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俊骤然了悟,对褚九殷叹道:“原来如此,你说你日后会善待于我,是为了这个因由……” 褚九殷一朝被他识破,又想起那日自己在暴雨中的那副惨样儿,身上的血液登时就像是煮沸了一样,从脸上开始,到脖颈,再到前胸,最后连带着脚后跟,都红成了虾色。 他这样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往昔的从容风流,偏是这样了,还要嘴硬:“我不是那么势利的,见你救了我,我念着你的情才对你好。我对你好,是我就想那样对你,和旁的关系不大,你不要乱想。” 颜子俊哪里见过他这等吃瘪的模样,见他脸红成了这个样子,连手脚都不知摆在哪里才好,又傻又笨的,还要乱舞着爪子替自己解释,不由得会心一笑。 “公子最是知恩图报,我既已晓得,日后再不疑心你了。” 这话里哄劝的意味太过明显,褚九殷素来强势,眼下被这样一个弱小男子小视,自然很不甘心,且他又怕颜子俊将自己那日丑态说出去,便又威胁道:“那日之事,你自己知道就好,可不兴乱说,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可就……” “若是被人知道了,又能怎样?” 褚九殷慌道:“就是不准让人知道,你要是乱说,我就……” 褚九殷说不下去了。 自己的命都是人家救的,若非颜子俊给他头上挡的那块石板起了大作用,替他挡下了那道致命的天雷,他如今哪儿还有命与人家在这里攀扯? 这样一想,纵有再多的恫吓之语,也顷刻间如烟云散去,褚九殷更像是泄了气的皮筏子,一下子软塌塌地又坐回了床上。 “实不相瞒,你所遇的那场暴雨,的确非同寻常。那日正是我遭逢千年天劫之时,若是平安度过,日后再勤加修炼,想要突破大乘或还有指望;若是不能,就只能落得身死魂消,千年修为顷刻化为泡影的下场。” “那日,我本想去后山看你,不想到了半路,路过蜜陀罗花圃,又觉嘴馋的很,便想着先拐道儿去一趟那里,等吃些蜜来,再去寻你不迟。不想那天雷说到就到,道道雷霆皆是冲我而来,只第一击,便将我劈出了原形,我生生挨了两下,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想命中注定,让我遇见了你,这才保住了性命。” 褚九殷执起颜子俊双手,又道:“如论如何,我都要谢你。若非你冒死为我挡下石板,替我挡了那道天雷,我这次非死不可。故此从那日起,我便决定,不论从前你怎样对我,所有旧怨我都可一笔勾销,再不计较。我虽是从蛇类修炼而来,却也不是不懂人的道理,我虽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但有恩更会报答,故我说的会善待于你,是真心话,不是诳着你玩的。” 明白了还有这层因果,又确定褚九殷确实不会再为难自己,颜子俊方将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地。 只是让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那日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小友竟是褚九殷变的。 他又想起那条小蛇,在暴雨里可怜巴巴,蔫头耷脑的悲惨模样,是如何与眼前这位动辄发疯斗狠,喜怒无常的褚九殷关联不上的。 再看褚九殷此刻无力地坐在自己面前,想这人平日里高大壮硕,但此刻坐着,便与他站着是一般高度。身形上的压迫感小了,心里对他隐秘的恐惧感便也少了许多。 知晓了这人不会再伤害自己,颜子俊便也放松了心情,自然而然地与他并坐在了一处。 褚九殷一碰到他,便揽过他的脖颈,让他将头靠在自己肩上,柔声说道:“我既答应会好好对你,就会诚心做到。这样,只要是你能说出来的,我都会设法取来给你,只要你高兴。” 颜子俊摇头道:“我什么也不想要。” 褚九殷道:“我家中金银玉器,古物文玩无数,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你不是喜欢读书吗?书巢里藏书过万,你可随时翻阅。还有,你身子不好,我日后想法给你调理,你不用担心……” 颜子俊依旧摇头。 褚九殷知他对身外之物盖不动心,却不知他无欲无求到了这个地步,他越是什么都不稀罕,褚九殷心里就越是觉得愧疚。 “那你想要什么?” 颜子俊缓缓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彼此亲近的似能互窥心事,才诚恳说道:“我想你能尊重我。” “尊重?” “对,就是字面儿的意思。”颜子俊双目一闭,忽而痛道,“我自与你相识,便受你误会迁怒,你数次对我打骂不休,讥诮讽刺,更是家常便饭,我都生生承受了。便是如此,你还嫌不解恨,更数次,数次强辱于我,逼着我不得不反抗。如今你我好歹算是尽释前嫌,我不求你其他,你若念我的好处,就求你再不要勉强于我,叫我安稳度日便好。” 见他如此,胡九殷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他从未体会过这种似被利剑贯于胸中的痛苦,对于自己过去做下的种种,心里更是悔恨。 