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我应该是脸色差得吓人,又晕得不省人事,才会被应长川送到这里来的吧。 毕竟他还需要侍中协助处理公务,总不好将我丢下船自生自灭。 我既然已经恢复了不少,那么今天晚上—— “爱卿为何站着不动?” 就在江玉珣决定下楼回自己所在的船舱时,应长川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说:“回禀陛下,臣在思考今晚要住哪里。” 应长川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着反问道:“爱卿想住在何处?” 说话间又有一阵江风荡过,带来了淡淡的龙涎香。 这还用问? 有豪宅可住,谁愿意去住宿舍。 更何况还是一个通风不好,待久了便会晕头转向的宿舍。 ——可这是在“豪宅”里面没有皇帝的前提下。 江玉珣本应该客气一下,说身为朝臣的自己不敢打扰皇帝,且楼船设施齐全,住在哪里都没有区别。 但是……天不遂人愿。 楼船上一片寂静,偶有浪声在耳边响起。 江玉珣的声音,与藏在话语里的期待、忐忑,无比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他轻声问:“臣想住在这里,可以吗?” 啊啊啊! 江玉珣一边说一边攥紧了手心。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我主动想巴结、留在皇帝身边。 假如应长川这个时候拒绝,那可就尴尬到家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为了给自己找回一点面子,江玉珣只好咬牙补充道:“臣晕船似乎有些严重,陛下这,这里呃……通风比较好,臣并没有其他意思。” 船舱内外,五六名内侍官均凝神静气。 江大人未免过分大胆了吧! ——大周的王公贵族,哪怕睡觉身边也要留人随时伺候。 这船舱分内外两间,外间就是为此而准备的。 从这个角度看,江大人住在这里非常正常。 可是……不同于别的王公贵族,陛下的身边向来不喜欢留人。 也不知道江大人这样说,陛下会不会生气? 想到这里,几名内侍官也不由默默替江玉珣捏了一把汗。 应长川不知何时转过身看向屋内。 一轮圆月正好悬在那扇窗外,映亮了内外两间船舱。 他顿了两刻,唇角忽然轻轻一扬,末了缓声道:“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商君书》
第31章 小小的木榻如摇篮一般,随着辰江的波涛轻晃。 可是江玉珣却难得失眠了。 明明大学宿舍里的六人间,他都能够睡得习惯。 ……可是今天晚上和应长川待在同一套间里,江玉珣却怎么都觉得别扭。 不知过了多久,他忍不住将视线落向隔门。 下午东摸西看过一番后,江玉珣已经确认:为了减轻自重,楼船内的门板、墙壁均一个赛一个的薄。 尤其是这间套间里的隔门,就是用纸糊在了木架上! 想到这里,一向习惯抱着枕头睡觉的江玉珣,强行调整睡姿,规规矩矩地在榻上躺尸。 并反复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不过是当室友而已,千万不要有包袱! 直到深夜,方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 “江大人,江大人……” “江大人该起来用朝食了。” 半梦半醒间,江玉珣用手背蹭了蹭眼睛,略为艰难地嘟囔道:“这么早?” “不早啦,已经巳时了。” 巳时?! 江玉珣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等他缓过神,桑公公那张脸便出现在他眼前。 并一脸谄媚道:“洗漱的东西已经备好,稍等给您取来。”说完便要行礼退下。 没了遮挡,刺眼的阳光随之倾泻一地,令人下意识眯起眼来。 巳时约等于现代的早晨九点。 古代人睡得早醒得也早。 一般来说应长川早晨六点之前就会起来,也就是说…… 江玉珣猛地瞪大眼睛,向隔门看去。 见那扇门仍紧闭着,江玉珣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希望。 这一趟舟车劳顿、辛苦不已,万一应长川他也睡过头了呢? 想到这里,江玉珣突然压低了声音开口叫住桑公公:“等等!请问桑公公,陛下他,呃……他用过朝食了吗?” 桑公公立刻满脸堆笑道:“江大人果然关心陛下,请您千万放心,陛下他已经用过了。”说完还不忘朝着他挤眉弄眼。 江玉珣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何止是放不下心,我简直是要死不瞑目了。 床榻上放了两个枕头。 江玉珣记得,昨天晚上自己明明是直挺挺睡着的,可谁知醒来的时候,其中一个枕头在脑袋下,而另一个却已经被自己紧紧地抱在了怀中,甚至连腿也搭了上去。 真是分外的放肆。 江玉珣住在套房外间。 应长川只要出门便会路过此处。 想到这里,江玉珣不由万念俱灰。 所以说我睡觉的样子,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救命,这和杀了我有什么两样?! “……那陛下他现在?” 桑公公再次堆笑道:“今早楼船靠岸,陛下已经带人先行下船了。” 皇帝竟然已经先我一步去工作了! 