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壁琉璃光华流转,衬着他藏红的法袍,雪色的肌肤,如画一般的眉眼,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一脚踏入了仙境。 他的唇角带上了些许柔和的笑意,轻声道: “法师。” 殷无狩睁开眼睛,视线落在他身上,安静颔首: “陛下来了。” 他没有起身行礼,赫连执玺早就给了他不行跪拜之礼的权力。 赫连执玺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拿起白日里剩下的奏折。 刚要开始批阅,又想起方才皇后说的话。 他沉吟片刻,放下手里的奏折,看向殷无狩道: “每年秋天,我都会带人去南山的皇家猎场。” 他没有说完剩下的话,殷无狩也没让他继续说下去,直接点头道: “在下随陛下一起去。” 赫连执玺的嘴角立刻就扬了起来。 他有点想看看皇后如果见了圣师这副模样,会是什么表情。 他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追问道: “围猎颇为残忍,尤其弓马射杀,猎物常常鲜血横流。法师不担心见到血腥?” 殷无狩放下手中的白玉念珠。 他之前的猩红色玛瑙念珠已经给了赫连执玺,赫连执玺天天绕在自己的手腕上,现在这串是赫连执玺赏赐给他的。 他凝眸看向赫连执玺,浅色双瞳倒映着烛光,在满墙琉璃的映射下就像缀着万千星辰。 赫连执玺一与他对上视线,竟然顷刻间忘了言语。 他后宫中美人无数,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女子他都见过。 但她们美则美矣,却无人有殷无狩这样的风骨和气度。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气质,就像是历经千帆,看破红尘,而后返璞归真,再次回到年少的时候。 阅历、智慧,或者还有些别的什么。 哪怕在那些纵横捭阖一生的老臣身上,赫连执玺也找不到这种看透世事的智慧和澄澈。 每当与他对视,赫连执玺总有一种他已经把自己整个人完全看穿的感觉。 这让他本能的感到危险,但同时又无比庆幸,因为如此强大的人甘愿做他的臣子,成为他的助力,他的翅膀。 强者总是向往更强,这是人类的本能。 在赫连执玺心中,能沟通天地的青玄,毫无疑问是神佛之下的第一人。 他的强大有时会让人忘记他的美丽,而他偏偏又如此美丽,美的惊心动魄。 殷无狩并不能真的看穿赫连执玺的思想,不过他早就习惯了在任务对象面前以各种方式呈现出自己最吸引人的一面。 见赫连执玺盯着他看,他就刻意延长了和他对视的时间,深深望进他眼睛里,直到赫连执玺面色发红,仓促的移开视线。 赫连执玺并不知道,此时与自己对视的这个看似年轻的弟子,实际上是一个在各个小世界里叱咤风云的怪物。 虽然殷无狩的外表一直都是二十多岁的巅峰状态,但实际上按累计年龄算,他都有几千岁了。 “陛下为何有此疑问?” 殷无狩没有让沉默继续下去,主动开口道: “世间生灵无数,蛇虫鼠蚁尽是生命。” “见了毒蛇,如果不将它杀死,它迟早会害人,此时该当如何?”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世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人有罪而为牲畜,牲畜更贱而为蜉蝣;” “倘若行善没有奖赏,而作恶毫无代价,那此间就不是人间,而是地狱天堂——行善者的地狱,作恶者的天堂。” 他伸出手,握住赫连执玺放在桌上的手掌。 赫连执玺周身一震。 殷无狩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无比自然的一边握着他的手占他便宜,一边端正肃穆的说: “慈不掌兵。陛下身为人君,杀伐果断才能护住天道,倘若事事讲求仁义,优柔寡断,天道之威,就要一朝尽丧了。” “届时生灵涂炭,陛下又该如何自处?” 赫连执玺闻言心中大为触动。 他猜到殷无狩大概不会像那些寻常弟子一样假仁假义,但也没想到,他对于这个有些尖锐的问题,会有如此之深的见解。 那年聊城瘟疫,只是几天的时间,城中百姓就死伤尽半。 他下令封城放火,文武百官对他口诛笔伐,将他骂为昏君。 可他若不如此做,待到瘟疫扩散开来,又有多少人要因此丧命? 身为人君,从来不得已。 他十六岁继位,坐在这个位子上,十二年来,没有一天随心所欲。 就连皇后也是选了八字最合适的女子,而非自己心爱之人。 殷无狩还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赫连执玺垂眸看着他的手指,骨节修长,白皙如玉。 往日里念珠就绕在这指节上,比青竹还要好看。 他想,若朕此生能有心爱之人,必是像青玄一样,通透澄澈,胸怀天下,同时颜色倾城,风骨无双,且又能与朕心意相通。 想到这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完美的女子?
