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说的是,”阿越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方才的凶险让他亦有些后怕,他仍向颜子俊劝慰道,“好歹这段最难走的地方已经过来了,再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进城,等到了地方,再让公子好好歇歇。” 方才的路上有惊无险,到底是让他们在天黑前到了地方。 颜子俊手里有钱,就再不肯让阿越跟着自己受苦,两人驱车进城后,直接就去寻了客栈住下,待他俩吃饱睡足,好好养足了精神,才又重新上路。 自打有了上次的教训,颜子俊与阿越再不敢冒险,哪怕是稍耽搁些时日,也要捡顺当稳妥的地方行去,再不敢往不熟悉的小道上乱走。 又过了几日,当这对主仆行至凌江县的地界后,就又开始为漫漫前路犯起了难。 这回挡住他们去路的,是一条宽阔的江流。 因连下了几天的暴雨,江面涨的太快,宛若怪兽张着巨口,水中偶有凸起的岩石,就是兽口中的牙齿,又因水流太急,波浪跳动翻腾,拍打在岸边的石崖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嚎叫声。 颜子俊推窗而视,只见江水浩浩汤汤,横跨其上的,唯有一座古旧的木桥。打远处就能看见桥面上的木板坑坑洼洼,莫说是马车驶过,就是行人行走其间,那上头也是不住地发出“嘎吱”的声响,听得人提心吊胆,生怕这老桥经不住,下一瞬就将人掉进江里。 阿越觉着太过危险,建议绕道而行,可一旦换了路线,最快也得多增半月时间才能抵达,颜子俊却怕拖的太久,等在家里吴老爹坚持不住,又见不断有行人从桥上走过,就否了阿越的提议。 “这桥虽旧,却也不是不能走人,咱们小心点,行的慢些,大约还是能过的去的。” 足下的江水不断地发出着巨吼,简直就像有百门火炮在耳边轰鸣,颜子俊需得大声嚷嚷着,才能让阿越听清他在说什么。 “你看方才不是有人从上面经过吗?人家走得,咱们便也能走得。阿越,这回你还是听我的吧!” 颜子俊一再坚持,阿越实在拗不过他,只好驱着马匹,向桥上缓慢行去。 这老木桥的桥面极窄,勉强着才能让他们的车驾通过,但听着桥下有如群兽悲鸣的湍急水声,再加上桥面颠簸的同时,不住地发出“嘎吱——嘎吱——”的颤声,还是让身处车内的颜子俊惊出了一身冷汗。 过这座桥,其实只用了极短的时间,颜子俊置身车内,却觉着犹如百年般的漫长,等阿越敲了下前车门,他才敢推窗回视身后。 回首那座颤巍巍的木桥,能载负起这辆车的重量,应已到了它的极限,他们的车驾虽然过来了,但那老桥也被水流冲的更加摇晃,好像随时都要垮了一样。 颜子俊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慌,朝前对阿越大声嚷道:“此处危险的很,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阿越向下方看了一眼,也有些害怕,他将手中鞭子一扬,口中长呼一声,让两匹马将劲儿拧成一股,紧拉着套向前猛蹭,车轮滚滚,将身后激流拍岸的响声越甩越远。 “坏了,阿越,我的钱袋子找不见了!”颜子俊说这话时,已然带上了哭腔。 阿越忙着赶路,也顾不得帮他找,只向身后说道:“公子莫急,先仔细找找,东西就在车里,总不至丢了吧?!”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不过片刻,阿越就听颜子俊又冲外喊道:“没事了,在车上呢!我方才还以为是过桥的时候,让我从袖子里甩出去了!” 不想他话音刚落,二人便听身后传来“呼啦”一阵巨响,那两匹马儿受了惊,一下子将脖子使劲往后仰,前蹄也蹭着高的往上抬,阿越忙跳下了车,安抚了半天,才让它们安静下来。 两人回首再看,只见奔涌的江水,以极快的速度和巨大的力量正将木桥的“残肢”席卷,水流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浪,正以不可抵挡的威力,向着东方狂涌而去。 颜子俊呆怔了半天,随后什么也没说,仍唤阿越驾车,向着前途缓缓驶去。 “诶,我说哥哥,主人给咱们交代的,这都是些什么差事啊?” “叫你护着他们主仆,你好好当差就是,哪儿来这么多的废话?” 此时天幕虽有余光,然太阳已落了西山,这时的急流中,忽然“飘”出五道人影。 这几人容貌俊朗,然面色惨白如纸,虽个个落于水中,身上的衣衫却连个水滴子都没沾上,衣袂飘飘,无风而动。 方才说话那人,正是霍泉,他回首朝身后几人道:“这里距荆州,尚有数百里,这俩人胆大冒进,且随了他们去,咱五个可不能掉以轻心,若是护不好这个小祖宗,咱哥儿几个回去,可不好在主人面前交代。” 若非是他们弃了偶身,附身在这桥下,硬给颜子俊的车驾顶着劲儿,恐怕方才还不等他们走到桥心,那老破桥就给大水冲垮了,这会儿连人带马,早不知给他们冲哪儿去了。 他们几个在暗处跟了一路,孔芳他们虽有怨言,可霍泉一祭出褚九殷,这几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一个个面白如纸,垂头丧气的飘回了岸边。 “你们都赶紧回玉偶上!没个实体,还敢在水面上飘着,万一有百姓从这里经过,还不得被你们几个吓死?” 