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庄岳沉沉地点了点头:“好,麻烦桑公公了……” 话虽这么说,他心头的古怪仍没有散。 “不打紧,不打紧。”太监连忙摇头。 知子莫若父。 江玉珣怎么也算自己半个儿子。 庄岳怎么瞧怎么觉得,江玉珣最近的行事的确有些反常。 门外的人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此刻的流云殿实在太静。 庄岳的话还是隐隐约约地传到了应长川的耳边。 天子缓缓放下手中奏章,将视线落在了空着的桌案上。 江玉珣对朝堂之事格外有兴趣。 往常只要能留,都会留在殿上。 自己与朝臣说话时,江玉珣总忍不住想说上几句。 ——每当这个时候,他便会并故意发出些动静,等自己点他的名。 相比之下,近几日江玉珣的确安静了不少。 整座流云殿,似乎都不如往常热闹了。 天子停顿半晌,破天荒地在此时放下公务,起身走出了流云殿。 ※ 行宫一角的空地格外热闹。 江玉珣手持轻剑站在此处,于玄印监统领的教导下练习着剑法。 “还有一盏茶时间,江大人稳住——”齐平沙一边抬头看天色,一边铁面无私地提醒道,“您的手臂又落下来了。” 江玉珣:!!! 他随之咬牙抬手,强行端平了剑。 此时虽已是傍晚,但积攒了一天的热仍未消去。 江玉珣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一盏茶的工夫在此刻变得格外漫长。 江玉珣忍不住说话转移注意力:“齐统领,我什么时候能学下一套剑法?” 习武在这个时代是必需品。 虽然不知道未来天下还会不会乱。 但是江玉珣仍未雨绸缪,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有朝一日,自己或许也会走上战场。 齐平沙想了想,有些不赞成地摇头道:“江大人虽然儿时习过武,勉强算有些基础,但您多年没有练剑,手臂早就失了力量。如今应该先从基础练起,等大人的手不再晃时,再学下一套剑法吧,绝对不能揠苗助长。” 身为玄印监统领的齐平沙,是众人中年岁最大的。 他看上去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眉间还有一道深深的沟壑。 再加他脸上的表情总是格外严肃,江玉珣时常会幻视自己上一世的老师…… 听到这里,江玉珣的手又不由晃了一下。 见统领这么不给江大人面子。 担心挫伤他习武的积极性,周围玄印监立刻捧场道:“江大人才捡起来没多久,如今进步已经很大了!” “就是就是,比我当年强多了!” 说着,江玉珣的胳膊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真是难为你们给我面子了。 齐平沙不由皱眉:“江大人,你的手!” 说着,实在看不过眼的他忍不住上前走了两步。 若是玄印监像江玉珣这样,他定会直接上手纠正,但江玉珣身份不同,自然不能沿用那样的教法。 “算了,”齐平沙想到这里脚步不由一顿,终于放他一马道,“江大人,可以挥剑了。” “……好。” 江玉珣长舒一口气。 然而齐平沙显然是高估了举了半晌手的江玉珣。 他的手臂勉强还能挥动,但握剑的手指早就没有了力气。 下一刻,那把银色的轻剑,便随着“嗖——”一声破空之音,凭借惯性斜斜地飞了出去。 玄印监:!!! 不等他们去拦,剑已然斜刺向远处。 然而几息后,众人耳边却并没有听到长剑砸地生出的重响。 江玉珣下意识回头—— 银色的长剑剑刃还在震颤,不断生出“嗡嗡”声响。 可是剑柄已被一人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空地旁众人不由一惊,末了慌忙行礼道:“参见陛下!” 卧槽,应长川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假如庄有梨说的“巡游”是真,那他现在不是应该待在流云殿里好好规划行程吗! 怎么会有空在仙游宫四处闲逛? 江玉珣瞬间怀疑起了人生。 - 应长川随口道:“不必多礼。” “是。”玄印监随即起身。 一身玄衣的天子缓缓将剑收了回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跟在他背后的桑公公,则心有余悸地用手拍了拍胸口。 见此情形,玄印监众人脸上满是惊恐,并不禁后怕起来。 方才这里竟无一人发现天子到来。 假如江大人这剑再歪一点,岂不是就要伤到天子了? 不,不对…… 陛下方才明明不在这里啊。 不消片刻,众人迅速反应过来:天子是故意上前接住这把剑的! 此刻正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之时。 赤色的晚霞自天间落下,照在了长剑之上。 惊魂未定的江玉珣犹豫了一下,终是上前领剑:“请陛下恕罪——” 应长川并不急着把剑交到了江玉珣手中,也没有计较对方惊扰圣驾。 而是垂下眼眸问:“近日怎么不常见爱卿?” 江玉珣的手不由一颤:“回陛下,臣近日多数时间都在值房和玄印监驻地,有的时候还会去怡河边看看。故而不常出现在御前。” 身为皇帝,应长川怎么管得那么宽? ……我在哪里关他什么事。 