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夜聊起将军和元帝的事之后,蒋行舟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克制了,若说以前二人是密友,甚至高于密友,那么现在就更像是君臣了。 二人死里逃生,蒋行舟看得清,若一切真能胜意,阮阳便是大雍的下一任帝王。 ——至那时,那些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愫,那些无法说出口的爱思,就都无关轻重了。 阮阳转过脸去,有点心不在焉。 蒋行舟开口,叫的却是木凌:“殿下。” “不要催我。”木凌长吁一口气,眉间聚成一个川字。 蒋行舟于是噤声。 过了很久,木凌终于道:“……撤军。” 帐中无人说话,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万昭……举国兵力不过三十万,鹰山前线五万将士,氏沟光是前线就派来十万人。他们的算盘打得太好了,前脚刺杀王上,后脚就与我们开战,先歼五万精锐,随后长驱直入,一举吞并万昭。” 说这话时,木凌脸色阴冷得像要吃人,“我不能让这么多人去送死。” 撤军,求和,这是下策,也是唯一的上策。 “有点晚了。”蒋行舟道。 这句话刺激到了木凌的神经,“你以为我不知道?!” “如果走水路呢?”蒋行舟的话锋骤然一转。 “什么意思?” “往南就是万里海域,海尽有川,顺川而上,恰好直指氏沟的要城,”蒋行舟飒沓至帐壁,那里悬挂着一张地图,“为何不试试?” 木凌只向这边看了一眼,又瞥了回去,“且不说是逆水行舟,川域平阔,如何能容军船安然通过?” “逆水行舟,并非是死路行舟。” “你让谁陪你去送死?”木凌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能担责?” 阮阳紧接着站起,两步行至蒋行舟身侧,戒备地看着木凌。宫娆也出声轻唤:“阿凌。” 听到宫娆的声音,木凌才冷静了两分。 这是木凌的无名火,他这几日又要操心万昭王,又要周旋于和木河的明争暗斗之中,妻儿身处危险又尚不知去向,直至到军中,看到宫娆母子,一颗心才放下了一半。 蒋行舟虽能理解他,面色仍是不愉,“殿下,我不是你弟弟,无意诱你走上绝路。” 他提出的这一计,很险,但并非完全无机可乘。 不论怎样,都比撤军议和要危险,但一旦赌成了,就能顺利赢下鹰山一战。 “蒋行舟,你不要放大话。”木凌对他道,“打仗不一样,一招不慎则满盘皆输,你明不明白?” “我看是殿下还不明白,”蒋行舟神色不惊,“你有退路吗?政事那边已经被你弟弟掌握了,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王储之争,本不该牵扯到天下人,”木凌游移不定,他反复在宫娆和儿子之间看来看去,“我是君,他们——” “殿下曾为皇子妃说一不二,说杀就杀,”蒋行舟顺着看去,说的是王永年那件事,“如今又……裹足不前,皇子妃就不是天下人吗?” 木凌彻底不说话了。 他在想氏沟会不会真的继续进犯,真的想吞下整个万昭。 也在想木河会不会放过宫娆,会不会放过还在襁褓中的小世子。 在这沉默中,阮阳握住了身旁蒋行舟的手腕。 “要是你,你会怎么做?”蒋行舟侧目问他。 “还用问么?”阮阳嗤笑一声,“我定会赌。”他扬起脸,“我信你,也信我自己,不管有没有那个机会我都不可能放弃。” 蒋行舟心念一动,还是僭越了早就下定的决心,握住了阮阳的手。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怦然跳动的心脏。 这句话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木凌耳中。 他凝视地图片刻,动了动嘴唇,“……要多少兵?” “最少一万,五艘楼船。”蒋行舟看了眼阮阳。 木凌不同意,“这边撤军一万,那边氏沟就打过来了。” 蒋行舟不是不知道,但他很难让步。一万都是很少的了,就算有天赐良机,也得谨慎谨慎再谨慎。 两厢僵持。 阮阳乍然道:“三千。” “三千?”木凌眼神陡转,嗤鼻道,“你在逗我玩?” 三千兵力,勉强两艘楼船,虽说人少更容易乘江而过,但对面可是一个要塞,里面的兵力少说也有几万。 “就三千!”阮阳决然续言,“我来带兵,若是不胜,提头来见。” 这句话狂妄至极,又气壮山河,木凌竟被震慑得说不出一个字。 他怔忡片刻,才道,“你有把握?” 阮阳很诚实:“没有。” 木凌正要发作,阮阳又冷飕飕道:“不过一死,三千你也舍不得?” 说着,他乜睨过去一眼,激起了木凌心中沸腾的火。 不过一死。 还有什么舍不得。 “阿凌,”宫娆站了起来,走到木凌身旁,握了握他的手,“不要担心我。” 二人一齐向宫娆的怀中看去,小世子睡得正酣。 宫娆要走了,走之前,在木凌脸侧落下一吻。 这个吻终于让木凌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此战若能得胜,你两位便是最大的功臣,”木凌拥着妻子,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二人,“往后不管是什么,我定解囊相助。” 这是承诺,也是盟誓。 蒋行舟笑意满眼:“乐意之至。” 时转五日。 长风骤起,褐旗烈烈。 戟枪斧钺之中,木凌站在万军之首的高台上,蒋行舟英然立于其后。 所有将士都扬起了头,在等这位年轻的都统开口,指挥他们拿起武器,护国佑民。 阮阳乘着踏月寻霜,一人一马,站在队伍的最末尾。 他和蒋行舟之间隔了千军万马。 但只要一个眼神,他就能清楚地明白蒋行舟在说什么。 ——此战,可以输,不能死。 他轻轻勾起唇角。 写到这里故事已经过半了,再次来碎碎念一下,实在是码字有点熬人,很想把故事写漂亮,但是又不知道写出来的东西好不好看,你们爱不爱看,瞻前顾后,怕对不起我笔下的人物,更怕对不起陪我走到这里的你们。 人总是深夜的时候就会感慨万千,我记得小天使们的每一分好,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有的话说多了可能你们会听烦,但是每次受到评论和营养液我都真的好感动,原来真的有人在认真看我写的故事,原来真的有人喜欢我的文字。 对于一个文字工作者,最大的幸福或许就是我所写的东西给大家带来了共鸣,大家能在我的文里获得一隅的舒心。这是我今后继续努力下去的最重要的理由,也是支撑我砥砺向前的最大动力。 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你,奉上一个来自废柴咕的巨大的亲亲!!!!
