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莲氏姐妹,或是任何一张他们熟悉的面孔。 女子身形纤细,银饰遮面,露出的皮肤部分白得几乎反光。她站在溪水边朝他们微微颔首,虽看不清眉眼,却能在举手投足中隐约瞥见绝世风姿。 林祈云莫名觉得她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在跟萧宴池最后登车时多看了两眼。 “师兄。”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萧宴池忽然轻声喊道。 林祈云没收回目光,站在车座上下意识道,“什么?” 萧宴池微微抿唇,伸手扯他袖子,见林祈云还在朝那女子张望,思虑一瞬便开口道:“昨晚我——唔——” 一句话才吐了句开头,温热的手掌就捂住了他的唇,萧宴池眨了眨眼,看着林祈云近在咫尺的脸想——他的师兄,眼尾和耳尖很容易烧红。 跟昨晚一样。 林祈云正眼神慌乱,什么有没有在哪里见过,在萧宴池开口那一瞬全都被抛之脑后。 他耳尖发烫,放下手,目光不自在的跟少年晦暗的眼神错开,声音放低道:“里面,一车修士。” “师兄。”萧宴池捏紧了他的衣角。 “我知道,迫不得已,你不必在意。”林祈云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也不必提。” “……”萧宴池敛下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着林祈云掀开车帘,进了四首乌车。 衣角从他掌心溜走,他心里对林祈云态度有了几分底——昨晚一事让师兄对他态度松动,但还不够,让林祈云破开长兄观念与他亲近,与他缠绵,还差一些刺激。 没事,少年想到,反正来日还长。 只要不出现意外。 他淡然的眼神扫向小溪旁亭亭玉立的少女。 女子一双黑桑葚般的眼里点缀着极淡的红光,正默然地,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漂亮的眼中蕴着微浅淡的笑意。 “公子,莫误入歧途。”少女操着潺潺流水般清澈的声音轻轻道。 “……” 萧宴池心下顿生不适,旋即就毫无留恋的收回目光,身影没入车帘。 * 仙阁凌空,晚潮新月。 海上峰峦飘摇云表,便是蓬莱。 四首乌车不比御剑,几人乘行几个时辰才堪堪看到蓬莱仙山在海中隐绰的影子。林祈云昨晚折腾一夜,醒来时才发现自己靠在萧宴池肩上累得睡着了,还没完全醒神,四首乌车就停在了蓬莱朝仙岛的边缘。 车内灯烛颤晃一瞬,裴铮跟顾青榆先行下车后,林祈云才迟缓的反应过来,“到蓬莱了?” “你昨晚真跟别人胡闹去了吗?”乌洵问道,“累成这样。” “……”林祈云不敢看身旁的萧宴池,“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行,那劳你林少主尊驾,下车吧。” 林祈云不想跟他说话,撑起身,准备拉着萧宴池下车。 乌洵却不咸不淡的扫了眼萧宴池,“你这师弟留在蓬莱山下。” “什么意思?”林祈云动作一顿,疑问道。 “蓬莱大阵认人,”乌洵平淡道,“非蓬莱嫡系入阵眼上名,他进不去。” 言尽于此,没说出口的话林祈云也从乌洵话音里听出来了—— 他们几人年少相识,顾青榆极为年少时就在蓬莱大阵上刻上了他们的名字,让他们自由进出蓬莱。 但她不会去刻萧宴池的名字,即便是看在林祈云的面子上。 “我……”林祈云转头看向身后萧宴池。 “无事,师兄。”萧宴池微垂下眼道。 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可怜的姿态。眼尾上挑,眼睫下垂,双瞳被敛在长睫底,情绪都掩盖得不太分明。 林祈云躲着他的负罪感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他发觉萧宴池一跟他装可怜他就容易没辙。 但今夜蓬莱要事,山下陪着萧宴池也是定然不行的,于是林祈云叹了口气,道:“蓬莱山下有仙岛客栈,你好生歇息,我明日来找你。” 萧宴池乖巧点头。 他看着林祈云下车,一步三回头的远走,直到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才重新坐回了车内。 离了林祈云,他就惯好离群索居,打算就在车里将就一夜。 萧宴池点燃车内灯烛,放在灯座上。昏黄的烛光落在他眉眼,隐匿了一些步步为营的心思。 他把我丢下了。 少年拿起车内剑谱卷轴,在案板上摊开,一心两用着想,明天他大概就会愧疚。 愧疚会是值得利用的好东西,会让昨晚的唐突和逾矩负罪在师兄心里消解,这样师兄就不会再因为情理矛盾而躲着他。 萧宴池指尖在剑谱上划过,不经意回想起了昨晚,师兄很白,喘不过气时,眼底都是潋滟且细碎的光。 其实有些快了,这样对师兄来说实在太突然,师兄会一时难以接受也可以理解。但他确实不能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克制和压抑多年,他只有将他揽在怀里时,才会感觉林祈云属于他。 不会因朋友远走,不会因世俗远离。 灯烛很快就燃完了一半,蜡滴在白烛壁上凝固成型,萧宴池翻完了一本剑谱,正打算换一本竹简,四首乌车外却传来窸窣的声响。 听得出已经在尽力轻手轻脚,但对修士来讲,未免太过明显。 凡人吗?萧宴池抬眼,看向车外,正想问来者何人—— 一只胖手掀开了车帘。 紧接着一张圆脸带着圆滚滚的身子爬了进来,一个看起来还没他腰高的小孩就这么不请自来的进了车。 小孩黑溜的眼珠在萧宴池冷漠的目光下从车顶扫到车尾,似乎是头一次见这种精致又新鲜的玩意,激动得两颊通红,又不敢表现。 “你就是玄漱再收的嫡系弟子?”那小孩咳了两声,端着四不像的架子朝萧宴池问道。 “……” 萧宴池没说话,合上了书卷。 那小孩见他动作,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咧开嘴角道:“我名陈颂年,既然你是玄漱来的客人,还是嫡系弟子,本人今晚决定给你一个带我出去玩的机会。” “……” 萧宴池往窗外看了一眼,似乎在想怎么把他丢出去合适。 陈颂年浑然不觉,抱着手臂哼哼道:“虽然听说你十几岁才被收徒,但我并不介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样天赋异禀,不到五岁,就被人收入蓬莱!” 萧宴池目光一顿,朝他看来,“你师尊是顾青榆?” 陈颂年听到师尊名字,以为自己把身前人镇住了,哒哒哒跑到萧宴池身前道:“你现在赶紧带我跑,我来日带你进蓬莱。” “怎么样?”
