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偏楼轻呷茶水,借此掩去眸中深思:“不怎么做,等山来就我。” “那蛇女应当是急匆匆去找灰蛇大王了吧,想来不过多久,我们就能看到人了。”蔚凤叹道,“你也真是敢,老贝壳那手无缚鸡之力的,造势成这样,外强中干,一动手就全暴露了。” “动手?”傅偏楼冷笑,“这节骨眼上忽然出现一个立场不明的结丹妖兽,它们谁敢动手?” 他将自己贬为老贝壳的坐骑,掩饰身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暗地抬高对方实力,叫那几个妖王不敢轻举妄动。 蔚凤思索道:“也对,忽然举办这群妖盛会,背后必有猫腻,想来和那只封在树根里的麒麟脱不开干系。” “不错,所以在最后期限来临之前,只要我们不触及麒麟相关的东西,它们应会尽力避免争执。否则一旦受伤,届时就会落入下风,搞不好非但分不到麒麟的羹,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这正是傅偏楼大张旗鼓进来的原因。 老贝壳战力不顶用,唬唬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如此,他们行动起来就不必顾头顾尾,可以放开些手脚。 再者……原本趋于平衡的四帮势力,忽然又投下一个杀不了的第五方。 就像沉重的石块砸进水面,无法继续维持原本的平静,避免不了彼此怀疑的涟漪。 有私心,就有端倪,而这涟漪将会放大端倪,为离间的第一步。 究竟能在七天里做到何种程度,傅偏楼也捏了把冷汗,但他们既想救谢征与宣明聆,又想救麒麟,就只能走这条路。 将茶一口饮尽,傅偏楼结束了这个话题:“在灰蛇前来找我们前,尽可能装得无害些,它或许会在暗处观察。就如那蛇女所言,在此好好‘享受’吧。” 话虽这么说,可两人谁都没有闲心思放松,借着游览之名将蛇巢里里外外逛了个遍,默默记下各个路段,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所在的崖洞显然是专门用以接待修为高深的大妖的,一路上都没碰见几只,侍奉的蛇妖倒处处都有,也不显得冷清。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异宝奇观琳琅满目,个中景象,就连蔚凤都闻所未闻,好好开了番眼界。 入夜之后,红月高悬,蛇巢内更为光怪陆离。乐声忽然靡靡,蛇女蛇男身着连在一起的金链银铃,如浪潮般拥舞,时而高昂,时而伏低,叫人目不暇接,只觉精彩非常。 傅偏楼忍不住想,倘若没有和谢征他们失散,倘若没有背后那些凶险谋算,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新奇体验。 夜舞结束,便有蛇妖热情地迎他们前去温泉沐浴。逛了一整天,两人正觉满身湿寒,闻言也未多想,便径直跟上,全然没能发觉那蛇妖唇边笑容的暧昧深意。 “赤蚌大人、楼大人,这边请。” 蛇妖于洞口驻足躬身,温泉里也不知用了什么阵法,甫一进去,便见白雾弥漫,丝毫没有透去外边。 水波乳白,往外咕嘟冒着轻盈细密的气泡,触手温热。 傅偏楼褪去外裳,和衣走入其中,暖融融得好似要将浑身的疲乏化开,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也不由松懈几分。 一阵醉人香气传来,和之前的味道略有不同。不过或许是为了掩盖腥味,蛇巢处处都燃有熏香,许是换了一种,他没有多留意。 逐渐地,意识迷迷蒙蒙,很清醒,但又不那么清醒。遥遥传来蔚凤的声音,很快被乐声遮去,仿佛雾里看花,提不起劲,浑身燥热难当。 怎么…… 我这是怎么了? 吃力地睁开眼,傅偏楼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不是危险,很微妙,很奇怪,是他前十辈子也从未接触过的范畴。 一只手从背后搭上他的肩,有谁凑了过来,在耳边低低发笑,笑得他耳根都麻了,脸颊绯红,指尖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声音…… 是……谢征? 嗓音稍有些像,却煽情得过分,毫无平时的冷清。傅偏楼不可置信,朦胧间又觉得理所应当是那个人。 香气黏稠,像在唇齿间嚼碎一朵花骨,涩然中流露出一丝津甜。 他脸颊烧起来一般滚烫,支吾着执起肩头的手,想要去贴一贴,仿佛这样就能降下点温度,莫把脑袋烤糊了。 然而那人却不想遂他愿地,贴近耳边吹了口气,缠绵地喊了一句:“小楼……” 傅偏楼脸色一黑。 还小楼,谢征连偏楼都没叫过,素来是念他全名的。 语气那般恶心,装也不装得像点,真当他脑袋糊了么! 91 麟迹(九) 他心悦谢征?怎么可能………… 白雾虚浮, 意识清醒后,傅偏楼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香气的不对劲,迅速转为内息。 “小楼……” 身后那人语气绵绵地呼唤着, 这回的声音则没有半分谢征的影子, 是个娇媚的女声,令他不免困惑, 为何先前会有那般离谱的错觉? 手中握住的皮肤滑腻似蛇, 用力一拽,就顺势栽到了水中。“哗啦”一阵水响,蛇女顶着湿漉漉的长发,委屈望来。 她一张妖艳脸蛋春色盈盈,不仅没有因为意外变成落汤鸡, 反倒更添几分风情, 玉臂清辉,洁白的肌肤在温泉中时隐时现。 