第17章 舍本逐末 皇帝要带圣师青玄一起前往南山猎场。 这条消息就像是落在热油里的水珠一样,让所有人沸腾起来。 笃信圣师的人认为此举荒谬残忍,让圣师去亲见猎物死亡,简直杀人诛心; 不信这些的人则认为皇帝被妖孽蛊惑颇深,因此才不管去哪都要带着他一起,实在匪夷所思。 而所有人里,最坐不住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皇后周明姬。 她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匆匆去了太后寝宫。 太后见了她,没等她说话,便冷哼道: “哀家倒是小觑了他,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心机。” 周明姬连忙福身向太后行了一礼,奉承道: “母后英明。” 而后又低声问: “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请母后明示。” 太后眯了眯眼睛: “哀家自会了结此事,你等着便是。” 第二日,礼部侍郎上书,以不合礼制为由,请皇帝收回成命。 赫连执玺穿着玄色勾金龙袍,坐在大殿上首,不动声色的环顾一圈,冷冷道: “还有人持相同意见吗?” 堂下站着的大臣们纷纷对视,又有几人出列,纷纷附和礼部侍郎的说法。 赫连执玺等待片刻,见无人再上前,直接道: “圣师随朕出行,是为了镇压龙脉,此事利国利民,尔等无需再提。” 他刚一说完,立刻有一人出列。 那人穿绛紫色华袍,胸前缀着东海明珠,以金线纹绣四爪金龙。 顺亲王。 先帝的亲弟弟,太皇太后的小儿子,也是赫连执玺的皇叔。 “陛下,臣认为此事不妥。” 顺亲王朗声道: “先不说此次要不要带着圣师一起去猎场,臣认为圣师身为男子,且未净身,实在不该久居宫中。” “弟子秽乱宫闱之事,自古有之。” “还请陛下遣人在宫外为圣师单独修建居所。” 赫连执玺听到他说出“秽乱宫闱”几个字,眼角狂跳,几乎要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顺亲王话音落下,马上就有几名宗室皇亲出列,对他的观点大为赞同,齐齐要求赫连执玺送殷无狩出宫。 赫连执玺将手掌搭在龙椅的扶手上,因为过于用力,坚硬的龙形雕塑深深陷入他的掌心。 这些人到底把青玄当成什么! 赫连执玺扪心自问,此生从未见过比青玄更圣洁无瑕之人。 而此刻,这些往日里和蔼可亲、恭顺和睦的皇亲国戚,竟然口口声声,怀疑他秽乱宫闱! 尤其是顺亲王。 他是赫连执玺的亲叔叔,与他血脉最近。 赫连执玺平日里对他也是多有照拂,处处偏袒。 结果呢?换来了什么! 这人竟然已经被宠的胆大包天,敢不将他这个做皇帝的侄子放在眼里! 赫连执玺深吸一口气。 从礼部尚书到顺亲王,他们都是同一脉的人。 太后的人。 虽然太后从来没有和他提过任何与青玄有关的事。 但是从这些人的态度就能看出,太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青玄充满了敌意。 赫连执玺眸中闪过阴霾之色。 她的手伸的有些太长了些。 实际上,忌惮殷无狩的人,比赫连执玺想象中更多。 见有人提议送圣师出宫,不少官员也站出来应和。 这些人正是赫连执玺后宫妃嫔的宗族长辈们。 前朝后宫本是一体,后妃得宠,前朝也能得利。 而自从青玄进宫以来,赫连执玺再没有踏足后宫半步,往日里争奇斗艳的妃子们,竟然全部都在一夜之间失宠了。 这早就引起了他们的敌意。 “陛下,圣师久居宫中,您随之修行,实在不利于绵延皇嗣啊。” “是啊陛下,皇嗣乃立国之本,不能舍本逐末啊。” “圣师并非阉人,怎可久居皇宫。” “长此以往,有混淆皇家血脉之嫌。” “请陛下送圣师出宫!” “臣附议,请陛下送圣师出宫!” 赫连执玺阴冷的目光从那一张张义正辞严的面孔上扫过去。 被他扫过的宗室纷纷垂头,言官反而挺直了腰杆。 言官要出名,骂皇帝是条捷径。 尤其赫连执玺并非暴君,自上位以来,从来没有当庭杖杀朝臣的经历,最多只是罚俸免职而已。 这让他们更加无所畏惧。 赫连执玺看着那一张张开合的嘴,忽然笑了起来: “你们要死谏?好啊,朕满足你们。” 他抬手指向站在前列骂的最欢的一名朝臣,淡淡道: “廷杖五十,打吧。” 一片死寂。 所有人面面相觑,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被赫连执玺点名的那名大臣还没有回过神儿来,愣在原地。 两旁的侍卫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直接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按在地上。 旁侧又有两人出列,手里各拿着一根朱红长棍。 一杖打下去,那被压在地上的大臣终于爆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不等他叫完,第二杖已经落下,木棍敲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在大殿中回荡。 “陛下!” 一名穿着青袍的消瘦官员出列,他怒目圆睁,大喝道: “我朝从未有过廷杖先例,您今日为那妖孽破例,难道真的被他迷惑了心智不成!”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哗然之声。 赫连执玺面无表情,抬腿踹了一脚站在自己身侧的张华。 张华被他踢的一个趔跌,连忙转头问: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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