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自己像储君这么大时,家中学堂内,从夫子那里学来的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注)” 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书生,在踏进庙堂的那一刻,想来大概都是激动的,想要用自己的胸中之抱负和肚腹之墨水开创一个盛世。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发现,在人前,他们是朝臣,人后,他们还是人子、人父、人夫。 远得虚无缥缈的天下苍生和近在咫尺家中妻女高堂,该怎么选择? 治国平天下之前,都还坠着修身齐家。 原来他早就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走向了更古不变的定律。 此事无对错之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真要说,那就是他们和这大辰新帝分道扬镳了。 辰时一刻,太阳完全越出了山头,京城大亮。 又是一阵骚动,李亥被人夹着胳膊“请”了上来,摁在人前站好,充当朝臣的帅旗。 人群的讨论再次起来: “这不是前朝的那个?” “他居然真的还活着?” “那这样说的话,今日之局还有那位前朝丞相参与?” “有点意思,要是那位也在暗中操纵,可就真的不知鹿死谁手了,静观其变吧。” 李亥望着这乌泱泱的人群,朝臣,阁臣,持刀站在外围的鬼戎军,以及最上面那位从容不迫的小储君,还没来得及激动于自己终于走上了梦寐以求的争夺,四肢很不争气地顿时软了,小腿也开始打颤,还得靠身边人扶着才能站稳。 “大……大人……”李亥扭头过去,看着董参,结巴道,“本宫现在就……就在人前岂不是危,危险……” “殿下哪里话。”董参从容不迫地回答,“老臣誓死与殿下共进退。” 李亥:“……” 牛以庸走上前,替储君斥责:“董大人莫不是没睡醒,竟敢带着前朝余孽出来,本官真替你全家的脑袋感到不值。” “值不值不是张口就来,老臣今日既在此到道出一事,也是下了决心的。”董参不甘下风,大袖一挥,“叫你们这些兵回去,不要伤及百姓,我们以口来辩。” 好一个以口来辩。 不得不说,董参是真的挑了个好时机。 首先,他们占据了许多的舆论上风,他在皇城门前那一跪时所说之语有迹可循,京城权贵占据多数,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唇亡齿寒之感。 其次,大辰刚开国,没人会比这新皇一族更想和平解决,以防内乱横生。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以为元彻不在京城。 董参想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有点心眼的一瞧便知:新帝虽强虽好,但容不下我们这种人活,前朝皇族就剩下这样一个人,他没权没势,除了我们谁也没法仰仗,是具再标准不过的傀儡,机会仅此一次,要不要一起上船,你们自己掂量吧。 “流浪小儿!”董参站了起来,往旁侧了一步,让出李亥在中心,沉声讥讽道,“您不配为储,更不配站在这里,这才是我们中原人真正的君主!” “哦?董参,你想清楚了?” 储君开口了,稚音缭绕在城门下。 但此刻,没人敢把他再当小孩,那淡漠的眼神像极了一位在场所有人都熟悉的人,仿佛根本没把这场谋反当回事,是以看闹剧的心态出现,相比之下,那需得靠人拥簇的前朝皇子简直不堪入目。 董参咬紧牙,以不语作答。 “好,有勇有谋,也极度愚蠢。”储君道,“孤应战。” “哗啦啦” 随着应战二字脱口而出,下一刻,无数早已准备的纸张从天上轰然撒下! “世族草芥人命!以官欺人!身无半点功绩却忝居高位!如今还妄推翻新朝,复辟旧制!” 纸张如雨,纷纷扬扬。 紧接着,人群中突然走出了许多学生和普通百姓,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却连成一片,举着握拳,齐声高呼着,呐喊着。 “我们不同意!!!” “我们不同意!!!” “我们不同意!!!” “我们要寒门也能走上朝堂!读书也能实现抱负!” “陛下万岁!大辰万岁!” . 同一时间。 在十道连接的大辰各个土地上,也爆发了同样的反抗。 十五位老儒们首当其冲,带着天下的百姓群起而攻之。 “乡亲们!团结起来!” “陛下乃为开国正统!大辰不该再被前朝的制度束缚!大辰是一个全新的王朝!!!” 地方豪强慌了,暗\网们也措手不及。 官兵想要镇压,不料鬼戎兵及时赶到,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保驾护航。 公输厚与弟子们忙碌辗转十道之上,看着兵力一批又一批的增援到来,激动得头皮发麻。 . 高阁上,沈之屿低笑回答:“是啊,好戏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注:出自北宋大儒张载的《横渠语录》 再次提醒上章有大修过,不出意外还有两三章完结=w= 感谢在2022-08-22 00:01:39~2022-08-24 00:0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肥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清野 第五十四 陛下,臣想回家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局面的出现。 但这个局面的出现又是那么地合乎情理, 顺理成章。 