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跟着阮阳一起行动,是不是能找到这个人? 一个个问题接连而来,蒋行舟好一会才按捺住浑身的微颤。 他起先还犹豫要不要同阮阳联手,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 过了好一会儿,蒋行舟才道:“阮阳。” “嗯?”阮阳回过头来,见蒋行舟的表情有些奇怪,刚要问,又见他打开方才带来的布包,里面是一个小陶罐,其内装着肤色的一团什么东西,注意力便被吸引去了,“做什么?” 蒋行舟点燃一盏灯炉,将罐子放在上面加热,挥手让阮阳去榻上躺着。 这是从《济生百章》上寻到的法子,树胶加上香料色粉熬制,趁热敷在面上抹平,待稍微凝固即可开始塑型,完全冷却后便会贴于肤面,更改原本的样貌。 到底也是碍着有求于人,阮阳便乖乖平躺着,蒋行舟要他闭上眼他便照做,却还是忍不住问:“这是做什么?” “给你做一张□□。” 阮阳闷闷道:“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我不会被人发现。” 蒋行舟轻哂:“那你怎么被赵历伤的?” 阮阳一噎:“那是因为他以莲蓬作饵,我是情急之下不得不出手。” “阮少侠性情中人。”蒋行舟谑道。 “……” 蒋行舟动作很轻柔,阮阳只觉得那胶刚上脸时很烫,被蒋行舟用帕子沾水抹平时又有点痒,像初秋的落叶飘到了脸上,便下意识地一躲,刚摆好的姿势就这么歪了,又被蒋行舟捏着下颌掰了回去。 “别动。” 阮阳不动了,蒋行舟看着他微微翕动的睫毛,上面沾了一滴温热的胶。 “账本我都看完了,确实要记你一功。”蒋行舟小心地用指腹蹭去那胶,见阮阳唇角扬了起来,喝道,“别笑。” 刚夸一句就要笑,真是沉不住性子。 “你弄快些,有点痒。”阮阳解释着,清了下嗓子。 蒋行舟并未拆穿他,话锋一转,“赵历确实收过前任江安县令的贿赂,且这绝不会是唯一一次徇私。但,眼下这些证据还不够。” 阮阳略作思量:“我可以搞到其他县的账本。” 蒋行舟眉尾一抬:“需要多久?” “西南郡,下隶十八县,每个县大约需要三五天工夫就能抄完,算上来回脚程,三个月左右即可完工。” “好,”蒋行舟道,“你只切记,不要干其他多余的事,以免打草惊蛇。” “我明白。”阮阳正要点头,又想起蒋行舟不让他乱动,“等拿了账本,找到证据后,你打算怎么做?” 蒋行舟不答反问:“如果是你手握铁证,你会如何处理?” 阮阳想,左右不过刀剑起落的工夫,他会为民除害,要贪官血债血偿。但这样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就像涵音子之死一样,没了一个贪官还会有别的贪官。 “想不出就对了。”蒋行舟道,“与其想你会怎么做,不如想想他们会怎么做。” “谁们?我父王?” “不是,是那些被你手握把柄的人。” 阮阳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若有所思。 蒋行舟拍拍他,“好了,起来看看。” 阮阳走到镜子前,借着月光烛火,镜中赫然映出了一个样貌平平无奇之人。阮阳原本生得俊朗,眉目精致,线条利落,而这人吊着一双小眼睛,眉骨平平,鼻翼不宽不窄,属于乍一看毫无印象的那一挂,谈不上美丑。 阮阳心生惊奇,前世今生他走南闯北多年,虽是见过戴着□□改头换面之人,但让他自己体验起来还是觉得新鲜。 “你手挺巧。”阮阳赞道,没注意蒋行舟正在背后,回身时便与他撞了个满怀。 蒋行舟比阮阳高了大半个头,二人堪堪没有鼻子撞下巴。他手里还拿着陶罐,与阮阳结结实实这一撞,险些没摔在地上,好在阮阳眼疾手快接住,还了回去。 阮阳没来由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面部表情也不大自然,不过有□□遮着,看不出来。 “这个,怎么取下来?”阮阳指了指自己的脸。 “贴的时候用胶,摘的时候用粉,”蒋行舟给他示范,“你出门在外没有粉时,找点细土也勉强可以替代。” 不出半盏茶工夫,阮阳重新回到先前的模样。 “你怎么会这个?”阮阳看着他手中的一张面具。 蒋行舟吹熄灯炉,“那个人没告诉你?” “没有。” “看来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只是他没告诉我而已。”阮阳说,“他什么都知道。” 蒋行舟心道:还挺维护他。 ----- 光宝三十一年六月,西南山匪在这农忙时节更为猖獗,郡守赵历组织镇压,效果甚微。 两日前,就在江安县城门外数百步之远的地方发现了两具尸体,都被抹了脖子,作普通农户打扮,身上银钱不翼而飞。 江安群众奋起激昂,山匪竟猖狂到如此地步,离县城这么近都敢动手,岂不是骑到脸上来了? 县令蒋行舟抚膺长叹,答应百姓势必还他们一个公道。 然而,匪患犹未平息。不知什么时候起,民间出现了一种声音,质疑赵历为何明明派兵镇压却一直没有成效,莫非是官匪勾结压榨百姓? 