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是个好人,就是太爱喝酒。”林范集想到宋父,就想到那几天自己的满身酒气,“以后让老人家少喝点吧。老夫有一同僚,整日饮酒,弄得整个人浑浑噩噩的,陛下都管不了。” 周自言解释:“就是张大人,咱们钟知县当年会试的座师。” “我会的。”宋卫风点头。 “待老夫要离开时,还得亲自提两坛酒去与你爹告罪。”林范集说,“毕竟欺瞒在先,对不住宋老弟这番真切关心。” 宋卫风:“林大人身份贵重,我爹会理解的。” 收拾好所有东西后,众人坐上马车。 欣阳书院离春六巷确实不远,可他们人数众多,带的东西也多,牛车坐不下,只能租一辆比较宽敞的马车,大家挤一挤,中午出发,半天时间就能到欣阳书院。 马车上,钟窍一趴在庞大山背上,昏昏欲睡。 周自言把钟窍一敲醒,“钟知县看过信了么?” “看过了。”钟窍一打哈欠,“外祖父和我谈了一夜,我现在也知道我娘的不容易了。” “但是……”钟窍一扶着庞大山坐好,抠手,“但我还是不能这么直接接受他们。反正我娘现在也有了弟弟,就让我在马鸣沟长大吧。我不想回去。” “这是你自己决定的么?”周自言摸摸钟窍一的头,这一次,钟窍一没有躲开。 “嗯!”钟窍一扯动嘴角,笑得有些勉强,“爹娘对我有生恩,我都记着,将来我若是有了出息,他们需要我的话,我定会回去帮助他们。至于旁的……我再拿不出来了。” 比如感情,比如血缘,这些东西,对钟窍一来说,是比金银身份,更难给出的东西。 周自言明白了钟窍一的意思,“好。” 庞大山搂住钟窍一,豁达道:“没事的窍一,你还有我们。虽然你嘴巴坏,又不好玩,但我们还是你的好兄弟。” “我是好姐妹。”王小妞推了庞大山一下,“我是女孩子!” 庞大山摸着自己被推的地方,整张脸皱起,“推人这么疼,哪里像女娃……” “大山!”王小妞攥起拳头,威胁。 庞大山举手告饶,喊了无数声‘王小妞最漂亮’才免去一顿‘胖揍’。 宋豆丁坐在另一边,抱着宋卫风的胳膊,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你们好幼稚!” 蒋庆庆不可置信,“你都这么大了,还黏着宋家哥哥。宋豆丁,你不幼稚?” “要你管!”宋豆丁坚决不放开自家哥哥的胳膊,就要做‘哥宝弟’。 宋卫风狠狠搂住宋豆丁,在他额头亲了两口。 直把宋豆丁美的眼睛都笑没了。 周自言看来看去,觉得还是已经枕着包袱睡着了的二棍最成熟。 当然,如果二棍睡觉不打呼的话,那就更好了。 林范集捋着胡须,马车里这么吵闹,他却一点都不生气。 “真好啊。”林范集许久没见过这么生机勃勃的景象,愈来愈想带这几个孩子回京城,亲自教养,“不像老夫家里那几个徒弟,一个比一个闷葫芦,无趣,当真无趣。” “除去廖为安,你那几个徒弟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哪里能和这帮小娃娃比。”周自言觉得林范集魔障了,“这几个小孩在家里上房揭瓦的时候,你徒弟们都已经在京中传名了,你不要不知足。” 理是这么个理,可林范集现在就是喜欢眼前这个娃娃,不想要家里的徒弟了。 “唉!” 到底怎么做,才能在保全自身不讨打的情况下,抢别人徒弟呢? 大庆的林相公,陷入了深思。 傍晚时候,来自春六巷的马车从山中小道慢慢走出来。 马蹄声‘哒哒哒’落到地上,传进等在书院门口的众学子耳中。 张家旺和周奇方一人一个圆筒窥物镜,远远便看到小路上的马车。 张家旺朝后一挥手,“诸位,周家家塾的人来了,咱们做好准备!” “好!” 张家旺身后的人抖一抖身体,用自己孱弱的书生之躯,扛起提前做好的牌匾,巨大的牌匾上写着一行小字。 ‘花径不曾缘客扫’。 张雪飞和宋延板着一张脸,慢慢拉开定做的横披。 看着横披上的‘蓬门今始为君开’,张雪飞表情郁闷,“张学长,我们欢迎周解元,为何要用杜甫老先生的《客至》。” 宋延也觉得这个场面太荒唐了,“而且我们为何还要举着这些东西!” 张雪飞和宋延身旁,几位哥儿和女学生,一人捧着一束从后山采摘的花球站在两边。 张家旺继续用窥物镜查看马车的情况,还不忘回答张雪飞,“你们这就不懂,这能表示我们的热情。这样才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可我觉得周解元若是看到这些……会觉得咱们书院的学生们,脑子都有毛病。”宋延小声嘟囔。 马车行至书院门口,周自言交了车费,第一个从马车上跳下来。 脚步还没踩稳,立刻愣在原地。 他没看错吧,他怎么好像看到现代风格的夹道欢迎了?? 第二个下来的是林范集,宋卫风扶着老爷子,一起下车。 他们和周自言一样,刚看清书院门口的情况,也愣在原地。 待其他孩子们从马车上爬下来,张家旺和周奇方立刻拍手。 身后的学生们,举起手中之物,左右摇晃不说,还喊着:“欢迎周解元!欢迎周家家塾诸位!” 配上学生们妃色的学士服,好像鲜嫩的花朵,在风中摇曳。 这等奇景,实在罕见。 