第59章 微澜 天真无邪的稚儿若想隐瞒些什么东西,除非天赋异禀,不然总能从某些地方瞧见些明显的端倪。 比如…… “跑?”萧宴池淡淡问道。 陈颂年猛地吸了口气,白胖的脸上顿时充血,慌里慌张改口道:“不!我是说玩,出去玩!” 萧宴池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又抛出了几句话,三言两语,白烛都未燃完半点,小胖子就已经在话术圈套下把自己家底都抖干净了。什么自己是被一群人游历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昨天刚偷用了师尊的养颜丸犯了事,今晚趁着蓬莱有客管不上他才跑了出来等等。 说到最后,陈颂年已经放弃隐瞒,干脆趴上书案撒泼打滚,“我不管!你今晚非得带我出去不可!” 萧宴池眼疾手快的捞开了因打滚而摇摇欲坠的灯烛,又将自己的卷轴放回原位。他看着蛮不讲理的陈颂年,心里顿生烦躁,但念在这小子高低算个蓬莱嫡系,还是没有动手把他扔出车外。 “我若帮你,”萧宴池捏着灯座柄道,“你打算如何带我入蓬莱?” “额……”陈颂年摊在书案上,被萧宴池问住了。 他自己也才刚入蓬莱不久,成天被困在蓬莱山练剑,对蓬莱亲传嫡系能做些什么根本一无所知。再说顾青榆常年跟着林祈云他们在外游历,蓬莱掌门又神龙见首不见尾,陈颂年就是想问也找不到人问。 陈颂年想到这,就不免悲从中来。 这群大人自己出去扬名立万倒是快活,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山头是什么意思?害得他只能每天搞事,日夜期盼着能把师尊或者师祖惊动,下来看他一眼。 小孩的委屈说上就上,陈颂年眼眶一红,两只小胖手一扣,就干脆在书案上躺着哭,“你真的得带我出去玩,我们两同病相怜,你不带我出去玩就没有人带我了。”
前言不搭后语。 萧宴池跟他泪汪汪的两眼对视,毫无怜悯心的回之以冰冷。 陈颂年却毫不在意,他在蓬莱接触的全是生性冷淡的人,早就习惯了这种毫无温度的眼神。 于是吸着鼻涕,哭腔浓厚的问:“你师兄是不是也会把你丢下,不带你出去玩?” 萧宴池:“……” “我师尊也把我丢下……”陈颂年脸上有点痒,他下意识搓了搓,继续道:“我是她亲口收的徒弟,怎么一点也比不上她那群朋友重要,她就不能常留在蓬莱陪陪我吗,再不行把我一起带出去也是好的……可她就是不……” “你……” “她为什么不嘛?我当初很喜欢她才跟她走的……你说她为什么这样待我……她凭什么这么对我……” 陈颂年胡乱的抹着脸,一边擦眼泪,一边搓着脸上发痒的地方。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有人一手揪住了他的后衣领,把他整个球提了起来。 骤然四脚悬空,陈颂年叫了一声就要往旁人身上扒,却被人拿竹简抵住动作。 萧宴池微蹙着眉,嫌弃道:“你最好别碰我。” 陈颂年:“……可你勒得我的脖子有点疼。” 萧宴池罔若未闻,提着他掀开车帘下车,在四首乌车上落下一个隐匿阵盘,便带着陈颂年前往了金吾不禁的蓬莱街。 见着眼前人迹交错,萧宴池放开手,任由陈颂年踉跄两步落在地上。陈颂年看着满街阑珊的灯晕与烟火眨了眨眼,又恍惚地看了眼萧宴池,才意识到萧宴池这是在应他要求,带他出来玩。 “你是个好人。”小胖墩心尖一动,含糊道,“我一定努力带你进蓬莱。” 话音刚落,萧宴池低头扫他一眼,抬脚就走了出去。 “欸?欸欸欸!”陈颂年腿短,萧宴池一步能顶他两三步,见状连忙跟着小跑起来,“你等等我,等等我。” 他跑到萧宴池旁边,边跟着他走边东张西望。 长街灯火对他来说是很新奇的东西,特别是明月高悬,海潮涨落,暖风拂面时。 见惯了蓬莱青鸟云石,忽见烟火人间,稚童心中忽而涌起一些说不出来的感受。夜月灯色下,人群平和,岁月静好,行人偶尔脆声如铃,说道轶事趣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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