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彻拖来一张椅子坐在沈之屿身边,双腿微张,手肘抵在膝盖,身体前倾,压迫感极强。 “你觉得朕是谁?” . 夜里比白天还要冷,寒风像是长了眼睛,专盯着衣缝钻,元彻一直等在九鸢楼门外,兀颜先将温子远和魏喜送了回去,再从相府带来了沈之屿的氅衣,以免待会儿回去的路上冷。 “都子时了。”兀颜道,“陛下要不去催催?” 敲定要落实“十道”后,沈之屿便和公输厚立刻开始商议十道的排布走向,以及如何以最快的时间,最少的银两来搭建,可再怎么也不能不睡觉呀。 元彻看了眼天色,月亮已经落下最高点,商议时间已超过八个时辰,思索片刻后,决定转身去敲门。 手刚抬起,屋门就向里打开,沈之屿拿着图纸走出来,公输厚在一旁提着灯,沈之屿明显已很疲倦了,但还不忘将图纸放在兀颜手中,嘱咐道:“明日一早就交给牛以庸,他知道该怎么办。” “是。” 元彻抖开氅衣披在沈之屿身上,轻声道:“回家吧。” 沈之屿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马车,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来,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放在公输厚手中:“回皇城吧,大楚需要你,用这个向九鸢楼楼主赎身。” 手艺人也是需和商铺签订卖身契的,以保证他们所做之物不会偷偷送去其他地方贩卖,公输厚接过一看,忙道:“大人,太贵重了,要不了这么多。” “无碍,剩下的买些东西回去给令尊。” “这怎使得,下官……” “给你就拿着,别在这儿推来推去。”元彻沉声道,“不知道别人很累了吗?” 公输厚给元彻一说,就不敢再发话了,自知道元彻就是当今陛下后,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前朝丞相和新帝会站在一起,就被元彻有意无意地“秀”了一脸,发现了某个惊人的秘密。 看着车驾行远,公输厚抬起头,舒出口长气,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比前朝那歪瓜裂枣的样子好多了,刚转身准备回家,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白天是不是说过北境蛮夷四个字? 完了。 又多嘴了。 这陛下不记仇吧…… 马车驶回相府,不记仇记醋的陛下刚将丞相大人扶下马车,就感觉对方手心全是汗,仔细一瞧脸色,除了困意,还有些苍白:“哪不舒服?” 沈之屿摆摆手,不想在夜深人静再去叨扰旁人。 “兀颜,把卓陀拧过来。” “回来。”兀颜蹿得特别快,沈之屿连忙拦住他,“不至于,只是忘了吃晚饭,有些胃疼,也有可能是饿的。” 元彻:“只是?” 陛下愤愤地走上前,一把将人打横抱回屋内放好,令兀颜去买些不易积食的东西的同时,自己也去厨房熬药,等药凉至合适的冷热,兀颜回来了,元彻便将两个碗一起端去屋里,此时沈之屿已经换了衣服蜷在床榻上,睡过一轮了。 元彻放下托盘,伸手去床上人的额头探了探。 沈之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嗯?” “路上太冷,怕你发热。”元彻道,“来,先喝药,喝完药一炷香后吃饭。” 沈之屿还没完全醒,就被元彻捞了起来,塞去几个枕头在腰后垫着,将药碗递至手边。 平日里的丞相大人运筹帷幄,眨眼间就将人忽悠得天晕地转,刚醒的丞相大人却人畜无害,正歪着脑袋盯着手中黑乎乎的药碗,寻思这是什么东西。 元彻看得一紧:“算了,张嘴。” 等做完这一堆事,沈之屿也彻底醒了。 沈之屿的底子太弱,卓陀给的药方主在温养,止疼的效果不强,最后,元彻收拾好杂物,挥退亲卫,只留下床边的一盏烛灯,脱掉鞋子爬上床从后抱住沈之屿,像先前那样慢慢地替他揉着,以缓解不适。 “还是很疼?”元彻见他一直睁着眼。 “没有。”沈之屿道,怕他不信,又补充说,“比起方才好很多了。” 元彻将脸埋去对方颈窝。 沈之屿算是看出来了,陛下稀罕他这脖子稀罕得紧,好像里面有什么琼浆玉液似的,伸手拍了拍龙脑袋:“你早点睡,不用陪我,明日就要开始早朝了。” “朕睡不着。” “嗯?” “阿屿见着老朋友,都忘了和朕保证过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了。”个子能当屋脊用的撒娇精闷声道,“而且都没瞧你和朕这么开心地说过话,你这个薄情郎,负心汉,讨厌死了。” 沈之屿:“……?” 什么跟什么啊?他是为了谁才开心的啊? 不过这话太矫情了,丞相大人说不出来。 此招正中撒娇精下怀,稍后,撒娇精话音一转,贴在耳边低声道:“公输厚说你带着病救下的他,怎么回事,当时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第105章 坚壁 第二十五 小宅屋内只点了一支蜡烛 好吧。 绕了一大圈, 原来目的在这儿。 沈之屿叹了口气。 祸从口出啊,公输厚这没眼力见的德行,明明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非要多此一嘴,他倒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自己就没这么容易了。 沈之屿按停元彻的手, 转过身, 往前微倾, 在陛下脸上蜻蜓点水了一下,避重就轻道:“不是什么大事,当时正值寒冬, 有些犯老毛病。” “什么老毛病?”