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蒋第一次架船,并不十分熟稔,但他知道这样下去那艘船一定会沉。 他竭力把舵,顺着浪的起伏将半个身子贴在甲板稳固身形,只恨自己分身乏术。 狂风骤雨中,阮阳翩然而至,落在蒋的身侧,随着巨浪的幅度一个不稳,重重撞在船沿。 “你怎么样!”蒋骤然回首,急切询问。 阮阳摇摇头,他的腰部被撞出了一块淤肿,却好似感不到疼似的,“我来帮你!” 二人在雨中大吼着交换声音,天地间恍若只剩狂风恶浪,以及彼此两人,还有两艘下一秒就会沉没的船。 “你去那艘船!”蒋一指左侧。 阮阳不作耽搁,踏雨登船,高喝:“我该怎么做!” “收帆!” 阮阳定睛一视,果然见船帆都松动了开,便飞身攀去,骑在桅杆上,手脚麻利地三两下将船帆卷起绑好,又回头去问:“然后呢!” “放锚!” “然后呢!” “开舱进水!” 副船的底部有一个压水舱,以阀门相制,进水后船身增重,则风暴更难撼动船体。 “舱阀在哪!”问完,阮阳没听到蒋的回话,往过一看,旁边那艘船的桅杆被吹断了,斜着砸了下来,蒋被重重砸中后背,此时正忍痛伏于一旁。 “蒋!”阮阳惊惧交加,震悚大喝。 “无妨,”蒋摇了摇头,找回清明。方才那一击正中他的后脑,使他有短暂失神。他睫毛上挂满雨珠,几乎淌进眼睛里,穿过雨雾向前方一眺,下一秒却是如坠雪窖。 “阮阳——!前面有暗礁——!” “满舵!”他嘶吼着,几乎尝到了喉咙被撕裂的血腥,“阮阳!!满舵——!!!” 然而,已经迟了,这艘船怎么都不可能来得及转向了。 阮阳自知避之不及,索性将心一横,高飞入天,随后聚全身之力坠落而下,借助着坠落的力道生生让千石的船转了航向! “转了转了!蒋!”阮阳面露喜色,抹了一把脸,急急回头邀功。 见他如此,蒋觉得眼睛很烫,心口也烫得要命。 风雨交加之下,连深通水性的万昭将士都怕了,阮阳明知自己不会水,却还是来了。 情况危急,根本不容得多做心思,蒋只得压下满心的澎湃,高声指挥:“舱阀在船尾!” 阮阳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在这八方风雨中,像一尾翩然腾空的灵鱼,只一瞬便跃至船尾,打开了阀门。 两艘岌岌可危的船就这么稳在了麦川中央,任凭风吹雨打,几乎沉没,却又一次次逃过大劫。 这场雨持续了一整晚,二人使出浑身解数,倾尽一身气力,终于捱到了雨小风息的那一刻。 骤雨初歇,大雾消散,金光洒向了麦川,粼粼波光折射出满江的璀璨。 两艘副船重新起锚靠拢主船,蒋面色铁青地登上甲板,回身将阮阳也拉了上来。 两人浑身尽湿,连头发都在滴水,像两只刚上岸的水鬼一般。 虽有朗日,风过而寒,阿南为二人找来了干布,将二人兜身罩住。 几位临阵脱逃的将士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蒋竟真能活下来,还保住了两艘副船。 有人颇为后悔,虽说他们对蒋有些不屑,也根本没信任过他的指挥,但不论如何都不应该弃船自己脱逃,这毕竟有违万昭国的军令。 “杨都督——” 蒋素来儒雅随和,一个将士想开口求情,却被蒋一个眼刀扫了过去,竟被这眼神震得登时噤声,只觉得这位杨易好像换了个人,像个阎王。 “毕将军,”蒋揽着阮阳,冷声开口,“大危当前,弃主帅不顾,擅自逃命,这罪应当怎么算?” 毕如道:“杀无赦。” 此言一出,几位将士面色惨白,船上扑通扑通跪倒一片。 阮阳一言不发,侧脸看着蒋。 阿南也跟着跪下,“我愿意受罚!” 虽然阿南不是临危脱逃,罪没有那么重,但按道理来说此举无异于擅离职守,和这些将士犯的错也差不多。 蒋冷眼看去:“怎么罚?” “大敌当前,你们稍微疏忽一点便会将整个万昭置于危处,就凭你们这样的人也好意思自称为‘兵士’?百姓又如何能放心地将性命交到你们手上?!” 阿南不说话了,其余几个将士也瑟瑟发抖,这些天来,他们没见过这样的蒋——铁面无私,毫不留情。 这会儿,他们才真的感觉到了惧意。 怀抱中,阮阳换了个姿势站着,蒋这才发现他腰后肿了一片,应当是危机过去才感到疼,却又下意识忍着,不肯出声。 “自领五十军棍,”十息过后,在所有将士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蒋暂压怒气,收回目光,沉着脸道,“多也不多?” 以三千迎万敌,他本来就无意真的下令处死这些将士,但不提点不行,他不能接受任何风险。 “不多不多不多!”众将士忙摇头。 “我们即将登陆,若到时候再有临阵脱逃的人则就地斩杀,我说得够不够清楚?!” “清楚清楚清楚!”又是一片点头。 所有人都服了,不仅是对于蒋为了大计甘愿身死的魄力,更是他罔顾军规饶过这几条性命的怜悯。 蒋这才敛去怒意,拉着阮阳上了二楼。 这淤青估摸着大概需要几天才能消下去,期间须得日日用药酒揉搓以活血化瘀,阮阳有一番苦受了。 然而,还未等到阮阳消肿,木凌处来了封飞鸽传书。 ——万昭王殡天,木河持诏登基,下旨与氏沟正式开战。 这道旨意,让鹰山五万将士身居险地,也将蒋一行推上了风口浪尖。 为了御敌,作为氏沟的要塞,麦关一定兵力大盛,则他们这一趟很可能有去无回!
