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鬼王如此肆无忌惮,褚九殷在心里暗道了声“不好”。 想来眼前的恶鬼头子说的不错,五方鬼帝本守护九幽疆土万年,但冥府的存在,夺走了他们手中可随意奖惩人魂的权利,使他们除了镇守辖地鬼民,再无旁的实权。他们身居高位,并不会在乎汴京城内百姓的死活,兴许多死些百姓,他们还更乐的看些凡间的笑话。 褚九殷反身,抱颜子俊到了屋檐上,此时有明月孤悬天际,他一身墨色溶于银白的月光之下,身影叠映于前,侧颜半阴半晴,像是妖性与神性矛盾的结合之作。 他向下看去一眼,轻轻执起颜子俊的手,郑重说道:“事到如今,子俊怕是想起了我的身份。眼下汴京城内万鬼集结,当有大祸临头,我乃斗母元君座下弟子,再是不肖,也不敢轻易忘却师尊教诲,危难之时任邪祟为祸人间,自己躲起来做缩头乌龟。” “我没了蛇珠,怕再无缘仙界,但我有你,也就不再稀罕问鼎仙途,做个什么末流神仙。待会儿怕有一场恶斗,我想法儿送你和阿越出去,只要出了这个门,你俩再不要管我,赶紧回府衙通知钱大人,就说今夜京中恐有大变,让他想办法送信入宫,求陛下着京禁军做好准备,守护好城内百姓安危。” 颜子俊被他说懵了,他擦了擦眼睛,嚷道:“褚九殷,我不听你的,咱们说好要一起回当阳的……这里这多邪祟,你只有一个人,怎挡的住它们……” “职责所在,莫敢忘怀。”褚九殷探手擦去了他的泪痕,语调堪称温柔,“小傻子,你哭个什么劲儿啊,你先回去等着,事成之后,我定跟你回家去。” 颜子俊心中惴惴,攥住褚九殷胳膊,哽咽着道:“大哥,你说话算话,万不可骗我!” 褚九殷用力地点了点头,“苍天为凭,日月为证,若我一息尚存,也要活着回去见你。事不宜迟,你们快走!” 他二人依依不舍,鬼王却早已没了耐性,以长剑催动着大批冤魂向褚九殷扑涌上去。 和阿越一起的那几个捕快,也被恶鬼上了身,众鬼以这几人的肉身为屏障,跟在他们身后,向着褚九殷齐齐攻了上来。 褚九殷不想伤人,只得束手束脚,在万鬼丛中不断闪躲,快速游走的同时,用驱魔符将他们体内的邪祟一一驱赶,等空出手时,又捏出一道霹雳打向空中。 霎时之间,空中隐现灵力震动,仿若水波荡开层层涟漪,一道紫光结界终于形成。 “大哥……” 颜子俊还未反应过来,就已同阿越一道裹进了紫色光球之中。 再也感觉不到脚下大地的震颤,极致深重的怨念也被冲淡许多,这道紫色光圈庇佑着他们,在如潮水般涌动的人魂恶鬼中隔出了一条生途。 随着褚九殷口中诵念声响起,它带着惊魂未定的二人,向着陈府大门外逆势而去。 “褚九殷,大哥……” 颜子俊奋力砸向结界的光缘,双眼在泪水的浸染下已模糊的快要不能视物,耳朵也因厉鬼的惨嚎嗡声鸣不绝。 他脑子里乱的很,他明知道此地凶险,却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渴望,想要与他最爱,最重要的人在一起。 “大哥,不要……” 惊呼声中,鬼王的长剑忽从褚九殷肋下穿过,借着长剑的巨力,他将褚九殷拎了起来,抛向了半空。 蓦地,一丛丛的阴气自天上地下盘旋而来,无数凶灵恶鬼的狰狞嘴脸裹挟其中,它们饿了太久,一闻到血的味道,便饿虎扑食般扑向褚九殷的身体,疯狂地撕咬同时,血光四溅。 第 109 章 雪停之后,屋顶上的积雪渐渐融化,淅淅沥沥地从屋檐上向下淌去,溅的廊下满地潮湿,像是冬日里刚下了场小雨。 