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奇怪的老先生。 宋卫风摸不清老先生的身份,不敢胡乱说话。 那边,周自言总算寒暄完,他揪着衣领,闲散地走到屏风后面,“卫风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周自言已经看到正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老先生。 宋卫风刚想介绍周自言,却看到老先生直接站起来,指着周自言此刻的举动,咬牙切齿道:“小子,君子衣冠正而端,如此宴会竟然还是这么疏狂礼节,真是成何体统!” “不是——”宋卫风刚想替周自言反驳一二,就听周自言掐着腰,用比刚才还闲散地语调,挑眉慢声道:“我好歹还穿了一身华贵衣衫,可有的人,明知道老而重气节。在如此宴会场合,还是一身棕麻布衫,似乎也不端正吧?” 宋卫风左看看老先生,右看看周自言,“……” 行,看来是周大哥认识的人。
第88章 既然是认识的人, 宋卫风觉得,应该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吧? 谁知道接下来一炷香时间,他的耳边一直回荡着这些话。 “臭小子, 不过几年不见, 还是这么放浪形骸!” “老先生,几年不见, 您还是这么笨口拙舌。” “你衣冠不正,坐无坐相, 站无站相!” “你不记宴礼,粗布麻衣!” “……” 两个人像许久没见的小孩一样,针锋相对,互相挑刺。 宋卫风听久了,忍不住堵住自己的耳朵, 生怕周自言皎皎如明月的形象在心中崩塌。 “你……你!”老先生指着周自言, 气急败坏, 他注意到安安静静坐着的宋卫风,终于找到一个点,他叱责道, “你无媒苟合!” 周自言心跳了一下,好像被说中了心事, 原本还伶俐的口舌变得有些卡顿, “你……你胡扯!” 老先生看到周自言这副模样,立刻明白自己抓到了周自言的痛处,他摆正衣冠,背手而站, “哼,让老夫抓着了吧。礼仪教条, 君子守则,我看你是都忘干净了,现在竟然干出这等违背礼教之事!” 周自言:“……” 该死的,肯定是廖为安告的密! 宋卫风不能再坐下去了,老先生虽然是周大哥的友人,可无媒苟合这话一出,就是在损周大哥的名声。 他决不能容忍别人败坏周大哥的名声。 “老先生,周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与他相处这么久自然不会不清楚。”宋卫风斟茶倒水,推到老先生手边,“周大哥清白做人,诚心教学,您这一句无媒苟合,实有不妥。” 老先生看着眼前温热的茶水,又看看此刻沉静的宋卫风,还是坐下了。 只是他坐下,嘴却不停,“你当老夫看不出你与那小子的关系吗?” “后生,我看你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你可知道礼义廉耻怎么写?” 宋卫风习惯性摸上自己的耳垂,那里扎着两个洞,代表他的哥儿身份。 没想到这位老先生只一眼就看破了他和周大哥之间的事情,当真是慧眼如炬。 但宋卫风也不惧怕什么,他微微挺直腰背,稳坐如松,“老先生,礼义廉耻我会写,情深义重我也会写。我与周大哥……志向相投,不代表我们就忘记了礼义廉耻,同样的,我们遵守各种规矩教条,但也不会因此就忘记我们之间的情意。” “哎!”周自言盘腿坐下,当着老先生的面与宋卫风双手交握,“我们两个是真真切切的情投意合。” 老先生以袖掩面,不想看周自言和宋卫风如此堂而皇之的牵手,“寡廉鲜耻,真是寡廉鲜耻。” “你们过媒了吗?有媒人下聘吗?” “家中长辈可走了三书六聘?” “若是这些都没有,那你们还说什么!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周自言微眯双目,“老头,你之前与人争吵的时候,可还记得忠君爱国四个字?” “你坐在这里指责一个后辈礼仪教条的时候,可还记得为老当尊这件事?” “为臣,你不忠,为长,你不义,你又遵守了哪些规矩啊?” 老先生捂着胸口,好像快被气死了,“你……你还好意思说,你当我是为了谁去吵架的,你个完蛋东西,不懂感恩,没有礼貌。” 周自言端起茶碗,亲自送到老先生嘴边,“恩情自然都记得,但该吵的还是得吵不是?你不是一来就开始说我穿衣放浪吗?还不都是你挑的头。” “……”老先生斜目,还是接下这碗茶水。 这就是不生气了,休战了。 他们俩每次都莫名其妙吵起来,又莫名其妙和好。 周自言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结果那老头又开始作妖。 老先生的位置和宋卫风挨的比较近,他便搭话道:“后生,听说你也是本地秀才?” “是,去年刚考上的。”宋卫风两手交叠,乖乖回答。 “今年怎的没下场?” “感觉学问还是稍有欠缺,不想就这么贸贸然去乡试,便没去。” 宋卫风如此踏实乖顺,老先生心情舒畅不少。 这么一个懂事乖巧的小哥,怎么就跟了那个臭小子? 老先生心中冒出一点坏水,他故意道:“后生,既为秀才,家中可提婚配了?” “……尚未。”宋卫风道。 老先生捋着自己长髯,“老夫名下有几个徒弟,全都是壮年之龄,也都未有婚配。