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抬头,仰望前方峻隘险阻的道路,而后视线微转,停顿于两旁陡峭山岭,默然不语。 那武将也不敢打扰,只在车后半步跟着,待到行军已至山口之时,这才见孙膑抬手叫停,便连忙向身后行军下令止步。 马陵山道本就险峻,此时走进了就更显狭窄,两旁枯枝由崖壁伸出,重重叠叠的挡住了半边山口,鹰翔天空,由山前一掠而过,却看不见半分影像。 这山口前唯有一条泥石子路,沿着山道徐徐向前,直通到山谷之内。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扶把,孙膑抿唇看着前方山道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半晌后稍稍侧脸,问:“你觉得,这道路能容几数兵马?” 在孙膑打量山道的同时武将亦在观察着山势,此刻微一沉吟,便道:“依属下看来,不过四路。” “恩。”应了一声,孙膑问:“为何是四路?” “这马陵山道本就狭窄,将士们兵甲着身,矛戈在手,四路乃是山道所能容下的极限,若是再多,将士们伸展不开便无法作战。”以为孙膑是觉得分为四路行军不够迅速,武将连忙解释道。 然而孙膑却是再度看向山口,轻声道:“那若,全为骑兵呢?” “这,怎能全是骑兵呢?”那武将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行军作战之时,皆是以弓步两兵种为主,骑兵在大军中数量稀少,交战时也不以骑兵为主,更不可能只为骑兵。 “若是骑兵,最多三路……”意味深长的牵起了唇角,还不待那武将琢磨一番,孙膑话锋却猛然一转,问道:“军内还剩多少锅灶?” 武将一愣,答:“不到千个。” 点了点头,孙膑随口道:“那就全扔了吧。” “全扔了?!”此话一出,武将顿时色变,但见孙膑眼中毫无迟疑,只得为难道:“这,军师,若是全扔了,将士们的吃食可如何是好?” “无妨。”淡淡一笑,孙膑漫不经心道:“田忌将军早已带兵候在谷内,届时你带一路兵马进谷与田将军汇合,另一路则随我前去布阵迎敌。” “魏军轻骑天黑前便可至山口,马陵道内险峻而难行,三路轻骑并行,行军缓慢而不易,魏军一旦进入便再难回头。” “你进谷后即刻告知田将军,黎明之前魏军全骑定可到达埋伏地点,只待山中火光亮起,便是万箭齐发之时。” 孙膑一双毫无光泽的黑眸在日渐西沉的余晖中越显冰冷,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山道两旁纷乱不堪的乱木杂枝,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此一战,我定要他们有来无回!” 三次减灶之计已定,这最后一波锅灶扔下,魏太子定会以为齐军溃逃大半,从而急功近利丢下大军仅以轻骑追赶,这是孙膑早就料到的。 因此他才想借着这马陵险道设下埋伏,并早让田忌砍去谷内深处两旁大树树皮,留下字迹以引诱太子申点火,而一旦火光燃起,乱箭射出,便可擒住太子申以挟齐王,战局自此尘埃落定。 然而此计定下之后,孙膑却另有所思,那太子申会如此,却不代表魏将都是无脑之人,因此他所要做的,则是要在骑兵尽数入谷之前,阻止魏军前来救人。 更何况,太子申可擒,有一人,却是必死无疑。 双眸微眯,孙膑视线移至远方道口,怀中玉髓隐隐发烫。 我在此等着你,他轻喃着,话语似是咀嚼了千万遍,阴冷无比,“太一……” …… 施勋已在魏军中待了三天,这三天里他也不敢在河洛面前瞎晃悠,只是混迹于兵卒之中,时不时的注意着河洛的动向,随着大军一路前行。 那晚上的相见被两人不约而同的当做了一场梦境,前路险象迭生,两人皆是万分警惕,来面对即将到来的怨憎大战,相见后,只一晌温存,留一丝暖意足以。 接连三天,魏军的行进路上总能发现齐军扔下的锅灶矛戈,凌乱的丢弃于地上,处处透漏着慌乱之意。 太子申见之已是喜不自胜,扬言齐国大军早已丢盔弃甲,溃逃而去,他只要带着轻骑追击便能将齐军剩余兵力一网打尽。 这太子申打得什么心思众人一眼了之,然而太子申本人却是不听劝阻,一叶障目,待到将至马陵发现孙膑让人丢下的最后一波锅灶之后,当即领了数千轻骑,趁着天色未暗之际,快马加鞭,追击齐军。 这追击后的结果施勋与河洛两人早已是心知肚明,然而令施勋疑虑的是,河洛并未跟随太子申前去。 马陵之战乃是河洛借孙膑怨憎脱离天道之际,但观河洛态度,却是丝毫没有进入马陵谷内的意思。 河洛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不跟去的,他想要激发孙膑的怨憎,就定不会不与其相见,施勋心内思量,那这么看来,莫非孙膑会于马陵之外出现? 这么想着,施勋脚步一错,逐渐向队伍后方移去。倘若真是这样,那他便不能再在魏军中待着了,孙膑那小子太过敏感,一旦被他察觉到自己在河洛身边,接下来的大战能不能如预期中那般发展可就说不定了。 脱离天道一事容不得半点马虎,倘若孙膑因此而避开与河洛交锋,那就得不偿失了。 施勋所思所想完全正确,孙膑此时虽说对河洛满腔怨恨,然而一旦涉及到施勋,那便定然会避退三分,只因他与河洛一般,皆容不得施勋置身险境。 