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一声,“就送你们到此处吧。清规师弟、傅仪景。” 伸出手,蔚凤分别在两人肩头拍了一记。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一切顺利。” …… 与蔚凤分别后,两人沉默同行。 仍旧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谢征心底却出奇地平静。 傅偏楼则正相反,余光瞥见垂落身侧的手腕,不知是否为心情所致,他总觉得那抹肤色过分苍白。 血线缠绕,鲜艳色泽将之衬得甚至有几分透明。 想到方才看到的诸多景象,傅偏楼就沉闷得喘不过气来,闭了闭眼,忍不住伸手覆上,反复确认着实感。 谢征微微一怔,偏过脸,望进他幽深的眼眸中,里边缠绕着诸多情绪,晦涩难明。 他收拢五指,反过来扣紧了傅偏楼的手。 “……没事的。” 识海中的声音愈发靠近,陡然,被带着迷茫的小奶音取而代之:“不对。” “011?” 谢征意外地瞧着主动现出身形的小黄鸡,它仿佛被什么引走了注意,出神地喃喃:“宿主,不对,不该走这条路,不是去那里。” 它飞向与他们前行方向截然相反的地方,说道:“是这边才对。” “……” 皱了下眉,谢征想到叩心境中听到的另一道声音。 011脱胎于不系舟,它所指向的,大抵是不系舟的所在之处。 天道书与不系舟,他应当先去见哪一个? 仿佛知晓他的犹豫,识海中的催促忽然大声起来。 【到这边来。】 【带着他,到吾这边来,任务者……】 “宿主!” 011叫了声,豆豆眼里满是坚定,“宿主相信011吗?” “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是,011知道。宿主想要的东西,在这边。” 于是谢征不再迟疑,对傅偏楼说:“跟上011。” 傅偏楼垂下眼睫,瞧不清神色,轻轻“嗯”了一声,几不可闻。 亦步亦趋地跟在谢征身旁,落后半步,两人的手尚且牵在一起,密不可分。 他凝视着腕上从相遇起就不曾离身过的红绳,又深深看了谢征一眼,接着回过头,望向另一条路,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因谢征那一句信任,011极富使命感,打了鸡血般努力飞在前边,凭那似有若无的感觉,慎之又慎地指引着方向。 不知这么走走停停了多久,终于,它跳回谢征肩头。 “宿主,到了。”011紧张起来,“就在这前面……啊!” 它还未说完,就被什么吓到似的,惊叫出声。 “小偏楼?!” 伴随这道呼喊,谢征只觉手心蓦地一空,冰凉而柔软的皮肤从掌中抽离,化作另一样物什。 转眸看去,傅偏楼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沾染着他的气息的红绳。 谢征定定看了两秒。 ——是障眼法。 傅偏楼……不知从何时起,早就不在原处了。 236 幽冥(九) 心甘情愿地牺牲。 “宿、宿主……” 011从没见过谢征如此可怕的神色, 分明面无表情,眉梢都不曾拧紧,却处处透出沉凝郁气。 仿佛不可置信, 又有些恍然。 “只这么一会儿,小偏楼不会出事的。” 它怯怯道, “沿途返回,应该能找到他……” “……不必了。” 谢征将那根红绳收入袖中, 冷淡垂眼, “他是自己走的。” “自己走?”011一愣, 下意识问,“到哪儿去?” 谢征没有说话,朝前走去。 他心底自有一股烦躁无处宣泄, 想知晓为何生出这等变故, 傅偏楼是因什么而离开他。 可他同时也很清楚, 这一切,不弄清天道、轮回和系统的谜团,恐怕永远得不到解答。 不过几步,景象骤然大变。 见惯了幽冥无论到哪都黑漆漆的样子,乍见光亮, 不禁有些刺目。 谢征眯了眯眼, 待适应以后往四下一扫,他已不在原本的那个地方,而是落入一间方方正正、封闭着的小屋中。 不见门窗,也不见灯具或者烛火, 可屋内依旧亮如白昼。 墙壁如雪,一尘不染,白得空空荡荡, 什么也没有。唯一招惹注目的,是一座安置于地面,老旧的台式计算机。 “呃……” 饶是气氛凝重,011仍不由吐槽,“古代呆惯了,突然看到这么现代科技的东西,还有点出戏。这里怎么会有电脑的?” 【不是电脑。】 声音突兀从音箱响起,计算机的显示屏随之而亮,蓝底白字,现出一个笑脸的表情符号,【自我介绍一下,我名不系舟。】 011“啊”了声,豆豆眼呆滞瞪去,隔了好一会儿才道: “你、你你你就是不系舟?!不系舟不是艘船吗?为什么会是电脑的样子!” 【我为有形之物,自然可化作世间万物。不过,以这副姿态来见你们也非我的本意,天道压制下,最多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很抱歉。】 不系舟说着,轻轻叹息一声。 【谢征、小十一,你们终于来了。】 它语气十分感慨,饱含怅然与欣慰,复杂得宛如一个活生生的人。 与天道漠然无情的声音截然不同。 011心中不自觉腾起一股亲近,义愤填膺道:“是天道把你关了起来?所以它果真不怀好意!” 【不怀好意么……对你们而言,大抵是吧。】不系舟苦笑,【不过,它也是为了这片天地。】 进来至今,谢征始终疏离地站在原处,不曾靠近过半步。