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松下来后,它又问:【我想见小偏楼了,他在哪里?】 谢征也不知道,但无非就在问剑谷里。不愿直说不清楚,他拢袖走出去,转而道:“你醒得很巧,我们刚筑基。” 不出意料,011一下子忘记继续发问,惊呼道:【筑基?三年就筑基?小偏楼也就罢了,宿主你难不成也是天灵根吗!】 摇摇头,谢征道:“说来话长……” 许是对011苏醒这件事比想象中还要来得高兴,他鲜有地话多,将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挑拣着徐徐道来。 讲到后来,011简直叹为观止,也不知是该先感慨宿主的厉害,还是先叹惋小偏楼身世之复杂。 谢征一面与它说话,一面前去拜见师父复命。 从无律口中得知,傅偏楼昨晚就来过,破完关,回内峰住处休息去了。 对两位弟子能顺利破境,无律没什么意外,浅浅打了个呵欠。 “先前给清规的见面礼,也可用了。”她悠然道,“主峰的藏经阁里也有不少剑诀,筑基弟子可入,无事就去摹写几份。剑法万千,也算长长见识,你剑意不错,但模仿的痕迹太重,该融会百家,找找自己的剑道才是。” 谢征点头应是,暗暗想,不愧为合体修士,没见他出剑过几回,就能看出是模仿的。 又问过两句情况,无律摆摆手,让他隔天与师弟一道过来,随她学习法诀。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谢征也想早些去找傅偏楼,转身要走。 身后,无律突然有些疑惑地问: “清规,你怎缺了一片衣角?” 谢征低头望去——雪白绣有云纹的衣袂,赫然被斩去一块,只是弟子服内衫外氅皆为白色,隐没其中,不太明显,他没能发现。 眉峰蹙起,他一向仔细,待人接物注重仪表,倘若有破损,应当不会忽略。 这是……何时弄坏的? 不过小事而已,谢征却无法释怀,心中说不出的沉重,好似错过了什么很要紧的东西。 * 傅偏楼所在的内峰有禁制,不允许外门弟子踏足,谢征只得先回到外峰东舍。 谁想刚刚踏入,就传来满屋酒气。 外衣胡乱扔在床下,与云靴纠作一团,锦带玉饰通通扔掉,灵剑也倒在一边,堪称狼藉。 谢征从进门起,抿直的唇角就没松懈过。 黎明熹微,窗外并不亮,但筑基修士的视力也足以看清缩在床上的那一团人影。 少年只着里衣,怀里紧紧抱着锦被,埋头进去,冻得瑟瑟发抖一样弓起腰身,留一弯脊背侧对着他。 走近将他翻过来,立刻警觉地睁开眼,看见来人微微笑了,放松地闭回去,醉醺醺的,呼出一口甜酒的香醇: “谢征?你出关了啊。” “傅偏楼,”谢征不懂他在做什么,突然喝酒,还喝成这样,不赞同道,“你……” 话音未落,傅偏楼忽而乳燕投怀一样滚到他身上,伸手抱住他的腰。 真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谢征略微头疼地搂住人,以防他掉下去,就听傅偏楼语气拖长,近乎撒娇地唤道:“师兄,我有点冷……” 只穿了单衣,山上凉意重,又素来体寒如冰,能不冷么? 无奈地抖开锦被,把他裹住,谢征还没来得及开口教训,一个小毛球落在肩头,幽幽说道: “宿主,你不是说小偏楼筑基了吗?修士寒暑不侵……你们这是……” “……” “?”傅偏楼扬起脸,醉得眼眸里水光晃荡,神志不清地问,“谁在说话?” “是我啦!小偏楼!011我回来啦!” 小绒球眨巴着豆豆眼,乐滋滋地等待他露出惊喜神情。 然而,一秒,两秒。 盯着熟悉的没嘴小黄鸡,傅偏楼恍然大悟:“我在做梦?” 他又看看谢征,了然道:“原来如此。” 也不知在“原来如此”个什么。 谢征又好气又好笑,拧了两把他的脸颊,试图令人弄明白这里是现实。 被揪得有点痛,傅偏楼哼了两声,伸手握住,却没有拂开。 贪婪地汲取着那只手心的温热,他将靡靡的脸颊贴上去,长睫随着呼吸轻轻颤抖,恍如振翅欲飞的蝶翼。 谢征总觉得这姿态颇为诡异,说亲昵,不止于此,说暧昧,又不到那个份上。疑心是否自己多想,傅偏楼又开口了。 这回他没在笑,小心翼翼,委委屈屈,像是被谁欺负了般说道: “我不会很贪心的……不会勉强你。给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他的眼睛很湿,但也很亮,谢征一时分辨不出这是哭了,还是单纯的酒劲所致。 不太理解傅偏楼在恳求什么,他沉默一会儿,反手握紧了对方,心中浮现出某种隐约怜意,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 78 混乱 为何不说? 迷迷糊糊, 头痛欲裂。 都说一醉解千愁,可傅偏楼反而觉得,酒意将他的脊梁都醺软了。 与魔针锋相对时的硬气荡然无存, 又疲惫又落寞, 不知何处可依。 拎着酒坛晃晃悠悠,居然无意识地走到了谢征房前。 想着反正人还未归, 终究没忍住心底躁动,傅偏楼推门而入, 躺到气息熟悉的床上, 任凭思绪乱作一团。 魔为何能侵占他的身体? 这样下去, 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会被取而代之吗? 