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卫风把全部希望寄托于林范集,想从林范集这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林范集倏然收起好脸色,“宋小哥,陛下怎么会弄错,休得胡说八道,小心被人听了去!” “……是、是学生口无遮拦。”宋卫风心头一跳,连忙告罪。 “……”林范集起初只是想逗逗这个小哥,可他没想到,宋卫风在听到游大人出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去质询陛下? 这是哪来的胆子,竟敢质疑陛下,这还要不要命了?! 孔瑞明已经猜到罪魁祸首,指着周自言臭骂:“定是你这竖子教了宋小哥一些有的没的。” “你以前就不尊陛下,要不是陛下仁善,你怕是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你看看,你现在教出来的学生,都把他教成什么样了?!” “是是是,这回是我的问题。”周自言额头渗汗。 他也没想到自己平时的态度会影响这么大,连带着宋卫风这个大庆人都和他一起不害怕皇权了。 这不成。 他是现代人,打心眼里不惧怕皇权,已经改不了了,而且他得罪人以后,总会想办法圆回来,可宋卫风不一定行。 宋卫风不行,那几个孩子可能也不行,他这不成了害人了么! “不是周大哥的问题,是我觉得周大哥讲得对,才会听的。”宋卫风今天忙死了,维护完他的游大人,还要维护他的周大哥。 “好了,这个话咱们就跳过去吧。”周自言害怕宋卫风反骨上身,说一些不得体的话,害了自己。 林范集按下周自言的话,“让宋小哥继续说,老夫想听。” 周自言警告林范集,“林老头,你不要得寸进尺。卫风今年才十八岁,你想听他说什么?” “说他想说的。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那等揪着几句话就要治罪的人么?”林范集慢慢捋髯,“老夫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想看看这位宋小哥,都从你这学到什么东西。” 林范集都这么作保证了,周自言便闭了嘴,“卫风,那你就说吧。说错了周大哥给你兜着,绝不让别人害了你去。” “好。” 林范集那双黝黑瞳孔,一直放在宋卫风身上。 宋卫风知道自己要说的有些大逆不道,但他还是鼓足勇气道:“书上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不就是在说我们这个大庆,是由陛下与百姓一同建立的么?失去陛下,百姓不能称之为大庆百姓,失去百姓,陛下不能称之为大庆陛下。” “在学生心中,陛下是九五之尊,是真龙之躯,极为尊贵重要。可学生同时认为,大庆每一位百姓都与陛下一同重要。” “百姓会犯错,陛下自然也会犯错。有些错,是无伤大雅,是无心之举,但还有些底线,不能随便退让。” “于百姓来说,忠君忠国,是最基本的道理,但于陛下来说,清正廉明,识人善用,才是正事。” 宋卫风说完这番话,深深呼吸,又立刻端静缓声:“林老先生,这些都是学生自己的想法,与周大哥无关。若是学生说错了,那学生一人承担。” “……行吧,这些都是我教的,我认了。”周自言必须承认,就是他平时对陛下无所谓的态度,让宋卫风也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害人精啊,周自言你个害人精。 孔瑞明冷哼一声,“本官就说你是个害人精吧。” 周自言烦着呢,立刻顶回去:“谁问你了!” “你!”孔瑞明发誓,今天要是再和周自言搭腔一句话,他就不姓孔! 林范集听完宋卫风话,有些沉默,但转瞬即逝,他叹息一声,为宋卫风送上自己的判语,“宋小哥,你真是一身反骨。” “旁人听到你周大哥的想法,肯定立刻把人扭送衙门,再不济也要骂一句‘疯子’。就你,居然真的听了进去?老夫都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蠢笨。” 宋卫风老实承认:“学生愚钝。但学生从周大哥这里学到许多东西,这些东西,学生从书上从未看到过。” “或许周大哥说的可能也不对。”宋卫风笑笑,“但学生已经读过这么多年书,可以明辨是非对错。周大哥说的到底对不对,学生会有自己的理解的。” “是,你周大哥也是一身反骨。”林范集承认这点,“实不相瞒,老夫第一次与你周大哥说话时,险些被他气死,此后便一直争吵不休。” “林老先生,您是有大智慧的人。”宋卫风拱手作揖,“当初若不是有您支持,游大人的识字班也不会这么顺利推行,学生时刻记得二位的恩情。” “不过一点举手之劳罢了,老夫当初也不同意来着,觉得你那游大人在胡说八道。”林范集提到过往的事情,目露怀念,“不过你那游大人游说老夫三天三夜,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在府邸里,撕都死不走,最后还是被他得逞了。” “可识字班确实改变了我们许多人的日子。”宋卫风抿抿唇,提出叶朗的存在,“学生有一好友,家境贫寒,长到十几岁才开始认字,后来开始一边做工一边读书,却一路读进大书院,读到了秀才。” 林范集最喜欢这种家境不好,却格外用功的学生,他追问道:“哦?