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人说着话,眼见就要出了门口,颜子俊接过话头,小声回道:“是有这层原因,可这也不能全怪我呀。” 褚九殷回首看了他一眼,不解道:“怎么?” “我一直都惦记回荆州,可你不许我回去……” 他话未说完,褚九殷就已经拧起了眉头,正巧他二人已到了门口,见霍泉他们正在外头候着,褚九殷这才没有当场将不满发作出来。 “公子,你不许我出去,那我若还有一事求你,你可否答应?” 颜子俊只要不犯倔,平日里说话还是极妥帖的,他这样卑微客气,让褚九殷也说不得什么,只好别扭扭答道:“甭假模假式的,先说来听听!” “我家里是个什么样子,公子早已知晓,我想回去,不外乎是有惦念的人……” 褚九殷脸色丕变,阴阳怪气儿道:“怎么?你在老家难不成还有一个相好?” 颜子俊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淡然答道:“不是,我说的是阿越。” “阿越是哪个女的?” “阿越怎么成女的了?我从前不是给你提过,他是我吴伯伯的儿子。” “哦——” 褚九殷忽然想起,颜子俊曾与他说起过他家吴姓老仆的忠心,又想起他们主仆的确是分别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想他们了,是不是?” 颜子俊忙不迭地猛点头。 二人跨过门槛,褚九殷执着颜子俊的手将他带到门口,忽而朗声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你愁闷了这么久,竟是为了这个?早知如此,你还不如一早与我说了,我给你想办法就是。” 他面带微笑,转而对等在廊下候命的霍泉道:“你去贾龙那一趟。给他说,去找一个叫吴越的青年人,就是和子俊原先熟识的那个。” 霍泉一拱手,对褚九殷道了句“是”,便往前厅那边去了。 既然褚九殷已派人去寻了阿越,颜子俊也再没什么可说的。他每日在园中焦急等待,清晨醒来,每每都要先掐着指头算上半天,一天天倒数着与阿越见面的日子。 好在这段让他在期盼中等待的时日并不长,不过三日,他便听侍女说,贾龙带着一年轻后生,一早从北边飞回来了。 颜子俊一听这话,想必不想,猜这人必是阿越。慌乱中,他整好衣衫,正要下地去求褚九殷的示下,不想刚出了房门,褚九殷已在廊下等着他了。 两人一路来到前厅,果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长的浓眉大眼,模样很是斯文,一身葛布的凉衫长裤穿的齐整,脚上的鞋子想来也是新换的,鞋帮子上雪白一片,连个泥点子都没溅上。 “阿越?!” “公子!!!” 这对主仆已有两年多未见,今日陡然见面,阿越一见来人果然是自家小主人,当场就要循着老例,给他叩头下跪,让颜子俊一把给拦了下来,又抚着阿越的后颈,将人抱进了怀里。 和两年前分别时的凄惨境况相比,如今二人皆比那时强了不少。颜子俊身形瘦削,气色也不大好,但胜在一身穿戴价值不菲,一看便是在这府里养尊处优惯了的。 阿越虽是短衣打扮,却比两年前高壮了许多,他如今已有二十七八岁,正是一个男子最年富力强的时候,颜子俊看他面色透红,眼睛灵灵醒醒的,一见他便露出快活的神情,便知他在外面也没受什么大罪,也就为他放下心来。 阿越用手背擦了擦眼睫,含泪道:“都是我无用,那日实在拿不出钱来,只能眼睁睁地看人家将公子带走,当时就以为今生都难再见面了,不想老天垂怜,还是让咱们见着面了。” 颜子俊回想起当日情景,内心也是悲喜交集,又被阿越一番言语触动,自己也含起泪来。 两人抱成一团,又各自诉了些旧事,终于在褚九殷挑刺儿动怒前,收敛了情绪,分立在了两侧说话。 从当阳到墨山浦约有千余里路途,颜子俊本以为他们至少得走个十天半拉月才能到,不想贾龙脚力竟这样快,不过三天就将人带来了,他思虑不到,不小心脱口说道:“我还傻乎乎地算日子呢,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阿越挠了挠头,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回道:“我也是奇怪的很,我刚跟着贾先生从家出来,就遇到一股大风,那天当时就黑了下来,飞沙走石的,迷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颜子俊尬笑了两声,想起以这些人的本事,带阿越过来三天都是慢的。褚九殷命贾龙既施了这个障眼法,想来是不想让外人知道羡园的所在,他方才也实在不该开这个口,徒惹阿越猜疑。 “公子怎比得离家时还瘦了,可是在这里吃住的不好?” 阿越以为颜子俊来了这里,必是要做苦役的,不想见他今日穿的这样体面,像是被主家极为优待,但看他瘦弱,心里又觉着不安。 颜子俊笑笑:“我吃的好,睡的也香,你不用为我担心这个。反倒是你们,阿越,我出来日久,我吴伯伯近来如何?” 提及自己父亲,阿越本来明亮的眼睛瞬间就黯淡下来,他低头嗫嚅了半天,最后被颜子俊逼得没法了,才道出了实情。 “我爹他快不行了。”阿越低声叹道,“自你走后,我们本打算攒够了钱,再去南边赎你回来。不想没多久,我爹他就病了,连着两年都不见什么起色。