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心许于你。” 萧宴池牵住他的手,给出了答案。 “我,等会,我脑袋有点乱。”林祈云一只手捂住额头道。 “我知道,”萧宴池抬起他的手放到唇边,“你不必着急,是我任性,心血来潮间便想告诉你,不敢奢求当即的回应。” “你可以慢慢想,师兄。”萧宴池闭上眼,虔诚祈祷般贴上他的手指骨节,“等你什么时候有答案了,再同我说。下次相见,或是下下次相见都可以,我会一直,一直等待你。” 温柔的话音如同流水,顺着风声入耳,一直涔涔流入林祈云心底。他看着萧宴池放下他的手,跟他轻柔的弯下眼角道别。 直到少年身影远走,他还站在原地,缓不过神来。 分明朝阳清澈,熹微渐暖。 林祈云却无端觉得…… 好像风雨欲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萧其实是直球选手,小林也是。 咱们小妮虽然傻,但话很容易说到点子上,比如他就准确无误的戳中了小萧被丢在玄漱,跟他同病相怜的心(耶)
第60章 师尊 闷雷滚滚。 萧宴池御剑穿过风雪时,玄漱已经不似往日般被朝阳白雪覆盖,仙雾缭绕。整座山都像是被头顶浓沉乌云抽去了生气般,连漫山终年不败的雪域桃花都在黑风中簌簌而落,空留枯枝败叶和满地旋风而起的黯淡花瓣。 花林衰败,萧宴池在白玉宫前挽剑落地,垂眸一眼想,师兄大概会很可惜。 随后他侧头抬眼看去,跟殿门前一道略显寂寥的身影对上了视线——正是灵霄。 剑尊长袍翻飞在风中,四目遥遥相望时,他看不太清这位名义上的师尊脸上是何神色,萧宴池表情默然地朝他作揖,甚至连头都没低。 “……”灵霄远远地摇着头笑了一声,对这敷衍的师徒礼节不予置评。 反正他们一个不尽师尊职责,另一个不管徒弟义务,互相看不过眼许久,行礼也不过只是看在某个人的面子上,让表面好看些罢了。 于是萧宴池只听见灵霄淡淡地道一声“跟上”,转身便没入了雪山白玉宫,他迟疑一会,跟了上去。 白玉宫殿伫立千年,天生冰雪,雕栋简朴,就连从鱼嘴香炉中袅袅吐出的松香也是凛冽的。 萧宴池并不常来正殿,唯一的印象便是林祈云没有外出云游时,常在盛夏带他来此消暑乘凉。玄漱无外人,庄严肃穆的掌门座上至少会被冰丝软垫覆盖三层,师兄便躺在上面,以毛笔束发,着宽袍广袖,风流不羁地教他剑谱。 他记得掌门位的某处被林祈云无意划了一道清浅歪扭的剑痕,让整个玄漱尊位威严殆然无存,还记得高雅的白玉瓷瓶不止装了桃花枝,底下还压着某人困倦时字迹歪斜的剑谱纸卷。 玄漱清冷高寒,却因某个人的少年轻狂而下了凡尘。 “你师兄真是爱好胡闹,”灵霄指尖拂过掌席上的剑痕,声色中带了几分无奈的笑意,“世家子弟哪里见过比他更胆大妄为的。” “……”萧宴池微微敛眸,没答话。 “但想来也是,天底下确实不该有能困住那小子的东西。”灵霄道,“家世清河,高门贵胄,又是个天生的剑修,这般出身与天赋,好像把自己的苦难全部给了别人一般。” 空旷的大殿内苍声回响,萧宴池闻言心中倏然一空,抬眸跟灵霄那双望透千年的眼瞳相对。 那是一双色泽浅淡的眼,不带往日看他的厌弃,沧桑眼神中,似乎知晓了命运的一切。 “您什么意思。”萧宴池五指微紧,问道。 “……你与你师兄形影不离,”灵霄避而不答,“那小子可有让你碰过微命?” “……” 没有。 萧宴池无声蹙眉,盯着灵霄一言不发。 仿佛意料之中般,灵霄从喉口里闷出两声笑,“算了,废话。清河人对自己的剑视若珍宝,微命这样凶煞的万年古剑,非万不得已,他想必也不会让你碰。” 这两声笑似乎柔化了过往所有的龃龉。 他们之间很少能有这样平和的相谈,萧宴池在最初看到召回信件时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他疑问道:“您——” “大概时日无多。”灵霄打断他,毫不避讳道,“谁知道能不能活过雷劫,临死前总得……有几句遗言,而你师兄显然不是能承受的人,不是吗。” 萧宴池微微一愣。 “玄漱万万年,天衍四十九道,玄漱不走其一而行五十,数代前仆后继,锻微命,剑鸿蒙,望以破命盘飞升上界,与天争命。”灵霄缓缓道,“你猜有无赢者?” “……并曾未听过成神先例。”萧宴池答道。 “并无才对,并无才对。”灵霄潇洒笑道,苍声朗笑里却泛出无尽的苦涩,“哪有人能从天道规定好的命盘中逃脱,要死便死,要活便活,忤逆大道的玄漱最该死。所以先辈陨落,所以人丁稀少,所以就算剑断鸿蒙……也代代凄楚。” 灵霄好似想起了什么往事,声音愈发的低,“可你师兄不一样。” 话音落下,灵霄抬起手,一个金黄色的阵盘便顺着他动作出现在萧宴池眼前,阵盘缓缓浮动符文,如水波般荡出了画面—— 那是一个终年独立于众人之外的孩子。 眉眼稚嫩,缩肩埋颈,把自己藏在人群熙攘中,无论对谁都沉默寡言。 萧宴池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这是他少年意气,开朗肆意的师兄。 他有些难以置信,但这副眉眼处处都透着故人影子,逼得他不得不信,也不得不看这个肖似林祈云的孩子是如何封锁着自己,面对灭顶的孤独和压力。 