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九殷一早就将碗筷撂了,又在颜子俊那摞衣服里看了半天,而后突然问道:“子俊,我在家时,给你做的那件天水碧的春锦长衣在哪?现在正是穿的时候,怎么找不见了?” 颜子俊正与幼兰说话,听褚九殷发问,就随口答道:“我前些天夜里看书,不小心将蜡烛碰倒了,给那件衣服上燎了个窟窿,已经不能穿了。” 褚九殷只低低“嗯”了一声,再不言语。 三人说着话,幼兰想起一事,又从随身带来的包袱里抖了件新衣服出来,拿着就往她兄长身上比了比。 “嗯,尺寸大小正好。”幼兰笑盈盈的,“三哥,这件是我新做的,料子虽不如你原来的那件,颜色却是时兴的,也趁的人斯文白净,你且试试,看喜不喜欢?” 颜子俊依言,将新衣服往身上试了试,见果然合身,就像是比着他身子裁的,想着幼兰这样细心,他忙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很合身,有劳妹妹了。” 这俩人男才女貌,又是做吃的,又是送衣服,说话也是有商有量,客客气气,看在褚九殷眼里,只觉着刺的慌。 他朝那二人瞥了一眼,冷冰冰地说道:“这鸭卵青,是绿里边儿的次色,远不如天水碧合你的身份年纪,原先那件衣裳燎了,就再做新的,咱们又不是缺那点银子。” 他话里话外,其实是在暗讽幼兰眼光不好,料子选的更不好,这等小家子气,鲜少出现在褚九殷一个大男人身上,可他今日却跟撞邪一样,竟变得刻薄起来。 颜子俊虽不知幼兰听了这话高不高兴,可他却知道褚九殷对他的占有欲极强,这已是在明摆的挑事儿了。 他面上觉着难堪,对褚九殷的小气,也有些不满。 两人在幼兰面前正暗自别扭着,就听门房上派人来报,说是阿越回来了。 “出去了一上午,差事办的怎样了?”阿越前脚进屋,颜子俊就迫不及待地向他问道。 阿越抹了把脸,又从幼兰手里接过茶水,猛灌了一口,才道:“查清楚了,死的那个,正是……” 他看了幼兰一眼,低着头的同时,眼神也飘忽着,又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了“孙家宝”三字。 此话一出,几人俱是倒吸了口凉气。 死的到底是自己父亲,他做人再是不地道,好歹也是养育了自己一场,幼兰惊闻此事,哭的很是伤心,颜子俊怕她难受狠了,就让阿越先扶她回房歇息去了。 等俩人一走,屋里只剩他和褚九殷二人在时,颜子俊才放大了胆量,向褚九殷小声问道:“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早在三月前,褚九殷就断言这歹人活不过今年夏天,他看颜子俊对自己误会,忙解释道:“这人死活,与我无关。我给了他一千两白银,但凡他成器些,都能用这笔钱好好过日子,是他自己恶习难改,成日揣那老些银子出入赌坊,被人盯上害死,不过是早晚的事,算不得什么稀罕的。” “自作孽罢了,”颜子叹了一声,仍心有余悸,“大哥所言不错,此事只要与你无关,我就放心了。” 想着随颜子俊入世不过一年半载,就什么妖魔鬼怪轮了番的跑到他跟前现眼,褚九殷早过厌了俗世中的日子,一心就想带着颜子俊回洞庭好好修炼。 只是他不知颜子俊打算,才又小心试探道:“你在外面闯荡许久,也经历了不少事情,事到如今,你可还对这纷乱俗世有所留恋?” 颜子俊心里一紧:“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褚九殷紧攥着颜子俊的肩膀,将他晃了三晃,“这外头有什么好的,你想做的事,我哪件不是依着你?可我想要的,你心里明白,却不肯为我考虑半点!” 看他这样急赤白眼,肚子里满是火气的样子,颜子俊不免害怕,他小声求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先放开我……” “跟我回墨山浦!” “什么?”颜子俊不明所以,忙向他问道,“大哥今日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说起了这个?” 褚九殷怒道:“我早就看出不对劲了,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吗?” 颜子俊脸色丕变,当即就愣在了原地。 “你那个表妹,曾在小时候与你有过婚约,我还奇怪,她与你分别好些年,怎如今一见面,就对你上心起来,原来是她自知家里落魄了,就来讨你这个便宜丈夫的喜欢!” 颜子俊眨了眨眼,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也不怪褚九殷发火,他与幼兰的事,还是他外祖在时定下的,后来他舅舅实在不争气,两家的关系也差不多断了,这事就再没人提起过。若非今日褚九殷说起,他怕还真是要忘的一干二净。 与幼兰定亲的,是他也不是他,他整日里有大蛇缠着,一没心思,二没机会对别人动心,这个幼兰,他也只有些微薄的兄妹情谊,除此之外,他也没想过别的。 难怪褚九殷阴阳怪气了好几个月,见着幼兰,更是连个好脸都不给,原来是为这件事,狂呷干醋呐! 颜子俊替他不值,也觉得好笑,更为褚九殷总在情爱之事上纠缠自己头疼。可褚九殷说的不错,他是曾与幼兰有过婚约,这点,他不能否认。 颜子俊脑子里有一千种想法飘过,表现在外面的,却是无言的沉默,褚九殷看他这样,以为他是故意瞒着自己,在被自己识破之后,才表现出来心虚。 