闻言,他淡淡地望着地上的显示屏,问:“何解?” 不系舟也清楚他并无闲话的心思,屏幕闪了闪,直切正题: 【说来话长。让我想想,该从何处开始呢?】 【就从,一切的最初……《问道》所记载的、傅偏楼没有任何外力干预的第一世讲起好了。】 * 【……看来,汝已记起来了。】 “是啊,偏偏在这个时候。” 傅偏楼低着头,长久凝视着空空如也的左腕,嗓音毫无起伏,“这也是你算好的吗——天道书?” 【不,吾说过,唯独汝的命数吾不能干涉。浊气诞于人心,却超脱六道之外,汝与业障所诞的魔气不分彼此,吾即便有心也无力。】 无字书籍悬于半空,通体散发着暖柔柔的光晕。只是那光晕并不纯粹,细观之下,竟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雾,像是某种肮脏的杂质。 傅偏楼知道那是什么。 识海里翻滚的记忆太过清晰,即便想要否认也无从下口。 于是什么都无需多问,只剩沉默,因为早在今日之前,他就将来龙去脉摸了个明明白白。 ——他记起来了,第一世时,他曾来过幽冥。 无所事事在凡间游荡时,他寻着过一些天道书留下的暗示,这些暗示甚至能躲过魔的耳目,令他生出兴趣,决定前来一探究竟。 没有幽冥石,也没有古龙的仙露,凭借修为与满身浩瀚业障生生撕开了裂隙,一路强闯至天道书面前。 对方告诉他,寻他过来,只为了一件事。 夺天盟穷尽毕生心力,机关算尽,献出不知万万人妖的性命铸成夺天锁,妄图取得上苍权柄。后横遭阻碍,又聚天下业障于界水,欲彻底磨灭天道书的意识。 他走了一步好棋,却也是再糟糕不过的坏棋。 如他所愿,天道书困缚幽冥,不断地被浊气侵扰,力量日益衰微。 然而,正因如此,天地间的秩序失衡了。 有形的不系舟与无形的天道书,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倘一方强盛,则会致使倾覆。 秦知邻利欲熏心,只见夺天后如何风光,却不知,从最开始就注定是在自寻死路。 天道的意识一旦湮灭,不过多久,人间就会不复存在,重新化为混沌。 而他与他的傀儡,即便能掌天道权柄,也无济于事。 凡人之身,何能担负世间万法? 【汝与他不同。他做不到,但汝可以。】 天道说,【汝怀龙族与无垢道体血脉,阴阳皆具,法则圆满。更兼非生非死,不在有形之列,唤汝一句“天道之子”,无可厚非。】 【傅偏楼,吾欲连同此界业障共坠幽冥,扫平祸患。然世间不可缺少管束,故而,吾在此请求汝——】 【顶替吾,成为天道。】 * “……什么?” “天道书想让小偏楼接替它的位置?!” 【不错。】 不系舟道,【天道的意识已被业障污染,它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带着这些无处可去的浊气同坠幽冥,方能使之消亡。】 【只是这么一来,有形和无形失衡,同样会走入死局。所以,它找上了唯一的破局之法——也就是傅偏楼。】 “天道要他怎么做?”谢征问,“如若顺利接替,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两个问题正切重心,不系舟低低道:【找到那具傀儡,吞噬柳长英的意识,重铸夺天锁。尔后,再度夺天。】 【在那之后,新的天道执掌万法,洗业之说不会再有,一切都将回归正轨。】 【但……】 它像是不忍,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天道无情,并非戏言。作为维系因果的无形之物,傅偏楼作为“人”的那一面会被抹消。】 【对你们来说,大抵是最坏的结果了吧。】 “那、那不就……” 011抖抖索索,根本想不到,千辛万苦来到幽冥,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声音里不禁含了哭腔,“小偏楼不就跟死了没什么差别吗?” 谢征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仍留有一分冷静:“之后呢?若这般就能解决,想来也不会反反复复地不停轮回。” 【是啊……正如你所说。】 【天道计划的很好,然而,傅偏楼拒绝了它的请求。他告诉天道,他也做不到。】 【用不了多久,魔就会彻底占据他的身躯。哪怕在那之前就重铸夺天锁,最终接管天道的,不会是柳长英、不会是他,只会是魔。】 011松了口气,又悬起心来:“那该怎么办呢……” 不系舟道:【傅偏楼觉得自己做不到,天道却不这么认为。】 【天地大劫乃我们许多年前便有所预见之事,千防万防,可依旧着了道。经此一役,它明白了一件事——人欲的恐怖。】 【心魔本就多数起于执念,而执念往往又为人欲所致。天理循环,解铃系铃,秦知邻凭此夺天闯下大祸,傅偏楼何不能凭此胜魔一筹?】 【于是,它问了傅偏楼一个问题。】 * 【——汝,有何所欲?】 青年一手托腮,一手玩弄着雪亮枪尖,即便方才听闻了世间将倾一事,也毫无波澜,眉眼写满了百无聊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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