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云?” “我没事,”林祈云挣开他,“不必扶。” “祈云?你,等会!你去哪?” 林祈云没回答他,稳住身形后就立刻朝萧宴池的住处跑去,他跑得急,雪山寒风便会灌进他肺腑,让他喉口如刀割,一阵接一阵的咳嗽。他寻了很多地方,寻到心跳剧烈,粗气难平,却还是没找到想见之人的身影。 最后林祈云站在玄漱山道上见到了他。 却不只他。 他很难形容自己看见少年虚弱的倚靠在另一个女子身上的感受,两人遍体鳞伤,满身血污,互相搀扶着上山,靠得如此之近,暗红的血色几乎刺痛林祈云的眼睛。 林祈云无意识捏紧了手掌,指尖陷入□□中,轻微的痛楚顺着神经末梢传递,让他跟那女子对上视线的瞬间,直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比如问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去了哪里,你是谁,萧宴池怎么会……跟你一起回来。 但林祈云一步都没挪动,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胸腔像是被人拿棉花堵住了,喉口酸涩难言,他就像个外人般,无措地看着他们,等人到眼前了才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我,我带你们……去疗伤。” 他伸手去扶萧宴池,却被莲雾躲开,抬眼看去,血迹满脸的少女睁着一双与他极为相像的眼,静静看他须臾后,倏尔一笑,那笑像劫后余生后的释然,又掺杂着些别的东西。 “是你呀,”莲雾声音虚弱道,“你来了。” 林祈云面对她狼狈却依旧粲然的笑颜,忽而也觉得有些熟悉,他轻轻抿起唇,从她眉眼扫过后,再度看向极尽昏迷的萧宴池。 莲雾却微微侧身,从单手搀扶到将人半揽入怀,避开林祈云的目光。 “好久不见,”少女当林祈云面前与身旁人亲密相触着,仿佛看不见林祈云的黯然般,极为温柔的,笑着一字一字道: “我可很思念你,祈云。”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造物 林祈云脑袋成了一团糨糊。 他被那句好久不见砸的脑袋发昏,又因眼前亲密无间而茫然无措,心绪像千万条丝线缠成了一团,连在玄漱雪山寒风里心焦地想找出一个头绪,都无从下手。 他只能看着莲雾搀扶着萧宴池,柔荑玉指与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十指相扣,看着她坐在萧宴池床边,虔诚祈祷着他的醒来,眼瞳里的爱慕都不带掩藏。 林祈云无声撇过了脸。 他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心态,但他觉得不舒服。也许是因为在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莲雾这个名字曾和他有过一段不值一提的表面姻缘,又或许是因为他养了萧宴池太久,见到少年有了成家立业的苗头,他下意识的舍不得。 其实这样很正常,林祈云想,萧宴池不可能一辈子待在他身边,他也不会一直陪着萧宴池。他们之间又没什么相伴一生白头到老的誓言,同门羁绊这么浅,师弟娶妻生子,师兄远走天涯,这样的发展很正常。 可林祈云就是很难受。 他本不是个压抑自己情绪的人,却偏偏堵着一口自己都不知道在别扭什么的气。硬生生在莲雾面前藏住了自己所有的僵硬,装作不甚在意,维持住表面从容,一直到最后说出“那你们好好休息,我不再叨扰了”转身出门后,才卸下所有伪装。 他想他周身气压一定很低,脸上表情一定分外可怕。 不然玄漱山的弟子不会见到他就绕着走,战战兢兢地瞪大眼看他,不然裴铮不会匆忙追来,见他第一句就是问他遇见什么了。 林祈云来时匆忙,浑身就没披几件厚实的衣服,整个人被玄漱的雪山寒风冻得像个瓷人,苍白得不像话,闻言只低声道:“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裴铮多敏锐的人,几乎话音出来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不对,“到底怎么了?” “……应龙打碎的灵器我想起来了,改日要提着他亲自往清河问罪。” “祈云。” “还有青云楼那边,虽说宗门之间并不计较,但几次三番麻烦也不好。还有玄漱收徒……” “祈云!” “……” 裴铮攥住了他手腕,眉峰拢紧,漆黑的瞳里担忧神色明显。林祈云跟他对视时愣了须臾,才缓过神般垂下眼帘,盖住闪烁的泪光,“抱歉。” 而后就是一言不发。 裴铮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林祈云再次开口——他了解林祈云,知道眼前人若不想说,自己就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刨根问底也只是浪费时间。 所以最后他只犹疑地问了句,“真的没事吗?” “没事。”林祈云这回很快就应了声,却没有抬眼,“只是鸡毛蒜皮,甚至都没应龙重要。” “……”裴铮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那你好生休息,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行,”林祈云点了点头,目光在玉石铺砌的地板上巡逡,看见了两团水迹,“行。” * 然而裴铮和笔仙再上玄漱山时却没见到人。 