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者姓董名参,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在这一场谋划中起了带头的作用,等屋门一关,面沉似水地问:“今日之事,诸位怎么看?” 天牢中的囚犯虽身负重罪,但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位人物,值得储君兴师动众?内阁那群酸腐甚至连架都不吵了,为捉拿一事忙里忙外。 当今中原太平,有点能耐的都给陛下一手料理干净了,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没有大奸恶之徒,除了那一位。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大致有数,但在这个节骨眼上,都不太想作为第一个道出的人。 董参特别烦他们这样的态度,要联合就好好联合,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他不耐烦道:“诸位都是百年世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想必都不是靠混的,对我们当下所做之事必然也有数,事成则可继续维持家族荣耀,这大半年来我们做了如此多的准备,也做了一些牺牲,难道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董大人误会了。”其中一人连忙出来打和场,“此人身份太过敏感,一旦拉拢,我们可就落实了罪名,无丝毫回旋余地了。” “毫无余地?此言差矣,难道在道出的那一天就会有吗?”另一人看不下去了,出来和董参站在一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下定了决心就该一鼓作气,关键时刻摇摆不定才是最要人命的你们不想说,那就我来说,天牢逃出的那位多半是前朝丞相,而他手中则有前朝的遗孤,若我们能借助他们,那就不是乱臣贼子,而是匡扶。” 众人心中算盘被揭露。 前朝皇族好吗? 扪心自问,自然是不好的,李氏子孙有一个特点,太过极端,要么碌碌无为还妄想一步登天,要么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无论是哪一种,都不适合当皇帝。 前者镇压不了乱党和叛贼,后者会让百姓的生活陷入水火。 但这满屋子里的人不是“百姓”。 他们为官为爵,新帝改制,断他们子孙的后路,一脚把他们从云端踹入凡尘,触及了根本,只有前朝的旧制才能让他们存活下去。 稍后,董参道:“昔日杨王于陆\\四大家如日中天,甚至以疫病使整个京城陷入危难,他们会败,是因为他们太自大了,企图和新帝靠兵力硬碰硬,我们这次不一样,有时候软刀子比硬刀子更磨人,若敢堂而皇之治罪与我们那便是做贼心虚,要不了多久便是除夕,陛下暂时回不了京,皇城中就只有那个不伦不类的娃娃在……天时地利人和。” 若错过了,可就没第二个外敌可以绊住皇帝,更没有第二个沈之屿和李亥出现了。 一阵沉默后。 “那,那我们该如何将这两人拉拢?” 此话一出,象征着这群朝臣上已经完成了内部纠葛,统一战线了。 “这不难。”董参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位可是咱们前朝的丞相大人,你真当他隐匿如此之久什么也不知道吗,要我说,这位多半也是看准了现在这个时机才出现的,就等着新帝将山河收复之后一口吞下,送给他手中的小皇子,玩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不急,他更有手段,左右不过这段时间,他想让我们去找的时候我们自然能得到线索。” 一切的“巧合”都在人为之下慢慢汇聚。 阿言看着越来越频繁聚集的朝臣,心中的不安逐步攀高。 非齐王召集,她们这些暗\\网是不能擅自前往的,得在各个世家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在一番内心的挣扎之下,阿言还是来了。 “王爷。” 齐王听见了,但没回头,今日他心情似乎不错,摆弄着一盆不知从哪儿买的花,也没问阿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爷。”阿言又走进了一步,“我们真的要继续吗?” 齐王给花浇完了水,放下水壶:“去把剪刀拿来。” 阿言只好将后话咽回肚子里。 暗\\网之所以是暗\\网,就是讲究的“暗”字,不是明面上的争斗,而是藏起来,潜伏着慢慢侵蚀,等着十年或者二十年后,如今这个新朝自然也会和前朝一样,从内部腐烂瓦解。 齐王不是急躁之人,他很会卧薪尝胆,不然没法在活到如今。 可这一次,他为什么选择让与暗\\网牵连的世家浮到水面上? 是有什么底气或后招吗? 阿言看着齐王认认真真修剪好枝丫,然后将成品展露给自己:“好看吗?” “什么?”阿言差点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知道指的是花,恭敬答道,“王爷亲手裁剪,自然是好看的。” “尽会奉承。”齐王笑了笑,把剪刀放去阿言手中,“本王小时候把心思全放在功课上了,忽略了很多人,更没学过其他的,这还是第一次修剪这些东西你来吧,弄好看点,不要太俗了,他喜欢淡雅一点的。” 听到这个“他”字,阿言心里沉了沉。 齐王找了个椅子坐下:“你在想,为什么本王不徐徐图之,要走上阿屿给我们设下的陷阱吗?” 