江玉珣不由更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江大人可还有事?” “没有了,”江玉珣默默把怀中的枕头推了出去,强行挤出一抹微笑,“……我先洗漱,稍后就出来。” “是,大人。”桑公公连忙点头退了下去,独留江玉珣一人在房间内洗漱更衣。 - 历史上的桃延郡及周边地区,是在六七百年后才逐渐发展起来的。 大周的东南三郡,还是一片亟待开发之地。 后世的小桥流水、亭台轩榭,此时连个影都没有。 用过朝食后江玉珣方才发现,楼船并未停靠在城镇附近,而是随便找了一个小渡口暂歇。 除了远处的几片圩田与小村外,周遭只有大片大片的沼泽。 就在江玉珣极目远眺,寻找应长川一行人踪影的时候,同在楼船上的庄岳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用力拍了拍江玉珣的肩:“阿珣,怎么这么晚才起来?快换上木屐,和我一起到前面去找陛下。” 说着,就有内侍拿起一双新鞋放在此处。 行走于沼泽中,自然不能穿普通的鞋袜。 木屐在这个时代非常常见。 见到来人,江玉珣立刻心虚起来:“我昨日白天睡得太多,所以晚上失眠了一会,这才起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原以为庄岳会生气,或是教育自己。 不料对方竟然笑了起来,并忍不住抚着胡须欣慰道:“我知道,你昨天晚上是在陛下的寝殿里睡的。” 江玉珣:?! “是,但是……” 话虽这么说,可是听上去怎么有些怪怪的? “这不就对了!”行伍出身的庄岳行事颇为豪迈,说着说着便重重地朝江玉珣肩膀拍了两下,“如此恩赏!无论是谁都会激动睡不着的。” “不过贤侄还是要早睡早起啊,陛下总不会一直这样纵容你。” 今早睡过头实在无法反驳的江玉珣,只得艰难点头。 说话间,庄岳已带着换好鞋的江玉珣走到了楼船一层的甲板上。 见四周皆有守卫,庄岳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凑到江玉珣耳边道:“这才对嘛,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是要多去陛下面前走动走动。这样陛下遇到事情才能第一时间想到你。” 末了,他总算是带着江玉珣走下楼船,去找应长川了。 而早已下船等候的玄印监也随之跟了上去。 …… 辰江附近的这片平原,远看涛湖泛决,触地成川。 走近更是连个可下脚的地都很难找到。 庄岳虽然是武将出身,但毕竟上了年纪。 一路上,玄印监都在用竹竿轻打水草,驱赶蛇虫。 江玉珣则负责搀扶庄岳:“世伯,当心脚下——” 说话间,忽见一道青光从水中闪过。 庄岳被吓了一跳:“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 “是水蛇,”江玉珣回答道,“沼泽里很多这种水蛇,不过世伯放心,它们没什么毒。” 此时的南方沼泽地区多蛇虫,一到夏天更是闷暑难忍。 正是因此,应长川才把南巡的日子定在秋季。 听到江玉珣说那蛇没毒,庄岳这才放下心来。 同时,不由轻声自言自语道:“此地条件果然不佳,怪不得朝野上下都将这三郡视作累赘。” 话音落下,终是叹了一口气。 江玉珣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一群人走走停停,两刻钟以后,终于追上了大队人马。 此时,桃延郡太守正在向应长川介绍这周围的环境。 “……启禀陛下,桃延郡虽是平原,但平原上皆是沼泽。地上泥泞不堪、坑坑洼洼,能耕种的地方少之又少,”说到这里,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郡内百姓,莫不是在与天争地。” 应长川的脸上罕见地没了笑意,眉毛也轻轻地蹙在了一起。 天子的心情,与这里的每个人一样沉重。 “宣大人说的是啊……” 随行官员也不由跟着点起了头。 桃延郡太守名叫宣文力。 或许是因为江玉珣方才不在。 与昨夜相比,他看上去平和了不少,而脸上的愁意,也在此刻变得分外明显。 江玉珣并没有上前,而是正在远处默默地听着。 “实不相瞒,这几年桃延郡之所以能够维持,全靠老天爷赏饭吃,没有什么大灾大祸。可哪怕如此,大部分百姓也不过是勉勉强强饿不死而已。”宣文力的语气分外沉痛。 ——还有小部分百姓早就成为流民,离开了此地。 话音落下,他忽然抬头看到了站在人群那一头的江玉珣。 “江大人,下船看过一番后,你可仍坚持昨夜的看法?” 宣文力与原主的父亲是旧日同僚。 一晚过去,冷静些许的他也看在往日征南大将军的情分上,给了江玉珣一点面子。 闻言,沼泽上众人均将视线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站在人群最末尾的他缓缓走上前来。 江玉珣环视四周说:“宣大人方才的话的确有道理。” 宣文力不由自得一笑。 然而他还没开心几秒,江玉珣的话风便随之一转。 一身晴蓝的年轻侍中,缓缓转身看向天子:“但是陛下今日也有见到,辰江两岸大多都是这样的沼泽地。可供圩田的湖泊才是少数……湖总有围满的时候,那个时候百姓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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