第56章 刺青 三千将士整齐划一,趁着夜色,井然有序地南下,来到了万昭国以南的出海口,陆续登上楼船。 从这里出去,外面是辽阔无波的海域,名唤麦水湾,麦水湾沿岸有大片沼泽,其内生有成片的瓶子草,叶丛呈莲状,此时正逢花季,则黄绿、深红的瓶形花管便如坠地之星一般散于沼泽中,艳色迤逦,景况怡人。 阮阳和蒋行舟都未曾见过此等美景,一时出神。 二人坐在楼船的二层,木凌总共给了他们两艘三楼建的楼船,恰好容纳三千将士,还有令下,任蒋行舟为临时监军督查, 随行的有毕如,担任此役的总将,木凌并没有来,他还需坐镇鹰山,以防氏沟突然发难。 毕如在另一艘船上,两艘船齐头并进,之间以飞箭传书。 恰在此时,一支箭刚好钉在了信靶上,将士取下,交给了蒋行舟,“杨都督。” 这一封不是什么商谋来信,信上只有几行字,蒋行舟读罢,啼笑皆非。 “怎么了?”阮阳问他。 蒋行舟将信交给他,“你看看。” 上书: 你弟弟在我这,偷跑来的,此战回去要算他逃兵之罪。 阮阳揉了揉鼻子:“这是说谁?” 蒋行舟才想起他还不知道阿南已经编入万昭军队、驻扎鹰山一事,便同他一说,又道:“那孩子跟你有几分相像,不亏是你的徒弟。” “逃兵是大罪吧?”阮阳将信折了起来,“你是说我冲动,还是说我无谋?” 他眼中带着两分笑意,颇为调侃地说着。 “嗯,还记得你当时一剑抹了涵音子的脖子,被我一说就跑了。” “陈年往事了,你干嘛还提。”阮阳面色一红。 距离西南郡的那些日子,算一算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倒真是应了那句话,乌飞兔走,白驹过隙。 这些日子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二人兜兜转转,本以为离最后一步近了又近,不料一招不慎,又被打回了原型。 “说起来,我得问你个事,”蒋行舟将窗子关起,屋内只有他二人,“你当时离京后去而折返,可是因为做了梦?” 闻言,阮阳先是一怔,随后问道:“做什么梦?” “就如同你沉眠时做的那个梦一样,梦里看到我死了。” 阮阳回忆片刻,“当时我正驭马狂奔,但大约有那么两三息的工夫完全失了神,仿佛……确实是看到了你的死!” 蒋行舟沉吟不语。 阮阳又道:“我分不清那两次都是什么情况,只觉得……我或许能看到你的死亡了。” “那你现在能看到吗?” “我不知道,”阮阳轻微摇头,眼睛一亮,“试试?” 蒋行舟问他:“怎么试?” 阮阳让蒋行舟坐到他对面,蒋行舟迟疑片刻,走去落座。 二人面对面,眼对眼。阮阳勾着蒋行舟的椅子脚往这边扯了扯,二人便几乎是膝盖抵着膝盖地坐着。 “这样看?”蒋行舟颇为质疑。 “我不知道,但是我见人家做法都是如此的。”阮阳稍作赧意,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不是有那句话么,灵识互通……还是什么的?” 蒋行舟还要说什么,住了口,点点头,任凭他折腾。 船身顺着海浪一晃,阮阳向前一倒,手撑在了蒋行舟的膝头,掌下便是他有力的肌肉。 蒋行舟连忙去扶,却不小心摸到了阮阳刚抬起的侧颊,好似烫到一般收回了手。 二人俯仰对视几息,阮阳略为恍惚,话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你……为什么脸红?” 与其说蒋行舟,不如说阮阳才是最为脸红的那一个——不知不觉中,他白皙的面上已经两酡缬色,蔓到了耳廓,耳根,以至于被乌色战袍裹住的脖颈。 蒋行舟心猿意马。 海面上比城里风大,入了夜也冷,此时恰好是一晚上最冷的时候,阮阳的手颇凉,存在感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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