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彻在最后关头将沈之屿整个人圈在怀里,躲去废墟中一处角落。 四周被七横八竖的横木和房梁残骸压了个实,不仅能穿透进来的光线少得可怜,层层叠叠下来,连呼吸都有些闷。 唯一的好处就是还算宽敞,只需抱紧点,便能勉强躺下他们二人。 元彻感觉自己应该是被最后的热浪拍得晕了一会儿,可具体晕了多少时间,这里面看不了天色,他也拿捏不准,只知现下已经天亮了。 元彻从迷糊状态转至清醒只用了须臾不到,若有旁人在,便能看见他立马紧绷。右手颤抖着探出,在摸到了怀中人鼻下还在微微起伏出气后,呼出一口长气,放松后仰躺在废墟上,空闲的手捏住鼻梁,回顾着昨日的一切,简短有力地骂了一个字: “操!” 魂都没了。 真不是人干的事儿,没被累死便先吓死了。 大起大落后,元彻又撑着手往后挪了挪身体,让自己躺得平畅些,以便沈之屿枕得舒服,沈之屿被这动静弄得闷哼了一声,元彻瞬间停下,改为轻轻地顺着沈之屿的背部,语气柔和得根本不像他:“没事了,没事了,不疼了……待会儿就带你出去,朕让人给你做好吃的……” 说着说着,元彻忽然想起这礼王府就是沈之屿炸的,额头冒出一根青筋,有心提起人来教训一顿,却没贼胆,僵了小半天,凭借帝王之威最后的倔强,绕去沈之屿脸上捏了几爪,过了把瘾。 沈之屿是被热醒的,他感觉自己躺在一个火炉上。 视线还没完全恢复时,沈之屿的眼睛只能依稀辨出元彻面部的轮廓,和记忆中的小男孩一模一样,他本能地想要伸手去触碰,不料扯到了手臂的伤。 “嘶……” 话音一出,原本在小憩休息的元彻立马睁开眼。 两人就这样对上眼。 “知道疼就不能老实一点?”元彻故意冷脸沉声,觉得不能给沈之屿好脸色,以免今后他没事就炸自己。 沈之屿听得一愣,是真的愣住了,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这表情无辜和委屈到了极点,元彻哪儿能承受,下意识地挪开视线,虚咳一声:“看什么看,朕警告你,下次再乱炸东西,朕就把你关在丞相府,哪儿也不准去。” 沈之屿轻声笑了笑。 “很好笑吗?严肃点!” 沈之屿在官场混迹多年,拿手的东西除了那些弯弯绕绕的谋略,另一件便是辨识脸色,哪些时候是真的生气了,哪些时候是假的,哪些时候是笑里藏刀,他若排第二,大楚恐怕没人敢自称第一。 目光躲闪,声音故意放大,最重要的是手还死死扣在腰上唯恐自己落下去…… 嗯,装的。 鬼点子在顷刻之间已经盘算好,沈之屿没理元彻上句话,撤回视线埋下头,侧脸贴在元彻肩膀,什么也不说。 三. 二. 一. “怎么了?”元彻准时绷不住,再开口已无怒意,害怕乱动会牵扯他的伤口,只能满是担忧道,“别不说话啊,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说完,又想伸手去掏前襟里的哨子,让狼群更快发现他们。 沈之屿憋着笑,放低声音说:“疼。” “哪儿疼?” “都疼。” “怎么会都疼?都有哪儿?” “肩上,腿上,手最疼,好像是脱臼了。” 元彻侧头一看,见沈之屿广袖下的左手确实弯曲得有些不对劲,心里突突直跳:“快,朕拿不了,你试试看,能不能把哨子取出来。” 沈之屿想了想,决定用还算能挪动的右手在衣襟内找,可就是一个简简单单摸索的动作,仿佛在四处点火,找得元彻额头又冒起一根青筋,始作俑者才勾着绳子缓缓将哨子拉出来。 元彻一把握住他的右手手腕,嘶声道:“能不能好好找,嫌火不够大是吧?” 元彻准备去取,沈之屿却一把将哨子握进手心。 “不急。”沈之屿将下巴放在元彻胸口,再开口时语气比刚才好了许多,从一只伤痕累累的狐狸变回往日里狡猾的狐狸,“机会难得,臣想向陛下打听一些事。” “好啊,又装?”元彻这才回过神,牙直痒,觉得被握在那纤长手指中的不是哨子,而是他自己,“丞相大人学富五车,就没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 “自然是因为听过,才知狼会来。”沈之屿勾着眼看元彻,将“狼”字咬得重。 “行。”元彻说,“你问。” 得了首肯,沈之屿语气一转,正色道:“臣斗胆,陛下幼时可是来过中原做质子?” 气氛随着这话转变。 他不提,元彻差点想不起来,这些事情对他来讲仿佛是上上辈子的经历。 十多年前,北境遇上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寒潮,部落中本就为数不多的农作几乎全数死在了大雪中,粮食短缺,人尚且不够吃,更别说动物,母狼们就算产下小狼,也没法将它们带大。 眼看这样下去就要面临灭族之灾,部族的巫师便给当时的狼王,也就是元彻的父亲建议道,中原与北境之间横穿着塔铁萨山脉,寒风吹不去中原,那里定是粮草丰盛的,不过…… 巫师欲言又止。 不过当下的北境敌不过中原,他们们没法如同往日那样带着兄弟伙伴们打草谷。(注) 以质换粮,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老狼王膝下两子,大儿子已经十五岁了,开始帮衬父亲打理各大部族事物,小儿子才五岁。 老狼王作为父亲,不忍心小儿子离家,但他更多的身份是部落首长,等待粮食的族人在寒风中苦苦挣扎着,巴望着狼王让他们活命。 “彻儿来。”