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小厮咧嘴笑了,“我们老爷心最好了,为了没见过几面的元少侠都这么上心,现在又是街边的小乞丐。” 说着,小厮伸出一个大拇指,而后神色又落寞了起来,“只可惜,老爷明明科举考得那么好,人家都留在京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却得在这山匪横行的地方受苦……” 蒋行舟轻轻一笑:“你觉得苦么?” “怎么不苦?”小厮道,“这江安县地方不大,破事不少。我看老爷每天都忙到深夜,觉都睡不好。” 蒋行舟将汤匙放下,正要开口,却听正门的门环被叩响了。 小厮机灵道:“我去看看,老爷慢吃。” 待小厮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封信,没有信封,只一张纸,规整地叠着,简单地用浆糊粘了两个角。 蒋行舟将碗筷一推,伸手接过,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十几个大字:三月廿五,太阳落山,桂香楼后巷见。 “桂香楼?不就是城北的那个酒楼么?”小厮凑了脑袋上来,“三月廿五……就是明天啊。”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照猫画虎写出来的,看来写信的人不识字。 是那两个乞丐吗? “老爷要去吗?”小厮面上浮过一丝担忧。 自然要去。 蒋行舟重新叠起这封信,若有所思。 ----- 华灯初上,街上人群喧闹。 虽世道不平,但到了黄昏傍晚这个时候,江安县里还是难得热闹。 穿过熙攘的主街,城北显得安静了不少,桂香楼外只有几个常来的食客,三两成群高言阔论。 蒋行舟猝不及防被人一拽,下一秒便置身于一个晦暗的小巷之中。 他被推着胸膛,后背抵在墙上。因天色已晚看不清面前之人,可只瞧那一头凌乱的乌发,蒋行舟便心念一动:“元少侠?” 他没想到阮阳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找他,更何况是这个场景。 面前人身形微颤,显是强弩之末,此时正强撑着站直,饶是如此也显得颇为吃力。 “蒋行舟,是我……”阮阳抬起头来,嘴角隐隐露出可见淤青,面上也被划破了一道血口。 “你受伤了?”蒋行舟双眉紧蹙,瞳孔微缩。 抵着胸膛的那只手五指修长,手心微濡,隐隐透出的温热传到了蒋行舟的心口。他大概是站不住了,凭借着这个动作将身体的力量卸在了蒋行舟的身上。 阮阳四下看了看,主街上熙熙攘攘,而这个小巷子逼仄狭窄,平时根本无人经过,更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但他还是轻轻踮起脚,凑近了压低声音断断续续道:“赵历……是幕后的那个人……他发现了……” 温热的鼻息扑在耳畔,蒋行舟没想到阮阳竟还在追查此事,很快便在脑中补全了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赵历才是山匪魁首,阮阳这一阵子应当是在调查此事,但在调查过程中被赵历发现了。 “……会……连累你……” 赵历官职高居郡守,阮阳担心会连累到他。 “……不能去……府上……” 所以不能去县令府找他,才约在这里。 “……还没拿到证据……我……会再来……” 说完这话,胸膛上的那只手垂了下去。蒋行舟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你要走?” 阮阳摇摇头,又点点头,看起来已是精疲力竭。 蒋行舟不知道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不能就这么放阮阳离开。 他将心一横,长臂一揽,干脆将面前虚弱的人打横抱起,宽大的袖袍正好遮住阮阳的面容。 蒋行舟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好轻。 这人真的太瘦了。 阮阳只觉得天旋地转,紧接着眼前一黑,便不由挣扎起来。 蒋行舟沉声道:“别动。” 挣扎了两下,阮阳乖乖不动了,蒋行舟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回府。” 怀中人在摇头:“不行……” “别说话了,”蒋行舟看了看巷外的人流,而后重新低下头来,“你需要医治。” 就在这时,巷外有几人滞留,蒋行舟便抱着阮阳往深处一闪。那几个人站着聊起了天,蒋行舟便只好等着。 “对不起……” 这一声微弱至极,和着那几人的谈话声,蒋行舟几乎以为是幻听。 “对不起什么?”蒋行舟将人往上垫了垫,手底下的衣衫有些黏腻,可能是血。 “涵音子……杀早了……” 听到这话,蒋行舟神色复杂地垂下眼,本就线条利落的面容上便多添几分锐意。 元软,你究竟是什么人。 ----- 阮阳伤得很重,伤口几乎遍布全身,给他洗澡时洗澡水很快就被染红了。大多是箭伤,看这架势,赵历是不惜下了死手,但一般想杀人灭口的话在箭镞上涂上毒药更为万无一失,更何况西南盛产毒草。可赵历并没有这么做,更像是想留一条活口。 为什么? 而且阮阳说怕连累到他,阮阳武功高强行踪诡谲,为何会担心赵历追查到蒋行舟身上? 除非……赵历认识阮阳。 