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扰。”他道。 随后转身,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花林中。 这样的交锋——甚至都称不上交锋,莲雾却在这短短时刻里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她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双唇颤抖着放开萧宴池,用尽力气才提起嘴角问他:“你,拿我,让林祈云……你居然拿我来……” “莲小姐多虑。”萧宴池冷淡的回看她。 “什么多虑!”莲雾眼底唰的一下就如滴血般艳红,“你就是想避开林祈云的刨根问底,你就是不想回答,你就是借我来看林祈云会不会在意你,会不会因你难受!” “……”萧宴池拍了拍手肘袖子。 莲雾被他这个动作刺激到,几乎要朝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怎么能不爱——” “莲小姐。”萧宴池冷淡地打断她,“一年以前,在龙溪重伤回归玄漱时,我便明确拒绝过小姐,是你一再妄……” 他顿了顿,看着莲雾那双泫然欲泣的桃花眼,终究还是没有把话说绝。眉峰微拢,萧宴池对她道:“此次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往日玄漱自会登门道歉。” 登门道歉。 登谁的门,道谁的歉? 莲雾闭上眼,心想你该登的是天道门,该道歉的是害你至此的林祈云。你本该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尊,你本该爱我,林祈云把你毁了。 他最该道歉,最该千刀万剐。 他最该万劫不复。 致疯的恨意刺痛着莲雾,她缓缓收回漫游的思绪,睁开眼将自己扯回了现实。她已经走到白玉宫前,眼前雪山圣洁清冷,书案堆积的主殿中央,正坐着疲累于门派利益斡旋的玄漱掌门。 萧宴池肤色惯常苍白,待在白玉宫屋檐下,阳光很少透进来,从远处瞧,唯二的艳色便在浮在眼瞳中,显得他眉目极漆极俊。 见是莲雾,萧宴池没了兴趣,他甚至都懒于给予莲雾目光,一目三行的看着卷轴,道:“你来做甚?” “……祈云让我来问你两句话。”莲雾道,“他说他想去千里雪原跟清河驻守边疆,还想去万里南疆……” 萧宴池听第一个字就不想再听,“出去。” “都是原话。”莲雾柔道,“不信你自己去问,与你师兄问问看,他是不是时刻都想离开你。” “咔”的一声,萧宴池手中笔杆断成两截,他终于抬眼,眼神锋利如刀芒,“我让你出去。” 莲雾毫不惧怕,她像没听见般步步向前,一直与萧宴池四目相对。 “萧掌门,”莲雾走到他案前,“你在透过我的眼睛看谁?” “……”萧宴池重新拿起一支笔,再度看向卷轴。 莲雾笑了,“这双眼不过有几分相似,你便爱屋及乌,我如此逾矩你都不愿动我……宴池,你爱他这般隐晦而深沉,为何不与他坦白?” 萧宴池不答。 “呀,你该不会……”莲雾拖长了话音,“是怕你说出口吓着他,让他躲着你,离开你吧?” 萧宴池的笔停了,冷漠的看向莲雾,半黑不红的瞳里这回是真现了杀机。 “也对,也对。”莲雾点点头,“生性自由的心上人一心远走,任谁都要小心翼翼,可你手足无措,只会像菟丝花般缠住他,换来的却是无尽的争吵,我都替你心痛难受。” “不如……”她将手放在桌案上,声音低了下去,“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 “你我假戏真做,试探他心意,借机挽留,而后…偷梁换柱。” 莲雾笑得甜丝丝的,眼睛都弯成月牙。 “你觉得呢?萧掌门?”
第71章 暗疯 萧宴池与她对持良久,最后先一步败下阵来,垂下了眼帘。 这样的一言不发对萧宴池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默认。莲雾意料之中又不免耻笑——萧宴池厌恶她,对她情真意切的钦慕弃之敝履,偏偏又为一个林祈云低到尘埃里,不惜一切也要留住他。 她恍然间从恨意里生出了一种畸形的同病相怜,看着他的笑意里都带上了几分怜悯。 “既如此……”莲雾退开几步,白玉宫暗淡的光线中,她漆黑的瞳里仿佛入了两点星光,亮得让人无端胆寒,“青云楼就静候玄漱提亲了。” 白玉宫内只有落针可闻的沉默。 莲雾行礼退下,空旷而清冷的玉宫内便只留下了一个人,风过回廊长巷,墨水滴落纸面,极致的静谧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萧宴池推翻了桌案上小山般的卷轴。 无数长卷滚落,文字交叠里是让人疲惫的利益纠纷,萧宴池一眼扫过去时却先看见了几个触目惊心的红批,熟悉的字迹让他思维一顿,旋即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认出了那是什么—— 那是林祈云申请外调的卷轴。 茫然的无力感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牢牢包裹,萧宴池沉默的看着那些,整个人寂静成了一潭无波澜的水面,连苦笑都提不起来。 他如今,是一派掌门。 万人之上,天下所望。 但他阻止不了一个人的离开。 他很早就察觉到林祈云的离开与他人不同……他的师兄不是出走归来,而是彻底消失。为了这个消失,林祈云极早地开始跟他铺垫,将明书课业交予他,将白玉宫亭交予他,至此萧宴池还只是觉得奇怪,直到林祈云问他—— “世人皆云剑道你应当其一,我为其二,你可曾……想承鸿蒙剑意?” 