老狼王宽大的手掌抱起元彻,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你是去救族人的,有功在身,三年,回来的时候父王送你一只军队。” 元彻心眼大,倒也从没觉得委屈过,全当出来玩了三年,他当时甚至没察觉出自己被中原的皇子联合宫人婢女排挤苛待,毕竟,在这三年间,他不仅认识了沈之屿,回去还白得了鬼戎军的雏型。 何乐而不为呢? 元彻回忆起父亲的手臂,那是他从小的目标,为了快点长高长大,他一度将牛奶和奶糕当饭吃,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奶臭味。 如今,自己的手臂丝毫不逊色于父亲,力量甚至更加强大。 “是啊。”元彻一边回想一边笑道,“朕当时一直跟在你们后面的,不过个子矮,你们多半没注意,还记得不,有次你们一群人出去踏青,直接忘了让朕上马车,朕只好骑着一头小马驹跟在你们后面,哈哈哈还差点找错路。” 沈之屿:“谢谢。” 忽然到来的两个字令元彻有些措不及防,他结巴了一下:“啊?谢什么?” “很多事。”沈之屿和声道。 比如,那个雪夜里听到他呼救声翻墙出来的身影。 比如,不顾一切跳下湍急河流的身影。 亦或是那些目前他尚未记起的身影。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这声道谢,他欠元彻太久了。 狭小的空间,零零散散的几簇光线,呼吸声能彼此听见,说话更是几乎是凑在对方的耳边呢喃,若只是往日的相互骂一骂吵一吵便罢了,乍一如此认真,搞得元彻怪不好意思的。 元彻正过头来,故作镇定滑舌道:“啧,不用不用,都多久的事儿了,真想道谢就陪朕……” 话音没落,元彻借着一簇光无意瞥见了沈之屿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尔神色一僵! 不对! 有地方不对! “陪你什么?”沈之屿等半天没听见下文,刚狐疑地抬头,下巴便被一只手用强势又不会捏疼他的力气搬过。 “沈之屿。”元彻强迫他看着自己,目光恍若两把刀子,想要将眼前人的花言巧语全部割开,看看他的骨血到底是什么样: “如果齐王不来,你打算如何将礼国的政权交给朕?” “你从未给朕说过你计划的后半部分。”不待沈之屿回答,元彻又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补充说道:“是打算靠你和礼王的同归于尽吗?” 这一次,元彻是真的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注:以牧马为名,四处掠劫,以充军饷。 感谢在2022-03-28 07:57:21~2022-03-31 22:4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肥火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豹安永远滴神 40瓶;39584764 10瓶;长卿 5瓶;莫得名字 3瓶;兔和叶子、贞子不忘挖井人、孤倚落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暗渡 第二十二 上药 喉结滚动, 沈之屿被迫抬头仰望着元彻,细汗顺着鬓角缓缓下滑。 后者的眼神怒意难盖,叫沈之屿无端有些怕, 倒不是怕对方会伤害自己,而是这句话中除去逼问和求证, 更多是责备, 关切, 乃至心寒。 靠你和礼王同归于尽吗? 元彻在气“同归于尽”这四个字本身。 “你……”沈之屿正要开口, 忽然,顶头上方传来利爪刨开废墟的声音。 是狼群! 元彻一连三问,没能得到任何回答便被打断, 只好狠狠刮了欲言又止的沈之屿一眼,飞快在他耳边说了句“晚点再收拾你”后, 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哨子, 吹响。 兀颜单手叉腰,看着满目疮痍的礼王府废墟心生绝望, 暗道这不得找到猴年马月去,馒头肯定都冷透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几匹狼忽然抬起头来,尖尖的耳朵动了动, 头也不回地往右方疾步奔去! 兀颜一顿,紧接着转忧为喜, 冲后方的搜救兵大喊一声“这边有情况!”,率先跟着狼群跑了。 被挖出来时,几十双眼睛大眼瞪小眼, 看着自家陛下护犊子似的搂着丞相大人, 场面一度诡异又好笑。 兀颜:“哇哦。” 元彻撑着一根横木自己爬了出来, 什么事儿也没有,拍了拍身上的灰,示意不用他们动手,亲自扭头回去扶出沈之屿。 兀颜很有先见之明的站在一旁,啧啧啧道:“我就知道。” 沈之屿就比元彻惨上太多了,就算不看那只脱臼的手,大大小小的伤口一只手也数不过来,原先的暗纹白袍已经看不出本色,须得靠元彻托着肩膀借力才能站稳。 搜救兵弄来了一辆马车,准备让元彻和沈之屿先去休息,沈之屿刚踏上马车,忽然转身对元彻道:“陛下,现在正是安抚礼国百姓,拉拢人心的时候。” “自然有人关心他们,不差朕一个。”废墟里视线不好,元彻想要仔细看看沈之屿的伤到底有多严重,他现在不想相信沈之屿的任何一句话,须得亲自确认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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