元彻没让沈之屿退回去,兜着他的后颈重新将人带来, 加深了这个吻。 分开时, 沈之屿的双颊有些红,喘息道:“太冷了, 发热,几乎年年都如此。” 元彻:“四大家害人无数,像公输厚那种没脑还没眼的,估计每隔几天都会死一个, 大人又没三头六臂,就算对他们有怜悯之心, 总不可能成天正事不做去盯着四大家杀不杀人。” 言下之意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救公输厚? “因为他很重要。” “重要?” 沈之屿被元彻逼得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呼了口冷气降降火, 怕继续面对面下去往吃不消的方向发展, 看着顺势滚来自己腿上躺着的陛下, 那眼睛里的醋味都要飘满整个丞相府了,哭笑不得地在对方笔挺拔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行了,别胡思乱想,我和他之前也就只见过那么两三次,是于社稷的重要。” 元彻抓住他的手,不准他收回去:“这人不就是会做点东西,修修路?” 沈之屿:“这可不是普通的路。” 元彻:“?” “十道贯通南北,乱时应军,能以最快的速度将所需之物送至前线,最大程度上保证军备物资的充足,不再出现因为后方跟进的停滞导致前线崩溃,平时则应民,方便各个地方的商户行走,促进钱财的流通,以防在某地的粮食泛滥成灾的同时,另一地颗粒无收,粮价飞涨。” “既然这么有用,为何前朝皇帝要拒绝?”元彻沉思片刻,道,“他是不是有病?” 沈之屿摇了摇头。 元彻冷笑:“哦对,他穷,穷得叮当响。” “也不全是,”沈之屿笑道,“公输厚没说全,先帝弃‘十道’不用,花钱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多的是他害怕,前朝以藩镇国,藩王在自己的领土内集军政财大权于一手,稍有不慎就易起京藩冲突,十道既然能让大楚四通八达,南北贯通,同时也方便了藩王往入侵,就好比一座府邸里面,每间院子都有不同的主人,夜深人静时,大家肯定会将门窗关好,以防旁人窥探你怎如此针对他?” 元彻猛地坐起来:“朕当然针对他,啧,一想到你在他手下吃了几年苦朕就烦,自己不行还非要逞能,脏活儿累活儿全丢给你,他多大的脸啊?” “唔,是有点。”沈之屿寻思,“他后来嗜糖严重,有些发胖。” 此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元彻重新躺回自己的专属位置,听沈之屿总结道,“先帝治下的大楚配不上十道,错在先帝,而非公输厚,臣保他,让他们家的人活着,就是希望公输家可以传承下去,等来一个与之匹配的时代重新出世。” 若没有元彻横插一脚,这个时间或许会很长,需要百年,千年,但都没关系。 只要公输家还在。 “大人高瞻远瞩,”元彻道,“但要从圣旨下救人,不容易吧?” 沈之屿顿了顿。 元彻眼巴巴地望着他。 沈之屿最看不得他这样子,无奈,只好说出来:“没错,当时臣告病不在朝,得知此事时,圣旨已下,且公输厚在无凭无证之下状告四大家,将局面推向了极为不利。” 元彻忽然有个很不好的预感。 只听沈之屿轻飘飘道:“事出从急,没多的功夫做其他安排,臣只好先将他的父母接来了相府暂居,然后遣人连夜收集证据,不求证实四大家结党营私,只求保公输厚,同时去议政殿跪了两天,希望先帝多给些时间。” 元彻当场愣住:“多,多久?” “两天。” 整整两天,不吃不喝,半夜坚持不住了就倒头在地板上睡,第二天天亮后爬起来继续。 下一刻,元彻一把掀开被子,不顾沈之屿的惊呼,将他的裤腿直接推了上去,抓来一旁烛灯仔细检查,却只见膝盖上白皙平滑,见不着昔日长跪之后的半点青紫想来也是,这件事情已经发生太久了。 沈之屿被这大动静弄得打了个喷嚏,轻轻地踢了下元彻的胸口表示不满:“冷。” 元彻这才重新盖好被子,放回烛灯。 稍后,他沉声问道:“前朝皇帝埋在哪儿的?” “死无葬身之地。”沈之屿说,“黄巾贼闯入皇城后拿走了他的尸体,说是要分尸去喂狗。” “……那可真便宜他了。” “以后不许这样了。”元彻跪坐在一旁,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像是在掩盖什么,哑声道,“那些人死了就死了,折腾自己做什么?” 沈之屿撑起身帮他把挂在眼角的泪擦了。 “怪朕,若是朕早点来,或者当年直接把你带走就好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别自责。”沈之屿轻声安慰,“都过去了,现在不都好好的?” “不。”元彻晃了晃脑袋,“不止想要现在 。” 沈之屿笑他:“贪心啊,陛下。” 后半夜又聊了些别的,沈之屿起初还能应付,没多久困意就重新上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歪头睡了,元彻瞧见,小心翼翼地将他腰后的枕头抽走,灭了烛灯,圈着人睡觉。 第二日醒来,一人去上早朝,一人去内阁。 内阁大清早接到消息后,立马开始行动,先是给公输厚在皇城内单独划分出一处殿阁,不许外人随意打扰,随后将夏季里选出的一批对工匠技艺有天赋的人送了过去,给公输厚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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