听到这里,应长川总算点头,把长剑轻轻放回了江玉珣手中。 动作间,霞光流动。 映亮了少年漆黑的眼瞳。 谁知就在江玉珣放松警惕之时,应长川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爱卿为何要去这些地方?” 说话间,再次垂眸向江玉珣看去。 身为臣子,江玉珣本应该客套一番,并诚惶诚恐地告诉皇帝自己是为了工作而去,最后再拍拍他的马屁。 ——这才是一个身处官场的成年人应该做的事。 然而…… 江玉珣只得沉重地讲出自己的真实理由:“也不是非去不可,但臣最近有意回避陛下。” 淦! 江玉珣攥紧了手里的剑,恨不得自己抹脖子算了。 他余光看到,周围玄印监的眼睛一个瞪得比一个圆。 脸上的惊恐远胜过自己方才把剑丢出去的那一刻…… 果不其然! 应长川立刻来了兴趣:“哦?为何。” 江玉珣发誓,应长川绝对在明知故问。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自投罗网。 江玉珣忍不住微微侧身,看向不远处的湖水。 浅红的霞光自湖面上反射而来,让他的眸光也跟着一道晃了起来。 “那日怡河畔实在惊险。臣以为,伴君如伴虎,以后还是应当小心行事,时刻与陛下保持距离为好,千万不可逾越……” 说完,终是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如此。”天子假装恍然大悟。 江玉珣原本想的是……管不住这张嘴,我还能管不住这双腿吗? 可人算不如天算。 自己的腿是管住了,最终却没管住应长川的!
第29章 ……有意回避、伴君如伴虎。 这是可以说的吗?! 空地上静得落针可闻。 无论是江玉珣还是玄印监,通通屏住了呼吸。 直到几息后,江玉珣耳边终于传来一声轻笑—— “提剑。” 他下意识握紧手中长剑,小心翼翼睁开眼朝应长川看去。 ……提剑做什么,自刎吗? 呸呸呸。 江玉珣,不要诅咒自己! 仙游宫那头云舒霞卷,身着玄衣的天子,如没看到众人眼中的惊惑般缓步走上前来。 “拇指、食指握剑,不要将力用在后三指上,”清懒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天子的语气难得认真,“手腕切莫下沉。”末了忽然抬手,扶了扶江玉珣轻颤着的手腕。 江玉珣:!!! 温暖的触感于腕间传来。 江玉珣瞬间被包裹在了那若有若无的龙涎香中。 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差点再次将剑丢在地上。 “拿稳。” 江玉珣咬牙提腕:“是,是陛下……” 熟悉的酸痛感再次袭来。 腕上那陌生的暖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江玉珣——保持距离,彻底失败! …… 江玉珣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值房。 连房门都没关,便将自己重重地摔在了榻上。 至此,他终于明白: 齐平沙只是表面严厉,实际一直在给自己默默放水…… 应长川才是真的狠! 只要自己的手腕下沉,应长川便会笑着上前纠正,甚至……自己直说了手腕酸痛,他仍无动于衷。 就这么坚持了半个时辰,方才勉强放过自己。 大周的皇帝什么时候如此关心下属了? 就在江玉珣怀疑人生之时,桑公公忽然端着托盘,自大敞着房门外走了进来:“江大人,这是热敷的药包,您记得及时用了。” 说完便悄声退出,顺便替他关上了门。 淡淡的苦香溢满了不大的值房。 江玉珣艰难地爬了起来,强撑着把药包放在自己的手腕上。 这药包不愧为御赐之物,没过多久热气便沿着血管向上蔓延,逐渐化解了手臂的酸困。 好吧,关心下属也不全是坏事。 ——半梦半醒间,江玉珣忍不住想到。 - 几场秋雨过后,空气里的燥热感慢慢退了下来。 巡游东南三郡的日子即将到来。 而在那之前,江玉珣先出发去了位于昭都不远处的“服麟军”军营一趟。 “服麟军”原身是应长川的亲兵卫队。 多年来不断扩军,到立国时已有近八万人。 如今的服麟军驻守在昭都城以北,负责守卫皇都。 “吁——” 距服麟军军营还有约莫十里时,江玉珣便止马收缰,停在官道上向两边看去: 营地附近原本连绵起伏的荒地,此刻皆被翻了起来,草木根茎也已全部清理出来堆放在一旁。 除此之外,还有大片土地已经撒上了肥土的草籽。 此时在土地上劳作的却并非农夫,而是身着便装的兵卒。 “快快快!看后面,那个穿晴蓝色官服的就是江大人!”其中一名兵卒一边用余光观察官道,一边忍不住小声感慨,“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年轻——” 另一人也急了起来:“能不能帮我挡一下,让我也看一眼?” 过了半晌,终压低声音赞叹道:“清贵不俗!江大人果然如传说般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若是不说,谁能想到这么多的荒田都是托了他的福才能开垦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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