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谢征会因赶不上他,故而离心? 想多了! 被竹条抽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傅偏楼神色变换,双颊通红,庆幸自己飞在谢征身后,他看不见脸。 谢征不清楚他们之间说过什么话,但被其中引走了注意,问道:“以己度人?” “是。”琼光长叹,“不瞒你们,打一开始见面时,我便觉得,终有一日二位会分道扬镳。天赋之差犹如鸿沟,越往后,地位修为差距越大,越遥不可追……等回过头来,往日情分犹如棉絮,早已吹散于风中。” “就如同……我跟他。” 按琼光所言,之前那位道人,名唤师寅,道号云光,乃问剑谷走意长老亲传弟子,曾同他从小一起长大。 在琼光还没有道号,叫作王明的时候,他是邻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小纨绔。 倒也不是说他真的有什么坏名声,与之相反,琼光人小鬼大,很会察言观色,一口吉祥话能把家里上下哄得见牙不见眼。 在学堂里虽不算拔尖,但极讨先生喜爱,也算个不大不小的风云人物。 王明和正经世家子弟差别最大的地方便是,他爱玩,不那么乖,爬树遛狗,玩蛐蛐斗鸡,无所不干。 对此,大人感到头疼,又拿他没办法,孩子们更是簇拥不已,觉得他厉害。 这么厉害的小纨绔后头,也总跟着一条小尾巴。 师寅与王明是世家之交,总角晏晏,他生性有几分怯懦,长得也瘦小,心思敏感如绣花,动不动就哭鼻子。 在家里还好,去学堂,就会被同龄人嘲弄欺负。小孩子眼中鲜少有是非,恶意格外尖锐。 王明看不下去,便出面替师寅解了好几次围,往后就被缠上了。 两人家世相近,父辈关系好,也乐见其成。于是在王明心中,他多了个需要照顾的弟弟,每回跑出去玩,都要一手拎着蛐蛐笼子,一手牵着师寅。 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他一直认为,他们会永远这样下去,直到被送上问剑谷。 保护者是杂灵根,留于外门;被保护者却是罕见的水土双灵根,拜在合体长老座下,进入内门。 分别时,师寅大哭一场,谁劝都拉着王明不放。后来即使能睡在有聚灵阵的内峰,也要偷偷跑到外峰来,怯怯地诉说不安。 说师尊很凶,练剑很苦,想爹娘,想王明哥哥……说得王明心软无比,想着师寅果然还是需要他保护的那个小寅弟弟,连练剑都多了几分力气。 外门弟子在筑基前,除非得到谷里哪位客卿的赏识,否则是没有师父的,只有跟着师兄师姐学两手,晨练时偶尔有人会来教习。 只有筑了基,真正迈入仙途,脱离凡俗,才可前往问剑峰拜师学艺。 王明那会儿想着要早些筑基,如此一来,就能离师寅再近些,好照顾他。 可求仙问道,哪有那么一帆风顺? 再着急,四灵根的天赋放在那里,日夜不歇地打坐吐纳,修为也纹丝不动。 和师寅一骑绝尘的速度相比,难堪到了极点。 王明也不是没有沮丧过,但他生性乐观,很快就想开了。被师寅超过也没什么,毕竟差距放在这儿,以后有个内门的弟弟撑腰,走到哪里都有底气。 仙途将衰老与寿命延续得很长,从前多年相伴,好似也逐渐被冲淡了。 不知不觉中,修炼闭关、练剑下山,成了他们最要紧的事,有时几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 等到王明隔了许久,再度遇上师寅,兴冲冲地冲他招呼时,得到的却是有些疏离和尴尬的寒暄。 师寅变了。 并非忘却过去的情谊,而是不再看得那般重要,以前被他牵着手走在后边的弟弟,如今已远远将他甩在身后。 威风凛凛的筑基修士,人人恭维的内门师兄,矜贵冷傲,不是王明认识的那个哭包。 他既失落,又有些欣慰,五味杂陈。 不希望被误会是想巴结对方,从而谋利,他也收敛了热情,不再叫师寅的乳名,客客气气地随他人一道喊,云光师兄。 师寅也淡淡地回,琼光师弟。 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各自生活,潜移默化中渐行渐远。 直到他弱冠那一年生辰,师寅差人来,送了一枚贵重的丹药。 能增益修为,于外门弟子而言,是宝贝中的宝贝。即便对已经筑基的内门弟子,也大有裨益。 无功不受禄,琼光不希望被轻飘飘授予这样一份大礼,好似他和师寅曾经的情谊,就凝结在一枚小小的丹药中般,便推辞了。 相比这个,他更愿意师寅单纯地来见他一面,哪怕什么都不送,只道一声贺喜。 那之后,师寅并未回信,也没再主动联络过琼光。待他冠礼那天,他的师尊在问剑峰开办宴席,广邀宾客,问剑谷上下和师寅沾上关系的,都被请了个遍。 唯独没有琼光。 琼光左思右想,到底不愿这段关系就这样逝去,便下山买了只肥美的母鸡,托信过去,请他半夜出来,打算重修于好。 他一边想着打破隔阂的说辞,一边烤着鸡,忽然有只纸鹤循着灵力慢悠悠地飘过来,停在手边。 里边传出师寅寡淡的嗓音:“事务繁杂,免了。” 拒绝的意思十分鲜明,不作遮掩。琼光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师寅似乎真的不在意了。 此时此刻,他在主峰享千人恭祝,主宾尽欢,而琼光独自啃完了整只烤鸡,还有点撑,耸耸肩,把纸鹤扔进了火堆里。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便算了吧。 