我那大徒弟,不仅相貌堂堂,学问也不输任何人,改日我叫他去带你独一读书,说不定会有新的收获。” 宋卫风感觉背后目光有些炽热,只能硬着头皮道:“多谢老先生,但周大哥……学问也挺好的,今年还是解元呢。” 周自言适时插嘴:“老头,我还没死呢!” “你这个年纪要是死了,那我这个老头岂不是要全身进棺材了。”老先生没好气道,“我当然知道他是解元,他这解元,还是我亲手点的!” “您点的?!”宋卫风这下是真的诧异了,眼前这位老先生,竟然是今年乡试的主考官?! “老夫姓林,字仲辉。”老先生慢悠悠说出自己的名字。 宋卫风惊地直接站了起来,“仲辉……您是林相公!” “坐、坐。”老先生,也就是林范集摆摆手,让宋卫风坐下。 “……”宋卫风僵硬地坐下,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天爷爷啊,他面前这人是谁? 林范集,字仲辉,是当今最有名望的大儒,林相公! 林相公竟然是今年乡试的主考官,而且还亲点了周大哥做解元! 等等,他刚刚都做了什么? 他居然当面驳斥林相公! “林大人……不,林老先生……小子方才多有得罪,是小子莽撞了。”宋卫风赶忙跪坐,两手拱起,低头道歉,“林老先生,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子计较。” “周大哥,你也快向林老先生致歉啊!这可是你的座师!” 宋卫风焦急,催促周自言。 “……”周自言郁猝。 所谓‘座师’,指的就是乡试主考官。 因为他们有点考生中举的权利,算是识人的伯乐,对于全体中举学子来说,如有恩师。 为了和正式的恩师区分开,便有了‘座师’这个称呼。 于是,林范集现在成了他的座师,他能不郁猝吗?! “哼。”林范集觉得自己多年生气,在此刻终于不翼而飞! 他总算看到那小子郁闷的表情,怎是一个爽字了得! 林范集或是还嫌不够戳心窝子,又故意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无需感谢,也无需致歉,不过是分内之举罢了。” “林老先生大义。”宋卫风果然又低了几分头颅,同时继续小声催促周自言,“周大哥,你想什么呢?这可是林相公啊!” 周自言:“……” 他想什么呢?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或者拿个麻袋,把那个装腔作势的死老头子套麻袋。 “唉!”林范集背着手重重一叹息,回过身去,再不说话了。 宋卫风保持谦逊姿态,直至林范集不再开口,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一圈捶到周自言身上。 周自言捂着挨打的地方委屈,“卫风,你干嘛打我。” “周大哥,你怎么不拜见林老先生?!”宋卫风真是要被周自言气死,又对着周自言捶了几拳,压低声音道,“就算你和林老先生是旧相识,可人家现在是乡试主考官,还点了你做解元呢!” “他点我,那是因为我的文章写得好,能做解元,不是因为他点了我,我才是解元。宋卫风,你这是本末倒置!”周自言揉揉自己的胳膊,耸下眉毛,一片心酸之意,“你居然真的打周大哥,好疼……” “……”宋卫风到底扛不住周自言的撒娇,帮忙上手按摩,缓解疼痛,放缓声音道,“我这不是急了吗?那么大一个老先生就在这,你不仅不拜见,还像个木头似的杵着,我能不着急吗?” “你放心吧……他不会生我的气的。”周自言信誓旦旦保证。 宋卫风目露疑惑,“周大哥,你与林老先生关系那么好?” “这倒不是,只是因为我在他那根本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他自然不会生气。”周自言摊开手,说的理直气壮。 “……”宋卫风真想就地掐死周自言。 “再说了,他还给你推荐他的徒弟,你知道他大徒弟是谁吗?”周自言撇撇嘴,“是你那廖夫子廖为安。廖为安是林相公的首徒。” “廖夫子?”宋卫风听到廖为安的名号,黝黑瞳孔动了动,似乎比方才更亮了。 周自言登时如临大敌,“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会真对那廖为安有好感吧?!” “……没有的事!”宋卫风微微侧开面庞,“廖夫子幽默亲切,我对廖夫子只有敬仰和尊重,谁让我更喜欢木头呢……” “那就好。”周自言完全没意识到宋卫风在对自己表白,只顾着给廖为安泼脏水,“我和你说那廖为安,家世显贵,他又是嫡子中的嫡子,各方人马都盯着他呢,和他在一起,准没什么好下场。” 宋卫风听了一耳朵廖夫子的坏话,彻底没话说了。 他就说么,自己喜欢的人,是个大木头。 随着客人陆续进堂,他们这个屏风后的位置也越来越热闹。 原来他们这是最核心的座位,最头上那个位置,就是陆家老夫人的。 所有座位摆成一个圆,不管从哪透看,都不得罪人。 来客的人都从外面得知,屏风后坐着今年新晋的解元,一入座便找周自言闲聊。 至于那位身着朴素的老先生,他们并不认识,不得罪,但也不亲热,微微敬一杯,便跳过了。 他们还是更想和这位年轻的解元老爷拉关系。
222 首页 上一页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