他自己气的半死,恨不得立即化去身形,变成一股烟儿,卷了这个负心汉去。 “我也不与你废话了,我就问你一句,你跟我走是不走?” 看褚九殷说话不似玩笑,颜子俊心里一紧,却只简短地回了句:“不走!” “你!” 褚九殷拿手指比了他半天,今时今日,他可算是知道自己在颜子俊心里,竟是一点地位都没有,得亏他方才还在做梦,以为人家还有那么丁点儿的在乎自己。 “你不走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你的官位名声,还是为了她?” “就是这点官职名声,还是有你助我,才有了今日,我如何舍弃不下?只是幼兰是我妹妹,我不放心她也是应该的……” 他本想说,幼兰到底是他表妹,她父兄既然无德,他就是随褚九殷走了,也得给妹妹找个好人家嫁了才能放心。 可褚九殷却急火攻心,没将他话听完,就将五脏都恨的移了位,见他说的愈是理所应当,心里就愈是气愤。 “颜子俊,你对谁都好,却将我伤的够够的,都这会儿了,你还说这样的话……” “大哥,我……” “你这个负心汉,实在太坏!我从今往后再也不管你了,以后天高海阔,随你自在!你想跟谁好,想娶谁,也都随你的意!” 看他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颜子俊亦十分无奈。 他辩无可辩,既看不得褚九殷伤心失望,也不想再与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是,他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害怕在未来的几日,褚九殷会再给他上演一回离家出走的戏码。 第 77 章 洞庭湖,墨山浦。 暑热已退,秋风渐爽。 聚仙阁内,檀木作梁,玉璧为灯,沉香柱上悬着鲛绡罗帐,遍绣珍珠银丝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许是不胜酒力,褚九殷斜倚在雕花牙床之上,烛火之下,衬的他肌骨莹润,眼神迷离,这般似醉非醉的风姿,竟比台下舞姬还要销魂几分。 “贾龙,自我回来已过去多久了?”褚九殷摇晃杯盏,将残酒一饮而尽,“原先整日里刻苦修炼,只存着得道成仙一个念头,竟似疯魔一般。如今把这执念放下了,想不到竟这样快活。” 贾龙侍立在侧,叹道:“公子自入夏归来,今日正好立秋,已有整三月了。” “哦,都这么久了?”褚九殷将醉眼看向贾龙,又道,“霍泉回来了没有?” 贾龙道:“今儿早晨就到了,只是不得吩咐,一直没召他进来。” 此时,台下舞姬水袖舞动,一瓣瓣的,牵着缕缕沉香,似无数莲花款摆摇曳。 褚九殷却没了兴致,他将大手一挥,将左右都遣散了出去,只留贾龙一人在身边侍候。 “公子乏了,是回镜阁休息,还是……” “不必了,叫霍泉进来见我。” 贾龙欠了欠身,以击掌为令,命候在门外的仆役将霍泉传了进来。 “你去了这几日,可见着了那人没有?”褚九殷一气仨月,“颜子俊”三字在他这儿俨然已成了忌讳,“他现在如何,是不是官儿做的越来越好,日子越过越顺?诶,他娶了媳妇儿没有?” 当初霍泉魂魄受损,还是褚九殷以蛇珠渡入他口中,与了他五十年的修为,才使他三魂六魄重聚在了一起。 这段时日,褚九殷得了空闲,又将霍泉附身的玉偶修复如新,霍泉附着其上,看着比从前年纪还小了几岁,模样上也更俊了些。 他步至台前,向褚九殷施了一礼,可听他问话,却又不知该怎样回答。 褚九殷看他讷讷的,有些愠怒:“怎么傻站着?你是没见着人,还是那人出了什么事?” 霍泉猛摇头:“我见着俊哥儿了,只是我藏在暗处,没让他看见我。” 褚九殷双目微瞠,又道:“既见着人了,那他现下如何?” “俊哥儿挺好的,”霍泉顿了顿,“公子,有件事我犹豫再三,生怕惹你不高兴了,可便是这样,我也还是得给你说上一声。” 褚九殷坐了起来,口气急躁,略显不安:“怎么,那孩子是病了,还是有人找他麻烦?亦或是庆阳县衙又闹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褚九殷一跑仨月,硬狠下心肠不肯见颜子俊一面,为的就是给那个“负心汉”涨点子教训,省的对他太好了,给人捧上了天,就愈发不拿他当回事。 可若是赶上他不在,真让颜子俊出了什么事,褚九殷还真怕是要经受不住。 “都不是!”霍泉眉头紧拧,知这话难以说出口,索兴紧咬槽牙,猛地跺脚,豁命说道,“俊哥儿好着呢,他府里红烛高悬,张灯结彩,上下一齐忙碌,都是给他成亲做准备呢!” 贾龙一惊,不自觉地想褚九殷探了一眼。 褚九殷则似被天雷击中,莫说眨眼,就是连羽睫都没被风吹动一下。 “你把话说清楚了,”贾龙替他说道,“是谁跟谁要成亲呐?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怎这么仓促就要办婚事了?” 霍泉道:“先头邓桐去了庆阳几次,并未听说颜子俊与哪家姑娘有了婚约,只我这次去,他却突然就要娶妻,阖府上下紧忙活了几日,怕后儿就要把亲事办了。” 贾龙又问:“是哪家姑娘要嫁他啊?” 霍泉道:“也不是别人,就是他府里那个叫幼兰的,据说还跟他沾着点亲戚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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