他强忍痛楚,哽咽着道:“这算什么,我全依了你就是。” 子夜微凉,他见颜子俊衣衫单薄的与他坐了许久,心里不舍他冻着,便起身将颜子俊抱回床上,又扯过被子给他捂了个严实。 “我知你不惯与我亲近,我缠着你,也只是我一厢情愿……你好好歇着,我回我自己屋里就是。” 他在颜子俊额上轻吻了一下,给他放好纱帐,转身便步到了屋外。 第 56 章 自那夜两人推心置腹地深谈了一次,颜子俊在羡园的日子便好过了起来。 褚九殷一早交代了贾龙,让他免了颜子俊在后山的差事,后来又不知是谁在他面前嚼了舌根,说出了颜子俊曾在后山被掌事的苛待的事。 这一下子,可让褚九殷生了老大的气,硬是当日就将那人的差事免了。贾龙几经考量,后来提了老岑上来,让他负责后山上的一干杂事。 得了主人的示下,羡园上下无人再敢对颜子俊不敬。一时间,颜子俊无事一身轻,身边之人又无一不将他作上宾看待,再无人敢阻他去处,羡园各处可任他畅游。 一得自由,颜子俊打听到小六在陆春林处,当即就跑去了膳房见他。 自打回了这里,因褚九殷不许他与那些相熟的人见面,所以他和小六至今还未见过。 小六对他那样好,为了他,甚至甘冒那样大的风险助他出逃,颜子俊怕褚九殷知道了实情,再连累小六,故心里一直对他担心记挂的很。 等到了内膳房,小六一见是他子俊哥哥来了,高兴的险些昏死过去。两人牵着手,在膳房外找了处地方歇下,吃着陆春林现做的糖蒸酥酪,各自说起了这一年多,在羡园内外的见闻。 当听说小六因着贾龙的保护,才未让褚九殷知道他出逃那日的实情,他和祖父二人也并未受到主君的责难,许久以来,一直都是安稳度日,这才让颜子俊将心里挑着的重担放下了一半。 他俩在门外的石墩子上坐着,颜子俊今日终能吃上这样一碗好吃的,可不敢浪费了,用勺子将碗里的酥酪刮了个干净,又向小六问道:“小六,胡姐姐这一年多如何?” 小六轻舔唇角,咂了下嘴,道:“胡冰清吗?她可是主君身边的一等女使,手里又掌着权,自是在咱们园子里过得金尊玉贵,跟个二小姐似的,可体面着呢!” 颜子俊一听这个,忙“哦”了一声,顺带着点了下头,就将话头岔到了别处。 他因是跟了胡冰清出去,才得了那些雄黄。褚九殷再是纵容下人,若是真要查问这些药粉的来历,怎么也能查到胡冰清头上。 为着自己的私利,却要险些搭上小六和胡冰清,颜子俊一直都心有愧疚,但听小六说她过得不错,又想那日她和鹂音来镜阁送了趟东西,三人之间有说有笑,确实未见她有任何异常。 毕竟是自己私下做的事,胡冰清也是被蒙在鼓里,颜子俊不好亲自问她是否被牵连到,今日却在小六这里得到证实,这才将心里的负担彻底放下。 辞了小六,颜子俊还未出膳房几步,就又被褚九殷的那几名近侍请了回去。 他刚一到了自己屋里,就被房间里堆放的各色物品惊呆了眼,甚至得伸手扒拉扒拉,才能在屋里找个地儿坐下。 更巧的是,来办这趟差的,不是别人,正是卜大。 他因在园子里年头长了,差事又办的尚可,年前暗地里求了贾龙,才被派去管了库房。 不想如今颜子俊“一朝得势”,贾龙便派人去找了他来,叫他按执凭上开出的条目准备东西,好给颜子俊添置新房。 卜大得了令,赶紧一一照办。 其实还不仅是照办,他这回可不敢再不谨慎,往库房里挑东西的时候,甭管是吃的穿的,还是玩的用的,皆是亲自挑选,全捡品相最好的,才敢给颜子俊送来。 颜子俊坐在床边上,看卜大像报菜名一样,将褚九殷送与他的东西一一细说了一遍,直到他说的口干舌燥,颜子俊才指着床边的一箱子衣服问道:“这些,都是给我的?” 卜大屈着身子,陪笑道:“专门儿给您抬来镜阁的,自然就都是主君送与公子的。” “可怎么从春到冬,净是些青绿色的衣衫?” 卜大上前看了一眼,见这箱中衣物,大半是碧色的料子制成,忙解释道:“主君说您穿这个颜色好看,便让绣房赶制了一些送来,说日后再有适合的成色,再给您添置新衣。” 颜子俊连连摇头:“就是这些,也得穿好些年头才能轮上一遍呢,可别再做了,实在靡费。” 卜大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心道这种事,哪里是他能做主的。 想起褚九殷的吩咐,卜大忙道:“公子先别顾着看,您先选件喜欢的换上。主君吩咐了,说他一忙完了,就让您穿戴好了,去书房找他叙话。” 颜子俊怔了一下,随口“哦”了一声。 “老卜差事已了,就不耽搁公子休息了……” “诶,等等!” 卜大先前可是把颜子俊得罪狠了,这会儿虚张声势,小心伺候这个半主子半天,可是打着精神强撑着,一听颜子俊唤他回来,就又给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们来了半天,我这里地方小,也没什么招待你们的,待会儿随二位姐姐到了前面,您几位吃口茶再走。” 卜大不想他竟这样客气,忙点头哈腰地对颜子俊谢了又谢。 “还有这些,”颜子俊随手在手边的木箧里抓了几颗金锞子,塞进了卜大手里,“我在这里也没有花销的地方,这些你们拿去,今晚添些酒肉吃吧。” 卜大僵在原地,看着手里的小金锭,眼睛都直了。 若是吃些酒肉,哪里用的了这些,这小哥儿可是一朝得了势,仰仗自个儿男人的宠爱,全将金银财宝做了粪土,整个儿看不进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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