可考中举人了?” “尚未。还是差了一点。” “不过也不错了。”林范集点点头,“不错,你们这个小地方居然藏着这么些惊喜,这回我必须得好好看一看。” 说完这句话,林范集又忍不住将面前两个人看到一起,他‘啧’了一声,“你周大哥一身反骨,你一个小哥儿也一身反骨,倒是相配。” “那是自然。宋卫风这一身反骨,与我甚是相配。”周自言揽住宋卫风的肩膀,与他相视一笑,“我与卫风还都是不服输的人,心中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继续往前走,是也不是?” 他最初对宋卫风改观,就是因为这个小哥在马鸣书院明明深陷麻烦,却从未逃避。 他只会逆流而上,如自己一样。 宋卫风抬眉浅笑,“是。” 以前还没感觉出来,可自从知道周大哥身份特殊后,他便知道周大哥身上这股淡然气质是从何而来了。 正如林老先生所说,周大哥从云端跌入地上,从头再来也不曾抱怨。 他只会一直向前,如自己一样。 林范集又摸上长髯,总算说了一句好听的话,“清雅绝尘,一对璧人。” 孔瑞明却忍不住问道:“宋小哥,你为何这般相信那个游大人?” “因为游大人……肯定是一位顶好顶好的大人。”宋卫风一直如此坚信着,“就算游大人现在蒙冤,肯定也能安全脱身。” “……你对他倒是很有信心。”孔瑞明真不知道周自言为什么这么好命,怎么走到哪都能遇到这么信任他的人。 林范集也不再逗孩子,“行了,别担心,方才那些都是老夫逗你玩的。你那游大人现在活蹦乱跳。老夫看着,都快成亲了。” 都这么亲密了,也该成亲了吧? 宋卫风刚放下的心,立刻又吊起来,“成亲?!游大人要成亲了吗?!” 周自言:“……” 这老头就是天生克他的! 林范集关注着周自言的脸色,迟疑道:“可能……快了吧?” 难不成,这小子真要无媒苟合?! “太好了。等我考上京城,面见群官时,说不定能见到游大人的夫人和孩子。”宋卫风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单纯的满腔欢喜,“我现在就得好好攒银子,将来好买上一对小金锁送给游大人。” “……”周自言撇了撇嘴,有些嫉妒‘游大人’,“你愿意攒钱,还不如给我买点笔墨纸砚,你那游大人远在京城又不差你这点东西。” 宋卫风皱起眉毛,从周自言身边退开,严肃道:“游大人与周大哥不一样。我与游大人或许一生只能见那么一次,我定要好好准备。” “……”周自言这下真的郁猝了。 但是没关系,周自言郁猝,林范集和孔瑞明就越开心。 林范集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邀请孔瑞明道:“孔大人,不如与老夫一道去那镇上看看戏?” 看的是什么戏? 不言而喻。 “下官倒是想,不过下官还得回去上报陛下。”孔瑞明悔到极致,要是早知道周自言在宋卫风这里这么吃瘪,他就是装病也要跟着去马鸣沟看场好戏。 可惜了,可惜了啊!
第90章 宴会行至尾声, 陆府大管家过来请周自言去府内一叙。 临走前,孔瑞明把那三万两银票交给周自言。 周自言眉梢一翘,顿时明白孔瑞明的意思。 孔老头这是要给陆府一个机会呢。 去到后府, 周自言见到了陆府现在当家人, 和躺在坐榻上的老夫人。 对于周自言这个解元,陆府态度相当亲和, 问了不少无关紧要的问题。 周自言一一回答。 两相满意下,陆府大管家带着一小匣金果子出来, 算作周自言回程的盘缠。 回马鸣沟哪用得着这么多金果子? 不过金银对于陆府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现在无非就是与这些读书人卖个好而已。 周自言打开匣子,把那三万两银票放进去,再把匣子推给大管家。 站起身, 整理衣衫, 清清落落道:“老夫人, 周某多谢老夫人心意。不过这银子就不用了,陛下仁善,早就定下了举人例银, 不多不少,正好足够一人生活。陛下清廉, 倡导整个大庆都奉行廉洁行事, 林大人与孔大人都已经放下那些锦衣华裳,周某既为今次举人,自当效行。” 言至于此,周自言拱手拜别。 只留下大管家捧着匣子, 不懂周自言是什么意思。 大管家把匣子拿到老夫人面前,打开匣子, 最上层摆着一张叠整齐的银票。 “娘,孔大人怎么又把银票还回来了?”陆老爷摸不清这些京官在想什么,刚才不是都收下了吗? “方才那周解元不是与林、孔大人坐在一起谈了许久?这是点咱们呢。”老夫人捻着佛珠,闭上眼,让大管家下去颁她的口谕,“今天宴后,告诉各院,不准再大行奢靡之道。在外要多行善捐银,在内要仁厚待人,不可再像以前那样肆意行事。若是让老身抓到有人阳奉阴违,当心家规伺候。” 大管家不解:“老夫人……这是为何啊?” “陛下奉行廉洁,那两位大人也穿着粗布麻衣行事,咱们小小一个民间陆府出手便是几万两……虽然咱们家并无什么错处,可说出去终归不好听。这要是传到京城,陛下该会怎么想咱们?”老夫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幸好两位大人仁善,没直接上报朝廷……” “那……那孔大人之前为何要接银票?”陆老爷捻住胡须,“当时也未见他有拒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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