阿言手一顿,差点把花朵剪掉了。 “他一旦意识到了你们的存在,你们就没有用了,绝不会在一个坑洼里绊倒两次,这就是他所拥有的本事,继续维持下去,十年之后会被毁掉的不是朝堂,而是你们,毕竟光一个选官制度就能让那些世家四分五裂,更何况给他更多的时间?”齐王在说这些话时,仿佛被摧毁的压根不是自己的势力,饶有兴致地缓缓分析道,“不过不用怕,这场局,最关键的地方在阿屿自己身上。” 阿言似懂非懂:“他身上?” “京城即将打的一场论道仗。”齐王说,“谁能舌战群儒诡辩到最后,谁就是赢家,蛮夷皇帝麾下的‘将领’是那群内阁大臣,那么世家呢?” 阿言想了想,下一刻,恶寒遍布全身。 世家的领头人会是沈之屿! 敌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渗透进了内里,这样下去世家注定会输。 “所以啊,让你们下次来时把阿屿也带来,他那样的人儿可不能去那种场面,本王要亲自招待他,至于其他人任他们自己折腾去。”齐王看了一眼阿言修剪的花,“不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叫你们给阿屿买的点心买了吗?” 阿言点点头,抱拳道:“回王爷,备好了。” “本王要的是‘那种’点心,”齐王手指轻敲扶手,“知道吗?” “属下明白,备的就是‘那种’。” . 深夜,一栋不起眼的客栈内咳嗽声响起。 “咳咳咳……” 屋檐上的于渺刚接过同伴递来的信,立马翻身从窗户口进来,见沈之屿跪倒在桌边,身旁还有一只被打翻的水杯,脸色比昨日还要难看,整个人随时像要散开,连忙先将他扶去坐下,然后重新倒了一杯水来:“大人,很难受吗?需要属下把卓大人叫来吗?” 沈之屿吃了药,攒了半天力气才缓了缓,摇头道:“不用,没留神绊着了而已。” 沈之屿病习惯了,他不是大夫,但在反反复复的病情折腾中已经知道那种情况下会不好,那种情况下会没什么大碍,不必兴师动众。 他给元彻保证过,不会再动不动就找死,没必要骗人。 “出去吧。”沈之屿拉过毯子盖在自己身上,“咳咳……别被发现了。” 这是实话,李亥还在隔壁房间,他们说话都得压着声音,于渺不太放心,但不得不遵命走回窗边,忽然,她想起刚刚收到的东西,这一打岔竟差点忘了,连忙从衣兜里取出来:“大人,前线又来信了,这封是陛下点名要给你的。” 话音刚落,已经躺下的丞相大人重新睁开眼,撑着坐了起来。 于渺心领神会,递出信后又将放在一旁的烛灯拿近,以便更好看清信的内容,然后迅速离开避嫌。 沈之屿撕开信封,里面厚厚的信纸足有一指厚嗯,是陛下的风格,话多。 内容事无巨细,在照例询问了自家大人近来的身体情况后,小至每天吃了什么,哪些菜好吃哪些难以下咽,遛弯儿时看见谁的肉干被狼崽子叼走了等等, 大到也会提一提战况和打算。 元彻说,自第一战之后,元拓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个鬼影都见不着,之前不断的试点攻击也没了,他好几次带着鬼戎狼军越过了塔铁萨山脉,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位虾兵蟹将来螳臂当车,按理来讲元拓应该是着急的,现在是冬天,吃食短缺,河道冰封,连捕鱼对他们而言都极为困难,如此消耗下去百害而无一益,也不知在布置什么坏心思,日日都只吊着胃口打不起来,简直闹心瘙痒。 沈之屿微微眯起眼,换了下一页。 【私物承载的情愫有限,久不见,甚思念,待归来之后,还望沈郎多做伴,以解相思之苦。】 这段话……沈之屿挑了挑眉,也不知陛下挠头了多久才写下。 果然,下一行就原形毕露,很直白。 【朕想你了,你也要记得想朕!】 丞相大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待看完最后一个字,沈之屿将信纸折叠,靠近火光。 烛火骤然大涨,映亮了这间狭小的客栈卧室,以及丞相大人憔悴的脸庞。 要浮出水面了,他想。 . 陛下是被王帐里烧得噼啪作响的炭火热醒的,睁开眼时,满头都是汗。 昨夜寒流来袭,甚至还下了雪。 山脚处都下雪的话,也就意味着山顶已经皑皑一片了,比起之前会更加难以跨越,元彻翻了个身,把搭在肚皮上的被子踢开,迷迷糊糊间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那枚玉佩。 这是陛下这几日来的习惯性动作,在没什么急事的情况下,得先把玉佩摸出来吧唧亲一口,再起身穿衣服。 耶律录掀帘而入时,被这热烘烘的暖气熏得一个后退,默默地用钳子夹了几块炭丢出去。 元彻扣好臂缚上的皮扣,问道:“如何?” “拒绝了。”耶律录摇摇头,“没有半分犹豫。” 元彻冷笑一声。 几次三番下来后,元彻也曾派人给元拓放过声,说若投降,并主动卸下狼王的名头,解散麾下的狼军,便可不用交战,北境内普通部族百姓过冬的粮食也可以供应。 但元拓拒绝了。 元彻披上大氅,走了出去,外面的将士见了,准备放下手中之物上前行礼,元彻摆摆手,让他们不用管自己,忙自己该忙的去。 天空苍灰,地面枯褐,一眼望去都瞧不见寻常人烟,陛下眺望着那立在中原和北境之间高耸入云的塔铁萨山脉,头狼带着狼群从上面下来,裹了一身的白。 “师兄。”元彻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眼神犀利,“你觉得元拓急急忙忙地将朕骗来在此,现在却又按兵不动,究竟是在盘算什么?”
163 首页 上一页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