行舟说说阮阳今天都做了什么,今日蒋行舟见架上的书少了几本,便顺嘴一问。 小厮解释:“大夫要元少侠静养,我看他无聊,便自作主张把老爷的书拿去给他看了。” 蒋行舟问:“看的哪一本?” “《孙子兵法》。” “他看了?” “没有,他说他早就看过,我便问他看的哪章,领略如何。”小厮道,“老爷常说温故知新,我想着让他再看一遍。毕竟老爷藏书虽多,有的书珍贵得很,我不敢随便拿去给他看。” 蒋行舟微微点头:“然后呢,他怎么说?” “他倒是能说出来个所以然,尤其对‘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句颇有共鸣。” 蒋行舟笑了,原来阮阳单是以此为行事准则的,倒是同他的性格颇为契合。他屏退小厮,收了笔,到书架上抽了两本书,又从床下拎起一个布包,往阮阳住处去了。 到了地方,见阮阳靠在窗边,他是习武之人,腰背常挺得笔直,就着这个姿势在翻看那本《孙子兵法》。 “可有心得?”蒋行舟问。 阮阳没回答,看上去有些落寞。这三天他想了很多,重生以后的这一年,他尝试过救稷王,尝试过救从小陪伴他长大的老太监,尝试过解毒,也尝试过将匪患的源泉扼杀于襁褓之中,但全都弄巧成拙。 他第一次得空好好反思这一切,也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了自身的不足。他想让蒋行舟教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可他不敢问,到时候蒋行舟肯定比他问题还多,还全都是回答不了的问题。 “你太急了,总是抓到个布头就想揪出藏在暗中的整个身体。”蒋行舟好像是能看懂他的心思,递给了他一本书,“‘一鼓作气’不适合你,‘随时变通,不可执一’才是你该为之磨砺的道理。” 阮阳看看书,又看看蒋行舟:“是我父王教我,做事要抓准时机,否则良机已失,则后悔无用。” “你父王所言不错,是你自己的理解差了点功夫。”蒋行舟话锋一转,“……那个人怎么说?” “嗯?”阮阳揉了揉眼,又看向窗外,“那人也没教过我该怎么做,他只说我做的事是对的。” 说着,阮阳迁回目光:“你为什么老问起那个人?” 蒋行舟有自己的目的,自然不会说给他听,便转移了话题:“你父王疼爱你吗?” 二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谈起阮阳的,气氛难得融洽。 “不知道。我没怎么见过他。”阮阳轻飘飘道。 “你母亲呢?” “她死得早。” “那王妃呢?也不怎么管你?” 阮阳回忆了好一阵,才说:“她……凑合吧,逢年过节能见上几面。没人管我,我是太监养大的。” 说完,他背过身去,趴在了窗棂上。
第9章 假面 蒋行舟能猜一二,大抵是王妃早有亲生儿子,也确定了世子人选,王妃将重心放在培养自己儿子身上,对阮阳自然疏于照料。 至于阮阳的母亲,蒋行舟记得稷王没有侧室,那位女子应该连妾都算不上。 “听我娘说,我父王在我很小的时候是很疼我的,但我记不得了。”阮阳说,“我只记得我长大了之后所有人都在说父王很忙,让我别去打扰他。” “然后你就不去找他?” “嗯。” “那他没时间教你文韬武略的话,你是从哪里学的?” “有夫子,父王还给我找了师父教我功夫。” “那你还学得挺好。”蒋行舟轻笑,还有个后半句:就是文韬差了点,但他没说。 这也算是皇家密辛,蒋行舟自知言过,便点到即止。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调查赵历?”甚至不惜在赵历最警觉的时候也要冒这个风险,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话题转得有点快,可阮阳似乎没感觉:“只有解决了匪患,你才能升官,才能调回京城,这是最快的法子。” “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我调回京城?” “因为你想回去,”阮阳说着,声音顺着夜风飘了出去,“我如果能帮你完成心愿,你也会同意帮我的。” 在阮阳看不见的地方,蒋行舟因这句话而不由紧攒手掌,只一刹那的工夫又舒展开来。 ——不用猜也知道,这些都是“那个人”告诉阮阳的。那人知道蒋行舟想回京城,定是知道蒋行舟想回京城的原因是要查他老师的案子。 那人消息灵通到这个地步,定也掌握着什么藏在背后的隐情。 那人是谁?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既然他还活着,现在又在何方?在西南郡,还是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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