萧宴池怔愣的抬头看他的师兄,从那双清亮眼瞳里捕捉到不舍的刹那,少年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几乎是立刻就上前攥住林祈云手腕,失声问:“你要走?” 林祈云似乎没成想他会有这么大反应,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临到嘴边的实话拐了个弯,“没有,你这哪跟哪,我只是问问。” “你不会问这些。”萧宴池固执道,攥着他的手腕越来越紧,像是要捏碎他的骨节,挤进血肉里。 林祈云痛得下意识牙关一紧,对上萧宴池目光,却被他猩红且涨潮的眼尾震得一字也说不出。 萧宴池不会落泪,但那一刻的神色却让他觉得……与落泪无异。 还不待看清,少年便低下头靠上他脖颈,咬牙低声重复道:“你绝不会问这些。” “……” 萧宴池太了解他了。 林祈云感受到眼前人发丝蹭上自己脸侧,他忽视掉自己腕部疼痛,无奈的叹了口气,安慰道:“没有。我以后不会再问。” 话音落在耳畔,胸腔的轻微震动顺二人极近的距离传递。林祈云忘却的记忆,迟钝的神经让他感受不到那些深入骨髓的隐晦心意,二人相拥般的姿势也无法让他看见萧宴池碎发下红得滴血的瞳色。 虚假的安慰对萧宴池起不了任何作用。从林祈云试探性的问出那句话开始,少年就看见了一场他阻挡不了的离别,如同奔涌河海不可逆流,日月如梭不可回转。 但他依然要竭尽所能的去阻止。 他在林祈云面前一向柔和,为林祈云愿意收起他所有锋芒,导致所有人都容易忘记他其实是个足够狠心的人,疯起来极端安静,极端不顾一切。 他亲手折断了配剑,断送自己剑道的那晚,林祈云原本在清河与笔仙议事,听明书传音凄厉喊他归山,立刻就从清河启程,四个时辰的路途,林祈云半个时辰就到了。 如风般冲进白玉宫的第一眼,林祈云就看见了满地淋漓的血。萧宴池站在玉宫夜色里,身侧长剑折断,剑刃深入地板,少年人苍白手腕上还亮着复杂至极的法阵,伴着涔涔流下来的鲜血闪烁。 林祈云刹那间急怒攻心,怒吼道:“萧宴池!你疯了吗!” 萧宴池冷淡的擦了擦手腕,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在意,见他好像生气了,脸上才有了点动容,道:“无事,师兄。” 林祈云抽他的心都有,胸腔剧烈起伏着扯过他手腕,宽大的袖子落入肘间,露出一条明显的血线,让林祈云脑袋充血,眼前一阵一阵发白。 “无事?那你跟我讲这是什么,啊?你有病吗!大晚上发什么疯!” “……”萧宴池双瞳暗红流转,端详着他震怒的眉眼,似乎从中找到了些许满足,眼底浮起些不易察觉的愉悦来,“没关系,师兄。” “大道天衍四十九,我只于我身灭了剑道一条。”萧宴池缓缓道,“只要你待在我身边,还是一样的,只要你待在我……” “啪”的一声脆响! 萧宴池呆滞了。 他脸上火辣辣的疼,茫然的转头看向林祈云,林祈云神情严肃,剑修凌厉丝毫不带掩饰地释放出来,提着他衣领问:“清醒了吗?” “……”萧宴池敛下眸。 “作践自己好玩吗。”林祈云气急反笑,“我不过一句未说开的话就能让你萧掌门断道淌血,那我叫你去死呢?你萧宴池的命算不得命还真去死了不成!” “我教你剑道阵法,我养你六年,游历七百个日夜千万次陷境我拿命护你,是让你这么作践自己的吗!你还是玄漱的掌门!是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人!” 萧宴池原本幽深黯淡的目光在听见最后一句话时逐渐亮起,他微蹙起眉头,沾血的五指抬起握住了林祈云拧在他衣领上的手,眼瞳愈发的红。 “我为什么当掌门啊师兄?” 他将血抹在林祈云手背与指尖,看着林祈云的眼道:“我为什么当掌门?” 血腥味伴随呼吸交缠在二人间,萧宴池原本想坦白言语,说苍生跟玄漱关他什么事,他如今站在这个位置上,如今愿意忍受那些利益之后的不堪,愿意承担玄漱掌门的苍生大任,也不过只因为你。 只是因为你。 但残余的理智告诫他——堵在喉口里的话最好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口。 因为这样显得他不乖,不心怀正道,师兄不会喜欢这些话,万一彻底生气,事与愿违,逼得他离开自己怎么办?他这辈子可以接受所有的苦难,唯一接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于是他停在了那里,只说了两句意味不明的话,而后也不管林祈云听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伸手轻轻抱住他,靠在他肩颈间,说:“我有点疼,师兄。” 林祈云没说话,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血迹浸染的手收紧又松开。 正当萧宴池以为自己的示弱不会得到回应时,林祈云开了口,哑声道:“玄漱山世代剑修,你若改道修阵,就没有人能教导你。” “没关系。” 萧宴池闭上眼,瓮声道:“师兄你在,就没关系。” 那天之后,林祈云再也没在他面前提过一句别离的话,笔仙与莲雾来玄漱的次数却多了起来,萧宴池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还在悄无声息的溜走,但这样的感觉就如同沙尘,他一丝一毫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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