蒋行舟思量渐深,只听榻上阮阳不住痛吟,大汗淋漓,很快便将床褥都浸湿了。 大夫应声转过头来,对蒋行舟抱歉地解释:“是这位公子身上的毒在作祟。” 蒋行舟阔步走去,站在榻边,“应该……很疼吧?” “他自己应该也吃了药,”大夫递给蒋行舟一个药瓶,打开一看,里面是乌黑的小药丸,苦味冲鼻,“也是用以暂缓毒性蔓延的,但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方子,和老夫先前开的药方有所相冲,所以才让他这么难受。” 大夫叹着气,手脚麻利,不一会就给阮阳包扎完毕。他浑身都有伤,缠满了纱布,这会儿看起来像个布扎娃娃。 蒋行舟吩咐小厮送走大夫,又低声要他这两天务必找到那一男一女两个乞丐。 次日傍晚,阮阳还是没醒,但那一对乞丐却是不请自来了。 听小厮说,他们如往常一样在街上徘徊,被眼快的侍卫发现,大概问了两句,说是名唤莲蓬和阿南。 只消一瞧,蒋行舟便将阿南认了出来。 从二人话语间,蒋行舟很快得知二人是姐弟关系,姐姐要被送去给赵历暖床,阮阳便将计就计,意图抓到赵历的把柄。 赵历此人实在警觉,兴许是姐姐连日试探让赵历有所怀疑,又兴许是每次想和她共度良宵的时候总会沉沉睡去,赵历怀疑她是受人指使,便设下天罗地网,打算瓮中捉鳖。 “那日……大侠是为了护我才受了这么多伤……”莲蓬面色怆然,“他说他答应了阿南要救我的。” 说着,莲蓬侧首看向阿南,后者接着道:“大侠说让阿姐来江安县找蒋大人,还说蒋大人心善,应该会收留我们姐弟二人,但千万要避人耳目,万万不能给大人添麻烦。” “……他这么说的?” “是的。” 蒋行舟又问:“信是你们写的吗?” “是我写的,”莲蓬说,“那天他们人很多,都是冲着大侠去的。大侠杀出一条血路让我先跑,还说他定能脱身,要我出来后找到大人,告知会面地点。我不识字,只好找人问,一次也不敢问太多,怕败露了大侠的打算。” “那你们怎么不直接正大光明地进来同我说?” “是阿南……”莲蓬回身摸了摸阿南的脑袋,“他不敢见您。您让他改邪归正,他却还和山匪厮混在一起。” 莲蓬叹了一口气,她年纪不大,却颇有些少年老成的神态,“但却也是因为这样才能遇到大侠这个大恩人,我让他不要太自责。” 莲蓬复看向蒋行舟:“大人,阿南不是坏孩子。” 阿南听着听着就哭了,起身抱住莲蓬。姐弟俩依偎在一起,这段日子也是受了太多苦,这会儿全发泄了出来,泣不成声。 蒋行舟让他们先在府里歇息,二人都感激至极,甘愿为奴为婢当牛做马来报答蒋行舟的恩情。 听过姐弟两一番话,蒋行舟心中已有眉目。 他坐在书房案前,手中是前县令执政时的账本,脑海中的思绪却是七零八碎,眼神也顺着大开的窗户望向不知何方。 来江安之前,他做过功课,了解赵历的生平,也知道赵历的为人。或许起先赵历是为了抓出指使莲蓬的那个人才设局,但见到阮阳之后才改变了主意,要活捉他。 如此想来,“元软”的姓名是随意编造的,武功之高绝非寻常江湖之辈。他没有过所,虽是流民,气质却是不落俗流。况且他只在夜间行动,应当是为避人耳目,是有人追杀他吗? 再兼之,其身中无名剧毒,寻常野草树皮会有这么棘手的毒性吗?这毒一定出自绝顶名医之手,而天下名医大都汇于京城一带…… 以及,身为太守、太后堂弟的赵历居然会认识他,且不惜冒着他逃脱的风险也定要生擒他,其理由究竟又是什么?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毫无联系,可又千丝万缕穿插在一起,让蒋行舟一步步接近一切的起点,也是真相之终。 元软…… 元软,元软…… 软,阮,元,阮……阮阳! 稷王之子,当今圣上的堂弟,正在被举国通缉的阮阳!
第7章 试探 这一晚蒋行舟睡得很浅,一个梦接着一个。县令府不大,他与阮阳的厢房不过一墙之隔,能听到阮阳那边细微的动静,看来也是睡不安稳。 翌日一晨,天刚泛起鱼肚白,蒋行舟就去了县衙,回来时正巧见小厮端着药往阮阳那走,便拦了下来,接过药碗。 “我同他说点事,别让旁人靠近。”蒋行舟吩咐道。 小厮点点头,看老爷神情,这事应该非同小可,应当也不是他一个奴仆能打听的。 蒋行舟进了屋,还没来得及坐下,恰见阮阳悠悠转醒。 “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阮阳的声音沙哑极了,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劲。 “一晚上,没有很久,”蒋行舟一手端药,反手将门关上,“另外,你身上的那个药就别吃了,大夫说方子来路不明,和他给你开的这一副有所相冲,两种药一起吃对你有害无益,反而会激发毒性。” 阮阳花了两三秒才眼神清明,意识到自己在哪之后,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把我带回来了?我不能跟你待在一起的。” 蒋行舟想说,不把你带回来的话恐怕你已经死了。但他没出声,把药碗连着托盘放到榻边,让阮阳自己喝了。 阮阳恍若未闻,翻身下榻,动手扯身上的纱布。 蒋行舟抓住手腕制止,用眼神示意他躺回去,“把药喝了。” 其态度不容置喙,阮阳还要推脱,只听身后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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