今年过了年,就更是不好,渐渐连床都起不得了……他现在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一迷糊起来,就喊我带你回来。公子,幸得咱们今日见面了,若非如此,阿越还真不知道上哪儿去寻你呢!” 一听吴老爹病重,颜子俊当即就红了眼眶。 他一家人接连离了人世,若说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牵挂的人,也就剩这父子俩了。如今若他老人家再不在了,他来这异世走这一遭,岂不更是孤苦? 颜子俊念到此处,不禁落下泪来。 他回首望向褚九殷,眼眶里水光点点,泪盈于睫,似在对他无声的哀求着。 褚九殷方才在帘后听他们谈话,还觉着挺有趣的,这会儿一听还有这事儿,登时就坐不住了,他从椅子上起了身,这会儿站在“瑶台清梦”的匾额下也跟着犯起了难。 这个阿越不来则已,今日来了,原来竟也是个讨嫌的! 不光是赚人嫌,还是个专门来坏他的好事的…… 第 58 章 阿越一来,让颜子俊的心彻底糟乱成了一团。 到了夜里,他为着吴老爹的病左右睡不着,便披衣起身,亲自往褚九殷屋里去了一趟。 彼时褚九殷刚刚躺下,就听下人禀报,说是颜子俊前来求见。 他一晚上都想着这人,一听他们说颜子俊来了,脸上的喜色根本掩饰不住,他拥被坐起了身,忙吩咐下人将人带过来。 可恨颜子俊一到他床前,连个指头尖都没让他挨上一下,就给他跪了下来,又不等他将人拉起来,便自顾自地又说起了褚九殷极不爱听的事。 这可倒好,又给这镜阁的主人惹着了。 褚九殷一气之下,将身体转向墙面,一头又缩回了被子里。 褚九殷心里清楚,吴老爹病重,这回他就是有再多的理由,怕也不好使了。 天大地大,人命最大。 只要不想再让颜子俊恨死他,他心里就是有成千上万个不愿意,也得违心放他们主仆回去,去见人家老父亲最后一面。 颜子俊本以为走这一趟,仍是求不出个结果来,不惹褚九殷大发脾气就算好的了,但他才给那“大委屈”跪了一会儿,就莫名其妙地被自己房里的女使给“请”了回去。 其实,他方才在褚九殷屋里跪了半天,两人也不算见着面。 人家苦主背对着自己,听了他半天的请求,硬是不肯转过身来,连话也不说半句,颜子俊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想了半天,也猜不准褚九殷这般别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就这样抓心挠肝地熬了半宿,等颜子俊再清醒过来,已经是早上。 他还未来得及起床穿衣,隔着帐子,就听外间有人传话过来,说是主君有令,若颜子俊愿意,从今日起,便可起身前往荆州。 这一消息,对颜子俊的震撼程度非同小可。 他昨夜在床上辗转半宿,想了千百种的可能,却绝无一条是想褚九殷能答应的这样痛快,轻易就放了他们回去。 一大早的,能求来这样的结果,还真让颜子俊霎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将信将疑地在自己房里用了些早饭,直到见着阿越,才让他醒过神来。 颜子俊向阿越细一打听,才知晓他比自己更早一步知晓此事。二人推断褚九殷不会食言后,阿越再也不肯闲着,主动帮着自家小主人收拾起了东西。 颜子俊昔年攒下的那点儿家底,全在白水巷的那场大火里化了灰烬,他如今的吃穿用度,全赖褚九殷供给。 其实就是现在,他手头也不缺银钱,莫说那些犄角旮旯的大小盒子里就存着现成的金的银的,就是那镜台上放着的金簪玉佩,宝阁里摆着的古玩字画,搁当铺里当掉,也能换老些银子。 可他一件都不能动,也不想动。 这些身外之物本就不属于他,全是褚九殷看在自己当日救了他一命的份上,才给予自己额外的补偿。 那日天劫,他只想那山石下的小蛇与自己同病相怜,才愿意出手相救。若是仗着这点功劳,就对褚九殷各种索取,给自己捞足好处,等哪天两人发生龃龉,还不得让褚九殷再给他治上条贪财的罪名,更看不上自己。 更何况,他们还曾有过那么一段不清不楚,说出来令彼此蒙羞的关系…… 总之,他宁愿受穷,也不能,不愿找褚九殷伸手要钱! 阿越看自家主人单薄的很,收拾行装时,说什么也不肯让颜子俊劳动一下,他自己大包大揽,将颜子俊平日里穿的衣裳,以及日常用的几样物品打了个包袱,又用油纸将桌上剩的糕点包了几块,便算是整理妥当了。 二人见已收拾的差不多,便将东西拿了,到了镜阁的正门前,又求了下人通传,说要见褚九殷一面,待亲自辞行后才可放心离去。 除了羡园内的廖廖几人还需惦念,颜子俊对这个大园子,其实并无多少留恋。 他来这里不到三年,见识了许多过去做梦也梦不到的珍奇异宝,也经历了不少荒诞离奇的诡异事件。恩也罢,怨也罢,如今回头想来,更像是大梦一场。梦醒了,他总还要回到人世间,去过属于他的平凡岁月。 不过他与褚九殷好歹相识一场,纵有许多不快,他也要亲自向他请辞,才算成全了礼数。若日后想起,也算了结了一段孽缘,他于这个男人,也算恩怨消弭,再无亏欠。 颜子俊与阿越在门前候了半天,听有正厅大门响动,二人方抬起了头,见有一女子从门中款步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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