西花厅内,下人们都被打发去了别处伺候,只留下几人容色各异,守在廊下默立良久。 苏曼青最先耐不住性子,他看颜子俊一双眼睛哭的通红,垮着两边肩膀,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不由探身过去,与他劝道:“我哥祸害活千年,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颜子俊也不吭声,眨巴了两下兔子眼,又滚下两颗泪来。 苏曼青心下一慌,又急着劝道:“小嫂子别哭,别看我哥给那群邪祟啃的血糊糊,到底也没伤着根本,再说白仙君这样厉害,肯定有办法将他救醒,咱们只消耐心等待就是了。” 想起褚九殷被抬回府衙时,气息奄奄,满身浴血的样子,颜子俊心中剧痛不已,脸色比之方才又白上几分,身体也抖的更加厉害,悲凄可怜的宛若冬日寒风中的一片残叶。 若是从前,苏曼青当众人面前这样乱说,颜子俊非恼了不可,可眼下他已顾不上这些了,他的一颗心牵挂在褚九殷身上,在未见他转醒之前,他已无力与任何无关紧要的事计较。 苏曼青看颜子俊如此颓丧,也明白自己是个不会劝人的,便不再多言惹他心烦。 他咂了咂嘴,陪颜子俊同立于廊下等候,无聊时忽忆起从前褚九殷怕他惹祸,一味催他早些离京的讨厌劲儿,如今看来,还是他想的明白,处事有先见之明,倒是他褚九殷傻冒一个,错的离谱! 若非有他在京城里混着,又与一众道友交情甚好,人家给了面子同去陈府救人,他褚九殷区区小蛇一条,就是让那群恶鬼分着吃了怕也不够塞牙缝儿的! 虽说他们是亲戚,但想起褚九殷从前总不大看得上自己,苏曼青觉着委屈,忍不住低声怨道:“从前总拿我当个灾星,还动不动的撵我走,这下好了吧,让你乱逞威风!若非有我这个弟弟在,看谁能得你一声知会,赶着闯死硬去救你回来?” 此时,同样吹着冷风,斜靠在廊柱上的范无赦听了这话,不由嗤笑道:“你倒还幸灾乐祸上了,我怎记得你是惦记靖远侯府的九鋆壶才迟迟不走,跟你去救褚九殷有个什么必然的关系?” 苏曼青不乐意了:“你师兄人美心善,堪堪是君子如兰,怎他这个师弟,生了个铁塔似的大个头,偏说话学了小女子的刁钻,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范无赦横了他一眼,哂道:“我本就不喜欢与你们妖类打交道,不过你那表哥倒是个例外,从前我是不大看的上他的,可昨晚看他面如潮的邪祟毫不畏惧,只靠着自己就打退了无数恶鬼,我对他倒也生出了几分佩服。” 苏曼青不服:“我哥自然是个狠角色!想当初,他离登顶只差一步,若非,”他斜眼瞄了颜子俊一眼,“若非出了那样的事,就是已经修成正果,位列仙班了,也说不准!” “可拉倒吧,褚九殷修为不差,可也不至像你说的那样厉害,我看他这次与红鬼王对战,不过差强人意,若非我师兄率手下阴差及时赶到,用引魂灯将这群怨魂恶鬼及时控制住,后果当不堪设想! 范无赦素来狂妄,明知苏曼青不服,仍不疾不徐道:“也不是我小瞧你们,只是若无魂兵器在手,你们妖类对付起邪祟总要吃亏些,不若我们这些冥将出手,总是名正言顺,事半而功倍。” “呵呵,看把自己说的多么正派,那个什么红衣鬼王,不也是冥将?怎他祸害起这汴京城里的百姓,一点儿都不手软?”苏曼青一张巴掌大小脸,生起气来将眼一瞪,毫无半点威严气势。 这回范无赦被戳到了痛处,言语间不由收敛了许多:“这事确实是我们理亏。鬼王身为冥将之首,不想行事上却是这样不检点,他私放冥界最邪恶,最怨念深重的厉鬼重回人间,蓄意搅乱阴阳界的秩序平衡,实在是罪大恶极。