那哥儿几个连连应声,接连从怀里掏出个瓷娃娃般大小的玉制人偶,掷在岸边的草地上,又在原地转了个圈儿,这五人登时就化成了一股青烟儿,将魂魄附在了玉偶之上。 孔芳从草地上站起,拍着霍泉的肩膀,问道:“哥哥,你说咱们这顶坑架桥,送人捡钱的差事还得办多久?我灵力微浅,晚上还好,白天就是附在这假体上,时日久了,也虚的厉害着呐!” “行啦,别抱怨了!” 霍泉嫌他嘴碎,又怕他这话让那几个听见,待那三人走远了,才俯身在孔芳耳边说道:“老头子是给胡冰清办事儿去了,再熬几天,就能过来与咱们汇合。” “真哒?!” “嘘,你小声点儿!”霍泉紧拉了他一把,“这本就是个临时活儿,若非主人脱不开身,你以为真用的着咱们送这小子回家?” “哎呦,这还真要来个十八里相送啊?你说凭啥啊,主人咋就对这小子恁好?” 霍泉啐道:“蠢家伙,你说凭什么?办好你的差就完了!可给你说好,若这小祖宗有个三长两短,主人非把白爷找来,送你回冥府去不可!” 第 60 章 中元节,暴雨。 山中的雨幕好似鬼打墙,若是不认路的人,非得在这山里的岔道上走迷了不可。 彼时,颜子俊的车驾就颠簸在这条不知名的山路上,长夜漫漫,前路黯淡,他们只能借着车上油纸灯里的一豆火光,在雨夜里艰难前行。 今夜若在城里,本应家家户户红烛照明,彩灯高挂,可这荒山野岭里的人家并不讲究那些,只山谷垭口处的一间客栈门前,点了盏红灯笼,将周遭映出一片血红。 阿越披着蓑衣,执缰勒停了马,等马车在客栈门前停稳,他朝着身后喊道:“这雨下的真是晦气,要不咱们早进城了!公子,地方到了,咱们快些下车,进他们店里歇歇吧?!” 此时夜色深沉,颜子俊依言下了车,又抬首朝两侧山崖石壁上望了两眼,见这处山谷峰石形态迥异,便是用“怪石嶙峋”四字形容,也难尽其态,再有狂风挟着暴雨刮过,兜悬于谷地之中发出可怖声响,简直如鬼哭神嚎。 对比客栈内灯火通明,屋内人影攒动,还不住有杯盘碗盏的碰撞声和店家的吆喝声传出,虽这小楼简陋了些,可看这屋里的整洁明亮,人间烟火十足,就已如洞天福地一般。 颜子俊举着伞,不过片刻就被淋的浑身透湿,等店内一有伙计出来接应,他忙拎着行囊,与阿越冒雨跑了进去。 他俩一进到屋内,客栈掌柜的就迎了上来,他见二人被大雨浇的狼狈,也不问他们是否住店,就先着下人给来客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姜茶。 颜子俊与阿越挑了一处角落坐下,他见这老板面相和善,也很会做生意,便接过那两碗姜茶,与老板攀谈起来。 这一说话,才得知这处谷地,是属临近的浮仙镇管辖,这家老板之所以选在此地开店,一是他们本就是本地山民,自小在这里长大的,往来出入也不觉着不便宜,再就是这处隘口乃往来必经之地,时不时就有旅人前来投宿,在这开店既方便了别人,也能让他们在其中赚些银钱,补贴家用。 几人说话的空档,饭菜就被摆上了桌,颜子俊与阿越赶了一天的路,到了这会儿,早已是困饿难当,两人也不嫌这山村野店的饭食粗鄙,执起碗筷,就将桌上的饭菜吃了个干净。 待二人酒足饭饱,已快到子夜,店小二伶俐,见他们主仆面露疲色,忙给他们找了间客房,待付过定金后,又亲自挑灯引路,将他二人领到了楼上。 为节约开支,每次住店休息,颜子俊都只开一间房,今夜住在这里也依旧如此。他草草洗漱完,裹着被子就倒头在炕上睡了,阿越则拎着铺盖,在他床脚下打了个地铺休息。 这一夜相安无事,听着风雨敲窗之声,又听脚下的阿越已然起了鼾声,颜子俊也很快犯起了困,迷迷糊糊地也跟着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颜子俊突然惊醒过来。 此时外面骤雨已停,黑夜中却无半点夏虫振翅之声,且他们上楼时,见这家客栈住家不少,若夜里有人起夜,总得弄出点动静,可这会儿却实在是太安静了,甚至是安静的出奇。 颜子俊只是个普通人,他也不懂杀气逼人什么的,只在空气中嗅出一丝熟悉的甜香,又见窗纸上忽有人影飘过,才让他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他立马翻身而起,不管外面飘过的是什么,当务之急,他必须得保证自己和阿越的安全。 好在阿越浅眠,听见颜子俊下了床,他也弹坐而起,向着窗外问道:“谁?” “莫要说话!”听他还敢问话,颜子俊忙扑到床下,将阿越的嘴捂了个严实,“可别这么大声,你快些起来,先把衣服穿上!” 阿越小声道:“公子,出什么事了?” 不等颜子俊答话,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激烈得打斗声,颜子俊也顾不上衣服了,他一手拎起包袱,一手拉着阿越,就跑出了客房。 “我们大约是住进黑店了……”他脚步一刹,忽而僵在了原地。 他们住的这间房,本在二楼的最南面,但这间客栈很小,应是几步便能跑到楼梯口,他俩只要小心些,趁着外面正乱着,等跑到楼下,再藏进山谷中的密林里,等到天亮,再顺着主路前行,等到了浮仙镇就算有了活路。 可此刻他们眼见的这条走廊,却像是被人施了法术,活变成了根绳子一样,被人抻了老长。再往楼下看去,就更是诡谲怪诞,光看楼梯就多出了几十层,而本应是一望到底的楼下,竟成了口“枯井”,幽深昏暗的根本探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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