这流言很快不胫而走,民众议论纷纷,其中以江安县最是为盛,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拍着惊堂木骂起了街。 江安县四面环山,受匪患侵害最为严重,民众的惶恐不安也最难纾解。 流言愈演愈烈,终于惊动了朝廷。 下了朝,弘帝在御书房发了一通火,催着御辇直往寿宁宫去。 至寿宁宫,屏风后被宫女簇拥着走出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满头珠翠,面施浓妆,行止间犹可见年轻时的风韵,“皇儿来了?” 见了人,弘帝冷哼一声:“都是你那个蠢猪弟弟办的好事,愚蠢!愚蠢至极!” 赵太后也不恼,对左右吩咐:“都下去吧。” 宫女们应声退出了大殿,赵太后这才看向弘帝,她在前朝也有耳目,自然也知道最近的风向。 她见弘帝着实发了脾气,顿了顿:“他确实不成事,皇儿又何必动这么大的怒?” “朕每回说要赐死稷王便有人阻拦,以至于这都一年了,还留着那老东西一条命,”弘帝一下下拍着桌子,惊得赵太后养的莺雀在笼子里大啼,“朕亲掌大权才不过一年就出了这种事,这下让他们怎么说朕?!” 他的心头大患便是稷王,但偏偏稷王交际甚广,想杀又杀不掉。 赵太后端了一盏茶给儿子,安抚性地笑了笑,“不过,赵历前两天倒是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弘帝正在气头上,斜眼一睨。 “他找到阮阳了。”赵太后接着道,“就在西南郡。” “当真?” 赵太后缓缓点头:“就算给那厮一万个胆子,他断断也不敢骗我。” 弘帝稍作沉默,这才息了怒,慢吞吞端起茶呷了一口。笼子里的小雀还在叫,叽叽喳喳的,听得弘帝心烦不已,一挥掌便将笼子打落在地。 笼门被摔开了,可怜的小雀扑腾着翅膀要往外飞,却被弘帝一脚踩碎,登时便血肉模糊,死前只发出两声凄厉的惨鸣。 这小雀赵太后也养了有些时日,突然横死,赵太后却毫不在意,敛下眼,神情自若地抿了口茶。 “别养鸟了,吵得很。”弘帝将笼子啪地踢到一旁,厌恶地看了看脚底。 赵太后笑道:“和那赵历一个德行。” 半个月后,朝廷派了一位巡按御史,前往西南一带调查赵历徇私枉法一事。 ----- 没多久,江安县迎来了一个人,称是李枫,掏出敕牒一看,便正是那位巡按御史。 那李枫赶着正午一路骑马进城,县民都来围观,马蹄哒哒哒在县衙门口停了。 “李御史。”蒋行舟仰头作揖。 李枫下马,客气笑笑,“蒋县令有礼。” 他环顾一周,将马缰往马夫手里一扔,笑道:“我一路走来,江安县政通人和,也是蒋大人青年才俊,治理有功啊。” 政通人和,这李枫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也是登峰造极。 蒋行舟还没出声,他身后倒是传来一声轻哼。 李枫一愣,探头看过去:“这位是……?” “是下官的随从,叫元小树。”蒋行舟抱歉地解释,“平时野惯了,李大人莫怪。” 听他这么说,李枫便又看了看那人——是个面相平平的普通人,穿着短打,一张脸面无表情。 李枫笑意渐收,转过去对蒋行舟道:“事不宜迟,不知书库怎么走?” 蒋行舟做了个请的姿势在前引路,不忘问说:李大人路途奔波,不如歇息一晚明天再忙活。 李枫又说:哪里哪里,事关重大不好耽搁。 二人客套了一路,到了书库门口,蒋行舟便道:“既然如此,县衙的案宗都在这里了,李御史慢慢看,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便是。” 李枫回身,点点头,“多谢蒋大人。” “小树,你留在这里照顾李大人,大人有什么吩咐,你只管照做。” 被称作元小树的身板一挺,蒋行舟见状,忍不住低下头去,在二人看不见的角度无声一笑。 这元小树便是戴着□□的阮阳。既然阮阳与蒋行舟一同出入的机会多了,到底还是戴着面具方便。蒋行舟觉得“元软”二字容易被有心之人多做文章,便替阮阳换了个化名。 蒋行舟收回神思,对李枫颔首:“那下官先告辞。” “蒋大人慢走。” 送走了蒋行舟,李枫和善地冲阮阳招手:“小树兄弟,有劳了。” 阮阳努力朝他笑笑,表情看起来却有些皮笑肉不笑的,笑意到眼下便止了。 李枫在书库转了一圈,又回来问阮阳:“你家大人把那账本放哪了?” 阮阳:谁家大人。
第10章 风起 李枫在书库一待就待到了日落,到了晚上,阮阳才回到县令府,将面具一摘,原本眉清目秀的容颜才露了出来。 他脸色本就苍白,又连着戴了两天的面具,此时皮肤上被闷得泛红,倒是添了些血色。 阮阳挠了挠发红的地方,那红便在脸上蔓了一大片。 他想去找蒋行舟拿药擦擦,到房间却不见人,出门走了两步,在步廊转角见到了提灯回房的蒋行舟。 蒋行舟说莲蓬那有药,阮阳便又去了那姐弟的耳房,拿着药酒出来时,恰见蒋行舟在院内站着等他,沐着一身月光。 “正要同你说李枫那厮,”阮阳与他并肩而行,一边倒了些药酒出来递到鼻尖嗅了嗅,带着股醇香,“他在书库里看了一天的卷宗,光是看前县令执政时的账本就花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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