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却还不大清楚。” 苏曼青好容易得理了一回,自然要好好讽刺这个小黑一顿:“也不知五方鬼帝,十殿阎罗,连带文武判官平日里都是做什么的,竟纵容属下到了这个地步,敢情我们这里死个人还成了好事,到了你们冥界,照样交粮纳贡,养着你们这帮闲人!” 看他二人争吵良久,颜子俊唯恐他们在这小院儿里打起来,再弄得不好收场,便只得强打起精神与他们说和。恰在此时,谢必安从褚九殷的寝室中推门出来,几人一听到木门响动,皆止住了动作,朝他身上望去。 颜子俊神色一滞,紧忙奔了上去,也不顾地上湿凉,直挺挺地就朝谢必安跪了下去。 “白仙君,我大哥现在如何了,你且与我句实话。” 谢必安向颜子俊面上俯看一眼,顿觉惊诧不已,心道怎才一夜的工夫,竟使这年轻人憔悴成了这副模样,他心中骤起怜悯之意,忙将颜子俊从地上拉了起来。 “九殷已无大碍,只是还没清醒过来。你待会儿进去,尽量将手脚放轻些,他腹内的蛇珠已失,昨夜又力战许久,这会儿早虚透了,你让他多休息会儿,好好恢复些元气。” 颜子俊听他好歹无性命之忧,这才敢稍稍松了口气,他又向谢必安重重叩谢了三次,而后仰头哽咽道:“白仙君妙手仁心,将我大哥救回命来,如此大恩,子俊没齿难忘。” 谢必安叹了口气,阖眼朝他微微颔首:“小公子莫要客气。这次的事,原是我冥界出了这等悖逆狂徒,才使人间酿下桩桩惨祸,若说个谢字,还当是我与师弟向九殷道谢才是。” 他再将颜子俊拉起时,将他腕子稍稍扣住,不过须臾,谢必安面上便是一惊,少顷,又意味深长与颜子俊诉道:“你兄长对你情深义重,他此次伤的不轻,小公子当尽心照顾好他。” 颜子俊将贝齿紧咬住下唇,用力地点了下头。 “去吧,九殷见你平安,心里定然欢喜。” “我晓得的。”颜子俊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屋里冲了进去。 —— 褚九殷醒来时,侧脸便见颜子俊着着外衣,与他裹在一床棉被里,正挽着他右侧的臂膀酣睡。 再看他眼皮高高肿起,一双鹿眼快肿成了杏子,褚九殷心中一酸,当即明白这人是为自己担心坏了,他伸手摸了摸颜子俊的脸颊,疲惫已极的眼眸里满是爱意。 颜子俊身体抽动了一下,猛然惊醒过来。 他看褚九殷正注视着自己,以为是自己睡迷了,压到了褚九殷一边的肩膀,便赶忙坐直了身体,紧张问道:“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大哥饿不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过来。” 褚九殷忘了身上有伤,看颜子俊挣着要走,他心里着急,下意识的就要将人拉住,可才一出手,就给他疼得倒抽了口气。 “怎么才一醒来,你就急着要走,也不知让我好好看看你?”口中虽在嗔怪,语气却堪称温柔。 看他浑身被白纱缠满,几乎不见外露的皮肉,本是饱满光润的嘴唇,也皲裂的不见半点血气,颜子俊一时悲从中来,又不敢再碰褚九殷半下,情动之下,他控制不住自己,只得伏在被子上又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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