第58章 大捷 麦关是一个由一条河贯穿整个城的关塞,只要蒋行舟一行顺利摸到麦关之外,才有攻城的机会。 但如若被发现,他们别说攻城,就连碰到麦关的城墙石头都难。 蒋行舟当机立断,落船锚稳定船身,所有将士游水进川。 阮阳不通水性,但轻功过人,足尖点于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这一战,他深知自己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找到麦关的首领,然后生擒。 他上辈子带兵打过无数的仗,有赢有输,经历过这些输赢,他也慢慢领悟了不少道理。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第一股气,便是趁人不备,一举奠定胜利的关键! 万昭国,皇宫。 自开战起,每日早朝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不断有文臣进言,说鹰山周围几座城池的百姓心怀忐忑,生怕战火蔓延而至殃及性命,携家带口地往京城跑。 不只是鹰山周围的几座城,举国上下都因为先前一通开战的旨意而人心惶惶。 木河刚登基没几天,已经收获了不少朝臣的白眼。 木河确实比木凌聪明不假,但也没聪明到那个地步。万昭王尚不及教两个儿子如何通观全局而令天下人便撒手人寰,其余的只能靠他们自己悟了。 然而,他和木凌亦有所不同。二人虽都于政事谋略上有所不足,但木凌好就好在能听进去别人说的话,而木河则多疑成性,时刻存着自己的心思,若进言的人向来与自己交好,那么这人说的话也多了几分参考价值,反之,则思过便过,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去施行。 明眼的朝臣已经看透了这一点,却无计可施。 就在一片踌躇里,大殿上踏来一个人,满身重铠,折射着殿外的光辉——是木凌。 “蠢货!” 众人一愣,没料到木凌上来就骂人。 木河大为不满:“你怎么对孤说话的?” 木凌将佩刀随意一扔,走到台阶之下,一脚踩着阶梯,一边扬起脸,“三天前传给你的军报你看了是没看?连句信都没有?” “我警告你,”木河喝道,“你最好给孤放客气点!” 木凌的架势是没将木河放在眼里,不过他此次前来只是问木河关于战事的旨意,自然忽略了那些君臣之礼。 “客气点?”木凌怒极反笑,“刚登基就把自己当什么了,你做这个决定问过我没有?现在好了,开打了,你连军报都不看,就你这样也好意思称为国君?” “你亲手杀了韦彰,就没想过会和氏沟开战的那一天?” “杀韦彰的人是我,命令将他首级悬挂城外的人可是你!”木凌赫然道,“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存的那些心思,那场宴会是你故意安排的!” 此言一出,朝中纷纷议论起来。 木河心有大惊,但碍着朝臣都在,不能当面与他翻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擅离前线——” “我有罪,你也有!”木凌盛怒着打断他,道,“若真有登基诏书,何不拿来一观?” 木河神色剧变,脸黑得像锅底,“来人,把都统请出去,孤看他是昏了头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木凌强忍着才没骂得太难听,“我只劝你,刚愎自用,无疑自掘坟墓!” 话音未落,几个将士迎了上来,又不敢真的对木凌动手,一时间便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木河气急了,指着他的鼻子道:“孤倒要警告你,若是此战一败,你就是千古罪人!拿什么向天下人谢罪!” “你逼我有什么用?眼下本来就不是开战的最好良机,你就算杀了我,就能跟天下万昭人交代了?”木凌讽刺道。 木河满脸的伪装都消失殆尽,此时面色阴沉,像看着一个死人。他这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盖因他本就理亏,现在又不同于昔日——既然已经身为国君,无论如何都不能当堂跟木凌吵得不可开交。 木凌又道:“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把所有兵权都交给我了。” 说着,伸手夺来木河面前的茶杯,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茶盏掷于地上,踩着碎片扬长而去。 百官之中,有人叹息,有人摇头。 他兄弟二人各有千秋,往前万昭王还在的时候尚能权衡利弊,有所制衡,如今万昭王驾崩,木河在党中大臣的扶持下草草上位,万昭已然成为了一言堂。 此前木凌还嘲讽过雍国弘帝刚愎自用、置百姓于水火,却未料对于万昭来说也是一样的下场。 他一路怒气冲冲地回营,满心的怒意无的放矢。 军报有言,氏沟大军已经攻到万昭的边境了。 若边境沦陷,他们只能步步撤退,百姓现在还没有撤离完毕,按照氏沟的例规,所过之处一定血流成河,伏尸千里! 事到如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蒋行舟身上,木凌只觉得自己愚蠢。 “殿下!”一个将士大步冲进大营,扑通跪在地上,其速度过快,甚至向前滑行了两尺,“大事不好!北边被奇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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