周自言久久不能回神。 林范集咳了两声,“这就是……你们镇上的书院?” 宋卫风不忍直视,“他们……他们平时不是这样的。” 周自言揉揉眼睛,睁开,张家旺和周奇方还站在最前方,笑得比花还灿烂。 不行,他一定还没睡醒。 闭上眼,揉揉,再睁开。 张家旺等人笑得比刚才更灿烂了。 “你们……这是?”周自言怎么也不能理解这样的欢迎仪式,他试图分析这其中的用意,“诸位学生……前几天,都磕到脑袋了?” 这是周自言慎重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并未。”张家旺摇头。 周奇方道:“大家都很健康,只是在欢迎周解元罢了。” 周自言:“……” 这样的欢迎方式,放在现代也挺炸裂的。 宋延泄气,“我就说了嘛!周解元会觉得咱们脑袋有问题!快快快,快放下来,小心闪着腰。” 他们书院这些个书生,一个比一个身体弱,能抗这么重的一个牌匾这么久,实为不易。 张雪飞收好横披,帮后面的学生卸牌匾。 不知道是哪名学生‘哎哟’一声,扶着腰满面苦涩:“我好像闪着腰了……” “没事吧?!” “快快坐下,别站着……” “哎哎哎你们别松手啊!我一个人扛不动这么重的牌匾!” 兵荒马乱,群声沸腾。 张家旺和周奇方一边照顾身后的学生,一边对周自言等人奉上歉意的笑容,简直手忙脚乱。 “……”周自言终于又对‘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有了具象化的理解。 周自言等人就站在原地,等欣阳书院众人收拾好一切。 半晌后,张家旺才顶着一脑袋汗走过来,“周解元,学生张家旺,文山长这几日感染了风寒,不好拖着病体来见你们,所以就委托我们几位与周解元有过几面之缘的人来欢迎诸位。” “不碍事,让文山长好好休息。”周自言决定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切,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周自言与张家旺和周奇方走在最前面,几个孩子亦步亦趋跟在周自言身后。 他们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地方,处处都透着文雅的气息。 “哇,小妞,你快看那里,好像养着仙鹤啊!” “这里居然有曲水流觞,太漂亮了。” “那里那里,好像有人在背诗……” 几个孩子看的目不暇接,看见什么都要哇两声。 宋卫风扶着林范集,缓步坠在最后面。 宋卫风和林范集因为有了一层‘叔公’关系,现在距离直线拉近。 林范集想好好看看欣阳书院,宋卫风便陪着老爷子。 欣阳书院坐落在城南郊外,背靠一座无名山,只用到半山腰的位置。 整个书院分为好几个小院,院与院之间全都互通。 学生们上课时,需要根据课表去不同的院上课。 而后山的部分,有几栋二层小楼,都是书院书舍,供学生们住宿。 书院前院,还有不少摆摊的摊贩。 摊贩们都是山下的住户,时常上山来卖点东西。 糖葫芦、糕点、或是胭脂水粉,都能卖出去。 “装潢倒是不错。”林范集最喜欢这种清净文雅的地方,看了外院一圈后,甚是满意。 “不过听说,这还不是你们镇上最大的书院?” “是,最大的书院叫马鸣书院,在城西。”宋卫风说,“廖夫子,廖为安现在就在马鸣书院。” “这么大人了,那就让他在那待着吧,我看这儿就挺好。”林范集背起手,半点不担心廖为安,看起来也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徒弟。 “……”宋卫风默默为廖夫子叹了口气。 周自言他们来的时候,已经算晚上。 文山长因为身体抱恙,早早睡下,周自言便不去打扰。 只带着孩子们,在张家旺的带领下,去书院伙房吃过晚饭,又跟着张家旺找到书院为自己安排的住处。 书院为周家几人安排了单独的一座二层小竹楼,还有独立的小院。 院中种着一排长杆秀竹,风穿过竹林,有‘簌簌’声,雅致风趣。 张家旺为周自言等人介绍小院,末尾道:“周解元,你们舟车劳顿,就先睡下吧。明日咱们再去见山长。” “多谢。”周自言出言感谢。 张家旺挠挠头,“我和周兄以前做过蠢事,周解元不嫌弃我们,已经是大恩德了。” 周自言摸摸几个孩子的脑袋,“你们还记着张学子做过的事情嘛?” “记得!” 张家旺垮下脸。 “那你们还生气吗?”周自言问。 所有人都摇摇头,“本来就没生过气啊!” 夫子都说了,那样的事情时常发生,是正常的嘞。 张家旺的心起起伏伏,终于稳定在一个高兴的位置,真想抱起几个孩子都亲一口。 可人家虽然年纪小,那也是秀才,他这种白身学子,不能太过分。 “对了,周解元,你们晚上睡觉关好门窗。”张家旺小声说,“一定要关好门窗,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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