那天玄漱山阴阴欲雨,淅淅沥沥的雨将天幕都染成青灰,同葱郁山色映衬。裴铮与笔仙特地赶在下雨之前上了山,只看见了在萧宴池门口静立的莲雾。 姝色无双的少女站在沉闷的天色中,像天地间唯一的一抹重彩,裴铮第一眼就被吸引了目光,但眼中惊艳一瞬而过,比起过眼云烟般的皮相,更要紧的自然还是知晓林祈云去了何处,便上前询问。 不近还不知晓,走近了才发现眼前少女眼底尽是滴血般的红,裴铮本着君子之仪,要问的话一下子就问不出口了。 莲雾淡然至极地扫了裴铮一眼,轻轻点头示意后,便直直盯着笔仙,目光中怨恨有之,不解有之,所有关于儿女情长的负面情绪都掺杂其中,以至于笔仙一眼就懂了。 “……裴铮,”笔仙轻声道,“去主殿吧。” 裴铮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见二人似乎相识,便没有多问,“那这边便交给你了。” 笔仙嗯了一声,等到裴铮走远后,莲雾才咬紧牙关朝他走来。 “他去寻林祈云了,”莲雾压着泣声道,“一个月。我与他朝夕相处,日夜相伴一个月!是我把他从龙溪带回来,是我给他疗伤,也是我给他侍疾给他喂药,他为什么重伤醒来第一眼就要去找林祈云!” “你冷静些。”笔仙道。 “我如何冷静!” 阴云里雨幕绵密起来,落在莲雾眼睫上成为细小的水珠,从她滴血般的眼底滑过。 “您若没下药,他还记得他,我尚且……可以忍受。”莲雾深吸一口气,“可您下了,您下了他什么都忘了,他明明什么都忘了,爱恋的记忆已经从我这里开始,他重伤转醒,睁眼第一句话却依然还是……林、祈、云。” 莲雾将最后三个字咬的格外重,话音中满是叫人惊心的恨,“您想让我如何冷静,您告诉我,我如何冷静?” “……”笔仙移开眼。 “他刚醒,说话都是气声,我伸手去扶他……”莲雾苦笑起来,“他居然打开我,问我林祈云在哪里,问我他的师兄在哪里?哈……可不可笑?” “您还不如杀了他。”莲雾抚摸着自己泛红的手背,抬起满是杀意的眼,“只靠记忆怎么剔掉一个人刻在骨头里的名字。” “我自有打算。”笔仙道。 “……” 又是这个回答。 莲雾在雨水中沉默下来,她看着眼神偏移的笔仙,忽而提起嘴角笑起来,其中嘲意都懒得加以掩饰,“莲雾逾矩。” 笔仙眉心狠狠一跳,眼神如刀般,侧眸看向莲雾,警惕着她的冒犯。 “我时常会担心,”莲雾如毒蛇般紧紧盯着他,“您会不会忘了‘莲雾’创造自您的手下,您赋予了‘莲雾’情爱嫉恨,也只赋予了这些,因此其他方面‘莲雾’其实都是您的折射。” “何以谈此?” “因为我想知道,您现今在人间红尘,七情六欲里滚了一遭,是否会觉得‘莲雾’陌生?” 笔仙唇线微微绷紧,威胁道:“……莲雾,我可以创造出你,就可以创造出另一个。” “您不会。”莲雾朝他走近几分,若是以前她必然不敢如此大胆,但她看着眼前被七情浸染,因破坏规则而虚弱的笔仙,突然也有了自己这种分裂出来的造物,可以与天道并肩的感觉。 她笃定选择不杀穿越者,反而改变记忆破坏规则,承受了极大的规则代价后,天道绝不会有余力再造一个她出来。 也断言杀伐不决断者,仁心优柔者,都是弱者。 从她开始察觉天道有情那一刻,她对天道的畏惧和敬重心就开始消湮,深陷人间红尘者,怎配成大道,怎配司掌生灵命运。 大道最该无情。 莲雾盯着笔仙想,她无声压下自己暗涌的杀心,再度轻声与笔仙提醒道:“那瓶药水,我已经给您了。” 笔仙眼神一凝,冷然看她。 “无色无味,无声无息。”莲雾道,“您再好好考虑,若再不能破局……” 她从笔仙身侧擦肩而过,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莲雾便自己动手了。” * 天道也有无可奈何的事。 尤其是有七情六欲作为枷锁时。细雨之中,笔仙看着莲雾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居然也清楚的感知到了一种叫命运的东西。 天地间第一缕灵气生发起,他诞生便已有了使命,他作为天道,作为系统,故事就是他的意义。 莲雾就像钟鼓,时刻提醒他他的宿命是什么,推着他执行,告知他天道承受系统规则衰弱的情况下,什么才是最好的做法。 可他会不知晓吗? 他不是傻子,只是某个血液与烟火纷飞的夜晚会时刻在眼前重现,藕断丝连的拉扯着他,让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那个杀心罢了。 最后他无可奈何再次暗中改动记忆时,不得不承认——莲雾说的对。 她是他的造物,同他截然不同又全然相同,相同在他未入凡间未识红尘万丈时,不同在他泥溷在优柔寡断被友情牵扯时,他甚至觉得莲雾就是他亲手做出来的影子,时刻等待着一个他不注意的时机就要吞噬他。 或许吞了也好,这个女人除了爱萧宴池,也会跟他一样偏爱明书,比他果断,比他狠心。 不会有他再度小心翼翼地改动林祈云记忆,让他一心归回自己原来世界时的煎熬。 会比他轻松很多。 “林祈云最近越来越奇怪了。” 顾青榆问出这句话时,笔仙正在看玄漱试炼,闻言,他原本落在其中稚嫩少年身上的目光顿时收回,他摆着一副惯常的笑脸,道:“嗯?哪里奇怪?” “说不清。”顾青榆顺手把青鸟剑丢给陈颂年,试图让吵闹的小孩安静下来,“像他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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