马陵山口已近在眼前,风雨欲来之际,千兵沉默,万军屏息,抬眸扫向队伍正前方的河洛,施勋深呼口气,悄悄脱离 就在施勋退避到队伍的最末尾,施展身形离开之后,河洛脚步微微一顿,似是错觉般停留了不到一息,便又踏步向前。 就在大军即将接近山口之时,前方道路白光一闪而逝,紧随其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浓黑雾气。 此时夕阳微沉,于山巅露出半丝金芒,像是应景般,狂风倏然而起,卷着满地残破不堪的落叶向众人拍打而去,浓雾如同一件铺开的斗篷,蔓延至整个山巅,一时间乌云蔽日,天空泛起血般暗红。 施勋离开后并没有走远,而是隐匿了身形躲于一旁崖上观察着山口的形势,毕竟他不能与河洛相离太远,免得延误时机,无法助他。 那黑雾一出来时施勋就有所察觉,此时置身于高处看得便更加清楚,只见那黑雾之中白光层层闪过,由咆哮的黑雾中四散开来,撑起了一个方寸空间,露出最中心,那轮椅上的青衫男子。 果真是孙膑,他竟是在此等着齐军出现。 眼瞳一缩,施勋极目眺望,发现马陵道口处已不见太子申所带轻骑分毫身影,只怕是在太子申进入马陵的下一刻,孙膑便出来阻止这后行齐军。 孙膑双眸微阖,唇边含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手中玉髓旋转,昔日玉石清透之色如今充斥着千般怨憎,释放出万顷黑雾。 黄土轻颤,浓雾笼罩之处,大军徐徐而出,孙膑抬眸,于白光缠绕之中向着道口看去。 勒马停顿,河洛抿唇止住身后大军,冷冷看向黑雾中心,对上孙膑双眸。两人便如同那相互试探的巨兽,只等对方分神的下一刻,让其尸骨无存。 一时间,整个山道内都是静止的,从未经历过此种异象的魏军纷纷驻足不语,面带恐慌。 怨憎之力握于孙膑手中,再配合鬼谷阵法,即便是河洛这上古神器难与之为敌,然而这在河洛看来,却恰巧如他所愿。 毕竟他要通过孙膑的怨憎方可触动因果,引来天道责罚。 换做一句话说,那便是让怨憎来得更猛烈些吧! 上前一步,河洛漠然看向孙膑,挑衅一笑,“你胜不了我的,不论是哪方面!” 孙膑不为所动,手中玉髓旋转加速,眸色越加深沉。 下一秒,天地俱暗,风云突变! 无数黑气咆哮而出,由山间各处向着齐军肆虐而去,在白光的指引下化作万千气流将齐军笼入其中。 黑雾之中,所有将士仿若失了神智般,被脑中快要炸裂的怨憎仇恨冲击的无法自已,双目通红,有如坠魔。 下一刻,地狱一般,他们拿起手上的武器,狠狠刺进了身旁之人。 怨憎相会,战火纷飞,生灵涂炭,世间不得安宁! 对于身后的炼狱视若不见,河洛在黑雾袭来之际一跃而起,真气将其层层围住,迎着黑雾而来的方向,直朝正中心而去。 神色一寒,孙膑将两片玉髓齐出,团团围绕上去,化作一巨大黑球,将河洛困于其中。 河洛眸中金光似火,额角青筋绷起,将体内真气催至极点,双掌向前平平一推,霎时间黑球轰然炸裂,金芒冲天而射! 那破开的气流悍然掀出,大地颤声阵阵,狂风一瞬间如利刃般卷起,山口处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这一刻,施勋才真正明白,鬼谷子口中那不堪设想的后果究竟是如何。 孙膑欲至河洛于死地,河洛却要借此而脱离天道,然此种力量却非是这世间所能承受。 两人因怨憎相战,却牵连这战国苍生。 黑雾无情的席卷而出,河洛周身衣衫尽裂,皮肤上满布的数道金色纹路瞬间展开,变为一硕大的金色圆盘冲天而起,上古阴阳八卦图,再现战国! “这是?!!!” 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圆盘,孙膑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伸手便想收回玉髓,然而一切都晚了,玉髓周身悸动,倏地由孙膑手中脱出,碎裂为无数细小光点融入黑雾之中。 霎时间,那黑雾如有实质般朝着河洛急射而去,便在此时,一道开天劈的金光于层层黑雾中轰然冲出,无数散落的金粉汇聚为炽热的火焰,滕然跃出。 那一秒钟,啼鸣声响彻战国大地,团团烈焰之中,远古洪荒妖兽引颈长鸣,千万火星坠地,三足金乌展翅翱翔! “你是何人” “吾乃是天生妖兽,三足金乌。” “三足金乌,那你便是与我一样,我乃是妖皇帝俊,你又是何道号?” “吾,我没有道号。” “没有道号,这怎么行,我赐你一个可好?” “为何要你赐我……” “我生于你先,比你年长,若道为师,那我便是你师兄,赐你个道号又如何。” “……” “同意了,这就好,那我便赐你道号……” “东皇太一……”双眸中金光乍现,施勋喃喃眺望,映出天边万丈红云。
第103章 战国三二:怨憎俱消 天地洪荒,万里燎原,金乌于空中盘旋不停,张开的双翅间洒下成千上万的火星,怨憎髓所化黑雾如影随形般直扑而上,两相缠斗间,黄土焦黑,哀嚎遍野。 孙膑连人带椅被掀出数十米远,满身尘土,狼狈不堪的从椅中跌出,却仍是靠着山壁稳住身形,定定地扶住椅臂,面无血色,双目死死地盯着那在空中与黑雾纠缠的金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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