此时此刻,这些平日里毫不起眼、默默无闻的存在在顷刻之间大量汇聚,从小溪变成了滔天洪水, 翻滚着,波涛汹涌着。 早市里早餐摊上的忙碌背影, 茶楼里上下不歇的托盘, 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 田间地里挥动的斧头……等等, 这些都是他们,他们遍布每个角落,是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 默默地推动着一个朝代轰轰烈烈地前行。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大辰百姓。 “这里是大辰!欺负咱们陛下和储君就是欺负我们所有人!”有大嗓子的屠夫仰头喊道,“去他娘的旧制规矩, 你当你谁啊!楚朝早灭了!” “大辰!大辰!大辰!” 穿云裂石, 整耳欲聋。 齐王睁目欲裂。 他仿佛看见自己的高阁在倾倒,一砖一瓦, 一草一木,皆以不可挽回地速度分崩离析,取而代之是另一个大厦站了起来。 一如这天上的赤轮。 “王爷!”阿言急急忙忙地跑上来,根本来不及见礼, 直接道,“大事不好了,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快要接近我们的位置了!” 齐王猛地回过头,这一波三折地变化让他顾及不暇。 “王爷, 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属下已经备好了另外的藏身之处, 马车在楼下备好,还请王爷随属下转移至……” 这些暗\网急促的声音在沈之屿的耳中渐渐远离了。 看着这些此起彼伏,丞相大人忽然十分不着边际地思考起来一个问题: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陛下的爱意控制不住的? 凭心而论,沈之屿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冷血的人,为了完成一件事,可以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及,断断不可能是因为元彻爱跟在自己身后犯傻充愣而同情心泛滥,才去爱他。 那是什么? 皇城脚下地两股力量已经对上,并“厮杀”起来。 哦,想起来了。 他一开始是不接受元彻的。 他说,没有任何的期待和妄想,也就不会有失望和落魄,那坐在至高无上位置上的人不能有弱点,他自愿成为堆砌君主的尸骨,缔造新的朝代。 可,君主也是人呐。 骨肉血心,三魂七魄,爱恨嗔痴,样样不缺。 元彻用行动告诉了他:软肋也可以后盾,孤身不是胜利的终点,千帆过尽后若能得一人陪伴余生,那才是真正的赢家。 想到这里,沈之屿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这大个儿惯会撒娇的。 自己大抵就是爱着陛下的不顾一切吧,相信只要有陛下在,就前路璀璨。 “王爷!!!” 阿言的呼声唤回沈之屿跑远的思绪。 高阁之上,暗\网跪了一片,阿言站在最前以头抢地,苦苦相求:“还请王爷三思!无论多少次,需要多少年,属下都愿意追随!” 她们想让齐王暂避锋芒,逃至别处,朝臣这步棋败就败了,无非是有些可惜,只要留的青山在,就不怕没材烧。 但齐王拒绝了她们。 “你们自己走吧。” 齐王松开了沈之屿,直起腰背来,双手背负。 阿言本能地摇着头:“不……” “本王的银钱你们知道在哪儿,去拿走,还有宅子地契,这些也都能用,留的也不算少,各自分一下,让后半辈子至少在吃穿上不愁,然后散了吧。” 齐王此人,是李氏的奇迹,前朝的惋惜,时局的败笔,他姿色尚佳,身形修长,爱穿一身对襟黑衣,永远端着一副游刃有余的公子哥模样,情绪则变化多端,喜怒无常,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包括现在。 阿言失声:“我们明明还没败……” 话音戛然而止,齐王走过去,一把抓过她的领子一起来:“听不懂话吗,本王让你们滚。” 皇城边的人们抬手抓住空中飞舞的纸张,低头查看,再在抬头的那一刻,心潮涌动。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注) 他们已经在冥冥之中求得了自己的道。 风里,雨里。 云开,雾散。 学生们壮志凌云,掩面哭泣,起身回到书房内,轰然推倒书案上的其他书卷,拿起笔,着上墨,加入其中。 朝臣们俨然逐步走向弱势。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本王不会败,永远不会,接下来的事情该由本王一个人来完成,不需要你们了。” 这是齐王对暗\网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便强行呵责她们离开,有人还是不愿,下一刻,竟被齐王直接地用暗箭刺进了喉咙,利器对穿而过,鲜血当场飞溅数尺,毙了命。 众人,包括沈之屿在内,都被他这一举动惊愕住。 毫不留情。 阿言愣了半响,随后抬手抹掉面颊的血水,不再发一言,带着同伴的尸体悄然离去。 高阁之上只剩下齐王和沈之屿两个人。 下面人潮人涌,此处则极为寂静。 沈之屿被迫坐在软椅上看了全过程,腹中越发严重的疼痛让他大汗淋漓, 齐王拿着弩,重新走回沈之屿面前,半蹲平视,弯眉笑道:“阿屿,你果真厉害,还真想到了法子解困,要是能把这份心放在本王身上就好了。” 沈之屿吐字都变得艰难起来:“不切实际的事情还是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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