他看着那个孩子在夜深人静时一遍一遍跟自言自语道对不起,问可不可以让他回家。 也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看着这个敏感又不安的少年,在琅琊世宴上惴惴不安的拿真心踏出了接纳这个世界的第一步—— 然后被人摁进了水里。 “都给我滚开!” 清河的小少爷双眼血红怒喊道,他拿环玉挥开所有围上来的人,死死抓住手里人的头发,手指骨节用力到发白,“吴三摁我怎么没人说话!凭什么没人说话!凭什么笑!你们算什么狗东西!敢碰清河!?” “林祈云!会死人!会死人啊——!” 死便死。 林祈云失去理智,疯狂地想道,他要杀了吴三,大家一起死。 所有焦急劝阻的声音都从他耳边远去,他眼神冰冷的看着那人逐渐窒息,整颗心也跟着一起沉进黑暗里。 而后,一个少年扯开了他。 像是曦光破云,林祈云撞进了一群人面前。 “云梦裴铮。” 领头的少年扶起他,如此说道。 后来似乎一切都好了起来。 这个少年被情义拉出冰冷的沼泽,因此也格外的重情重义。没人知道,当他处于崩溃边缘,被人拉住手的那一刻,他的命运轨迹发生了一丝无法察觉的偏移。 系统给他暗中规定的命运,安排的角色,只是一坎助人登顶的阶梯,一坎阶梯不需要鲜衣怒马,不需要年少轻狂,剑问天下,他哪怕终日沉郁,他也是一坎好阶梯。 但他变了。 于是这一厘变化被玄漱的万年古剑察觉,数万代泯灭魂灵的夙愿在那一刻燃起了希望。 微命兴奋到发抖,当即指引着世宴的灵霄来到了那个孩子面前。 等了多年,等风等雨等到你。 从今以后,他林祈云一人—— 承平天下。 * “这便是我收你师兄的理由。” 灵霄放下手,阵盘失去了灵力支撑,化成一把破碎的流光,四散在大殿各处。 “苍生的命运被天道玩弄,而微命只认苍生。我虽不知你师兄的命轨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能被微命承认,他就能破开这所有的天道不公,还苍生一个太平。” 灵霄的声音跟宛若金箔碎屑的光一同落在大殿内,萧宴池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因为他好像知道他师兄的命轨发生了什么变化。 那些他都快遗忘的岁月在记忆里卷土重来,萧宴池似乎重新回到了那个屠府的晚上。 猩红的恶魔说他的命运是走入疯魔,跟他说他所有的苦难来源于清河一个人的无意闯入,让他将他当做垫脚石,让他去以阴暗的心思揣度报复。 可如果……萧宴池想,他的苦难来源于师兄,那师兄少时这么难挨的孤寂,是不是也与他有关?如果他的命运是成疯成魔,那恰好作为他最好阶梯的师兄,被规定的命运内容几乎呼之欲出。 萧宴池突然理解了灵霄刚开始跟他说的那句“像把自己的苦难给了别人一般”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灵霄的话外之音。 这位偏爱徒弟的师尊是在提点他,他已经知晓了两人命运内在的渊源,知晓林祈云这般显贵很可能是因为萧宴池背负太多,在告诉萧宴池——他的师兄同样可怜,且作用远比他重要。 这样隐晦又昭然的偏心对灵霄来说太正常了,萧宴池根本没想奢求灵霄的平等对待,毕竟这世上除了师兄没人会在意他…… 但被人抛弃的感觉却依然不好受。 萧宴池百感交集,了然的微提嘴角,问道:“您诘问天道,在天道里看见了什么?” 以至于需要支开林祈云,压下对他的不喜,从玄漱使命开始层层铺垫,来告诉他这些。 灵霄沉默一会,道:“看见的东西太多太模糊,兴许雷劫时才能完全看清。但有一个场景是清晰的……” “什么?” “沙原紫海,万众为敌,拔剑相对。”灵霄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闭关时修为进阶,从天道里窥见的画面。 他看见北域万里苍茫的沙原,却没见过那嶙峋栉比的山谷与血红残日。他看见萧宴池浑身都是弥漫的魔气,分明入魔,人人都想将其杀之而后快。 他的徒弟,他教导多年的徒弟却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微命抵在魔物心口,不仅迟迟不刺下去,还在当着众人面,红着眼说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他的徒弟疯了,灵霄心想。 正派弟子,高门出身,不杀魔物,居然与魔物苦言远走。就算他了解他的徒弟,知晓这样的情况必然另有隐情,也无法忍受。 区区一个萧宴池, 灵霄想,怎么值得赔上林祈云的前程。 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一幕到底会不会发生,因为从天道里窥见的场景只是未来数万因果中的其中一种。 但这件事却能让他从中发觉了他两个徒弟在命运上的关联,再结合在天道中窥见的其他东西,灵霄心里有了猜测。 他开始后悔自己疏忽大意,让林祈云领着萧宴池进了玄漱山门,又后悔自己闭关许久,让这对师兄弟情义甚笃。
98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