他们也只有年少那一小段交集而已,在修士长达数百年的人生中,无异于过眼烟云。 …… “话是这么安慰自己,但岂能说算就算了的?”到底是真心疼爱过的弟弟,琼光虽没那般介怀,也没那样释然,心底始终藏了个疙瘩。 他道:“我并非想和他再有什么牵扯,只是想不通,人心怎会说变就变?” “是那个师寅不好。”傅偏楼听得直皱眉头,“而且,不是他先断的吗,你们也无旧怨,怎么对你那副态度?” “我也不知。后来几度见面,才发觉他似乎厌了我,态度比对常人苛刻许多。” 琼光摇摇头,“我还曾怀疑,莫非境界相差太大,看见的风景有那般不同?他为何会变成如今这番样子?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不怕你们笑话,我从小到大,还没在这方面受过挫。”他郁闷地说,“最后,也只能推到天赋头上,宽慰自己天才都那样,被捧多了,难免有些看不到底下。” 傅偏楼哼道:“你直说眼高于顶得了。” “傅师兄胸怀宽广,自是不同的。”玩笑地夸了一句,琼光正色道,“你说得对,是师寅如此,而非人人如此。至少,你与谢师弟就不曾离心。” 在他眼中,谢征虽也修为不凡,可过于默默无闻,就连他,也到了今日才知晓。和傅偏楼众星捧月的瞩目地位依旧有天壤之别。 即便境遇不同,两人依旧无隙。 弟子峰近在咫尺,剑锋停驻。琼光跳下来,对他们拱手作谢,继而道:“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谢师弟。” 谢征抬眼,又听他唤:“傅师兄。” “怎么?” 琼光笑眯眯地说:“无律长老所言极是,有何龃龉,趁早说开比较好。还望明日再见,二位已和好如初了。” 谢征:“……” 傅偏楼:“……” 他们目光碰到一起,又有些不自在地躲开。 各自忍不住深思—— 就这么明显? 81 归好 你要一直看着我。 “……他这么说。” 琼光走后, 傅偏楼站在屋舍前,斜眼望向谢征,咕哝道, “你怎么想?” 脑海里,011也跟着皮了一下,试图缓和气氛:【宿主,你怎么看?】 谢征不咸不淡地撩了下眼皮,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他怎么想、怎么看? 扪心自问, 他也答不上来。 自从来到问剑谷后, 他便不再需要像在永安镇时那般,过度在意傅偏楼的一举一动, 从里到外地掌控他了。 取而代之的,谢征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如何提升修为上,好一直压过对方一头。 除此之外, 傅偏楼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有什么小心思,都不重要才对。 他向来不喜欢麻烦, 与目的无碍之事,何必在乎? 但错了。谢征陡然发觉,出乎意料的,他很在乎。 眼前的少年乃他一手养大,从最初多疑自闭的瘦小一只,到如今的身量修长、姿容绝俗。每一年每一寸的变化他都清楚。 在此之前, 他们间没有秘密。系统、原著、任务、轮回……常理看来应当隐瞒的一切,都不曾避讳过。 所以, 如此大事,为何要瞒着他? 愈往深处想,愈发心神不稳, 一口郁气进不了出不得,如鲠在喉。谢征蹙了下眉,不愿表露出焦躁之意,神情更冷一分。 傅偏楼见他非但不接话,心情似乎更差了些,懵了片刻,弄不懂谢征究竟在生哪门子气。 就这般介意他喝酒吗? 难不成,自己昨晚还趁醉做了其他什么事,但不记得了? 他也顾不得羞窘,上前扯住谢征的袖摆,凑到面前诚恳地说:“我错了。” “……”谢征问,“错哪儿了?” 傅偏楼眨眨眼,不假思索:“错在惹师兄不快了。” 连“师兄”都叫出口,可见态度十分示弱。但谢征也能瞧出,他根本没察觉到问题出在哪儿。 他叹口气,闭了闭眼,到底没甩开。 “傅偏楼,少学蔚凤那油腔滑调。”他语气不算好,与人对视的一双黑眸沉如幽潭,“你可知我因何不快?” “呃……莫非,”傅偏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昨晚醉酒后,太过失态了么?” “我也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个什么,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当耳旁风过去就好……” 不等他找补,谢征又问:“为何喝酒?” ——心中苦闷,无处消解。 这话定然是不能答的,傅偏楼咬了咬嘴唇,否则下一个问题就该是为何苦闷了,要他怎么回? 于是他企图含糊过去:“哪有那么多为何,突然想试试看。” 说完,身旁一片静默。 这诡异的静默缓缓揪住心跳,傅偏楼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慌乱抬头,望进那双倒影出自己的眼里。 “你……” 谢征只看着他,目光自被咬得鲜艳的唇角,滑落到左手同样鲜艳的红绳上。 半晌,声线淡淡,傅偏楼却听得出其中隐忍:“就这般不愿我知道?” 怔忪过后,傅偏楼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不愿,你也依旧知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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