见此活色生香, 傅偏楼依旧不为所动,暗中提防着退至岸边, 冷声问:“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小楼大人这话可真是……”蛇女冲他抛了个媚眼,“自然是让大人好生享受,放松放松, 与我一道快活快活。” “蛇巢这温泉好处多多, 大人既然来了, 也别急着走呀, 不然,青玉大人要怪我等侍奉不周的。” 话语直白,傅偏楼虽不通□□,但好歹活了十一辈子, 并非对此一无所知,当即明白过来。 难怪引他们过来的侍从神色古怪,也难怪非要将他和蔚凤分开。 竟是如此! 他清楚妖族风土人情与道门大不相同,却也没料到会有这档子事,委实有些不知所措,见那蛇女直起腰肢,暖雾鬓影遮掩下,依旧露出白花花的一片,一时间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 余光瞥见一双白臂划开水波,要凑得更近,不由大惊失色:“你别、别过来!” “小楼之前不是很喜欢?”没有听从他的阻拦,蛇女游来,伸手拽住他潮湿的衣角,试图将人拖下水来,“为何突然这般抗拒,依依好伤心呢~” 谁喜欢了! 他那是以为…… 傅偏楼避让不及,被她捉了个正着,闻言下意识辩解道:“因为声音……” “声音?”蛇女一怔,神情顿时微妙起来,“原来……呵呵,是奴家失礼了。” “何意?”傅偏楼不解地蹙起眉,依依笑而不答,只轻声道:“早知修士古板,以往奴家从来不信,天下雄性哪有不贪欢好色的?如今一见,方知真的存在这种傻子。” “既然大人心有所属,依依便先退下了。”她福了福身,“有何需要,唤一声就好。”说罢一摆尾,钻入水波之中,顷刻没了影子。 剩下傅偏楼愕然地站在原地,连装作半瞎一直紧闭的苍蓝左眸都瞪大了,隐有所悟,又不明所以。 “心有所属?” 匪夷所思地喃喃自语,雾中那熏香的药力好似还未褪去,从面颊到耳后一片炽热。 傅偏楼拢住漂浮在水面的长发,默诵几遍清心诀,心口仍然躁动难安,只觉思绪和发丝一并缠绕错乱。 那蛇女误会了什么?他怎么就心有所属了?和之前那肖似谢征的声音又有何关系? 总不能,她的意思是——他心悦谢征? 宛如惊雷迎面劈下,手指一蜷,扯得头皮吃痛。 傅偏楼被这个念头荒谬得笑出声来:“怎么可能……”却越笑越淡。 眼前,一缕乌发流淌过手心,令他不禁想到给谢征束发时,在指缝间穿梭的细密青丝。 说来也是好笑,谢征做任何事都十分利索,简直没有不会的东西,偏偏对那一头鸦羽似的长发毫无办法。 自己独自呆在弟子舍时,就嫌麻烦,常常披散在肩头,傅偏楼有时看不下去,就会按着他好好地梳起来,端端正正戴上玉冠。 很小的一件琐事,可他现在回想起来,连指侧撩起鬓发时擦过耳垂的那一小块皮肤都滚烫异常。 分明转了内息,他竟有种窒息的错觉。 是,他承认,自己将谢征看得很重,是不同于师长好友,前所未有的,无法以任何身份度量之重。 可他从没想过,这样沉甸甸的重量,究竟该粉饰上怎样的名号。 只是想呆在一起,不希望分开;看到对方就觉得安心,无忧无虑。 望他可以展颜,事事顺遂如意……而已。 和书卷里描述的男欢女爱,似也不尽相同,谈何情思?一定是蛇女弄错了哪里。 反复说服,总算把那句回荡不休的“心有所属”按了下去。傅偏楼摇摇头,沉入水中,仍旧摆脱不了胡思乱想,浑身都不自在。 他再忍不住,豁然起身,以灵流沥干水渍,披上外氅,匆匆沿着岸边,一路寻到了隔壁浸在温泉中,闭目养神的蔚凤。 “蔚明光,醒醒!” 传音过去,蔚凤讶异地睁眼看来:“傅仪景?你怎么跑来了,脸还这般红……对了,这里熏香有异,记得转内息。” 反手碰了碰脸,果真滚烫,傅偏楼对自己的异样更有了交代,问:“你有没有碰到安排来的蛇女?” 微微凝滞一瞬,蔚凤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移开眼,“没想到蛇巢的妖兽……有这般花样,想必你那边也一样?” 傅偏楼抿了抿唇,“她的声音不对。” “嗯,起初我也吓了一跳。后来问过那蛇女,说,为了令来客感到亲近,熏香里特意点燃了助兴的草药,有一定致幻作用,不必惊慌。” 傅偏楼确认道:“在你耳里,听见了谁?” “亲近之人,”蔚凤咳了一声,窘迫道,“还能有谁……我小师叔。” 闻言,傅偏楼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就说是那蛇女危言耸听,否则,难道蔚凤也心悦他小师叔不成? 也不知在慌个什么,摇摇欲坠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他长叹口气。 蔚凤不知想到哪里,跟着也叹了口气。 两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被这一出刺激得不轻,对视一眼,惺惺相惜,穿好衣物,心有余悸地离开了这座魔窟。 * 容颜十分不起眼的男人坐在高位上,裹着一身青灰衣袍,上边映出鳞片一般的粼粼光晕。 “两日了,他们有无异动?” “回禀大王,从底下小妖们的汇报来看,暂时一切如常。” 青玉伏于地面,事无巨细地将几人的一举一动都复述了遍,随后道,“那名结丹期的白蚌一直泡在水里,好像不太爱动,有什么话,大多也由它的坐骑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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