他不禁想到谢征告诉他的, 所谓原著中的结局。那应当是没有任务者干预的第一世,他原本的人生。 最终, 灭世的那个“傅偏楼”, 被冠以反派BOSS称呼的人,究竟是谁?还有多少他的影子? 答案不言而喻。 也许谢征心存犹疑, 可傅偏楼太清楚。 对一切满含恶意, 恨不得世界消失的,从来都是魔。 他呢?或许被折腾得心灰意冷,只愿一死了之, 不想制止。又或许…… 在这场争夺身体的战役里, 输了。 彻底失去主权,如同现在的魔,幽魂一般借着一只眼睛注视世间。 没法触及任何事物, 哪怕最亲近的人死在眼前,连手都伸不出去,碰一碰都做不到。 只是想象, 就令傅偏楼的神经紧绷到极致,脊背发凉。他眯起眼,定定地凝视那只失控过的左手,感到无比的荒谬。 多可怕。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魔又是什么? 无论在记忆中怎样搜寻,都窥不得一鳞半爪。 以他的经验之谈,要想起更多,就得提升修为;可魔自他入道起挣脱红绳的桎梏,又在筑基后忽然反噬。 再往后呢,等他结丹、元婴……会否此消彼长,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这是个死结。 傅偏楼忽而感到一阵冷意,他想了半天,也看不见前路。 迷雾笼罩,陷阱重重,往后该如何走下去?是继续修炼,还是就此荒废? 恍恍惚惚地,酒劲冲头。傅偏楼干脆放空思绪,闭上眼,只想尽可能地缩成一团,把自己藏起来才好。 就一晚,暂且把这些都忘掉。他意识朦胧地想,待明日起来,再想怎么办吧。 …… 奇怪的感觉。 像在通过谁的眼睛旁观着某件事的发展,五官蒙上一层阴翳似的,所有动静不甚清晰。 眼前是一道长长的走廊,有些类似宣明聆那间炼器室,曲曲折折,地下沉闷的气息铺面而来。 他谙熟地向前走着,不知要去到哪里。 这种感觉像是在做梦,傅偏楼不明所以,自如地穿过狭窄的走廊,停步在一处厢房前,他听到自己深深吸了口气。 随即,也不见动作,房门应声而开,檀香扑面,两壁的夜明珠散发出柔柔光晕,能很清楚地看清其中景象。 垂帘纱帐笼罩的床铺,梨木桌凳上,棋盘、字画、茶盏一应俱全,书柜卷帙浩繁。 桌旁,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素衣乌发,长至曳地,转过来,眉目清淡,神情漠然,不是谢征又是谁? 只不过不同于寻常的平静,他漆黑的眼眸里映出来人,浮现出有些复杂的怒意。 似怨似怜,如同在看他剪不断理不清的孽缘。 傅偏楼被这道目光一刺,心口陡然捅穿了似的,尖锐的刺痛过后,留下足以令风声呼啸的空洞。 不明白这股情绪从何而来,他下意识想捂住胸口,身体却不听从使唤,从容地走近两步,停在谢征身前。 “傅偏楼,”那人开口,嗓音极冷,“这样关着我,有意思?” ——关着他? 视线触及这间看似华贵舒适,实则连一个窗子都没有、深埋在地下的厢房,以及衣衫素净的谢征。 仔细打量,便可发觉他是赤足踩在地毯上,脚腕处枷锁严丝合缝,虽不限制行动,但用意可想而知。 傅偏楼心底狠狠一个哆嗦,简直匪夷所思。 他怎么会关着谢征?! 心中震惊,可梦中的他像是预料到了对面的反应,只轻轻一笑,说道:“嗯,没意思。” 谢征一愣,神色微微困惑了一瞬,又听他道:“所以,我送你走。” 其中不怀好意,连不清楚事态的傅偏楼也听出了不对。 “噌”地一声,长枪出手,没有片刻犹豫,直直刺穿了青年的心口。 血花飞溅,眼瞳骤缩。 “你……不要……”谢征蹙起眉,眼神迷离,脸上没有多少痛苦,似乎在抵抗着什么。他像是想要说话,可无论如何提不起力气,唇边逐渐溢出血迹,被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拭去。 “嘘,不疼的。我让老贝壳给了你一个好梦。” 傅偏楼听到自己这样呢喃,他抽回长枪,随手扔到一边,扶住谢征倒下的身躯,轻轻放在床上。 “谢征,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那张脸慢慢失去血色,苍白若纸,紧紧盯着前方的眼眸逐渐涣散。 他想说什么? 不要……不要杀他?不要什么? 头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傅偏楼呆呆地看着。 心口痛到麻木,不舍、哀恸、后悔……种种情绪混杂为一团,除此之外,竟还浮现出某种解脱和释然。 他一直静静地看着,不言不语,恍如一尊雕塑。直到人声息全无,伸手触碰到平静得恍如沉睡的脸,比他一贯寒凉的手还要冰冷,也依旧在看。 肩头,有什么跳了跳,老贝壳的声音遥遥传来:“小主人,这真的好吗……” 剩下的话,傅偏楼已听不真切了,从摸到满手冷意开始,他的思绪就被一个念头尽数占据。 ——他亲手杀了谢征? 这不可能……! 心神巨震,他一下子从浅眠中惊醒,呼吸急促,血色尽褪,盯着弟子舍的屋顶望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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