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一轻,琼光刹那变了脸色。 “对不住了。”周启攥紧明净珠,面上露出一个复杂神情,“往后,可别这么傻乎乎地轻信于人。” 剑出鞘时,只堪堪碰到他的虚影。 屋内空空如也,琼光不可置信地叫道:“周启!周霖?!” 无人应答,唯余风声。 …… 明净珠被抢走了。 谢征回到东塔时,迎面就是这个不测之讯。 “是……是我之过!”琼光已从宣明聆那儿得知了麒麟的事,方知自己引狼入室,内疚到无以复加,“他们用的传送符,走不了多远,我这就去追!” “琼光,你莫急。”宣明聆按着额角,也很自责,“我也过于掉以轻心,那样明显的谎话……事已至此,该冷静些,想想如何补救才是。” 琼光嘴唇微动,终究颓然垂下头:“傅师兄还……这可如何、如何是好……” 谢征静静听完,忽而转身,向傅偏楼房中走去。 几乎听不到声息,阖目长眠的少年,宛如一具精致玉雕。 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011有些不安地喊他,才俯下身,将人横抱而起。 床头的老贝壳不明所以:“师兄,你要带小主人去哪里?” “我……”谢征低低道,“试一试。” 应常六说过,鼎山与四座塔楼,皆为融天炉的一部分。 仙器诞于融天炉。 傅偏楼有异时,他们都以为是咒术发作,可谢征还记得,那是刚踏入东塔之事。 他记得,当时,对方难捱地攥紧他的衣襟,说,谢征,好热,我要化了…… 顶着宣明聆与琼光惊疑的目光,他抱着人,一步一步往塔外走去。 倘若……根本不需要明净珠…… 根本不是什么咒术所致…… 谢征的步伐停了下来。 眼前天光明媚,午后日光斜斜照在脸上,有些暖。藤萝绿荫拂下碎影,映在他和傅偏楼的脸上、身上。 怀里滚烫的温度,几乎一瞬消弭。 一切如他所料,谢征却只觉得满心荒谬,不禁嗤笑出声。 他半跪下身,将傅偏楼放在膝上,指尖轻轻碰触那张冰冷的面颊。 没有哪一刻,他这般迫切地想听到对方的声音了。 “傅偏楼,”他唤道,“醒醒。” 鸦羽似的长睫便轻轻颤动,很快,杏眸睁开,黑白分明的眼里有几分才睡醒的茫然。 但这点茫然很快如玻璃上的雾气一般褪去,看清眼前之人后,浮现出安心和眷恋的神色。 “谢征……” 熟悉的、生动的嗓音,听上去就明快清澈,谁也不会由此联想到一件死物。 三百年前,被投入融天炉中的半妖婴孩,懵懂的意识里,可曾也叫嚣过——好热,要化了。接着,在极端的炎热中化为仙器,为人捕天? 心中一痛,谢征忍无可忍地将他抱紧,感到有些湿润的呼吸洒在耳畔。 傅偏楼被他的举动惊到,微微错愕地揽紧双臂,轻抚他的脊背:“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谢征说,“只是想到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很久以前,傅偏楼曾崩溃地质问过他——“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而今他终于清楚了他是个什么东西。 却不忍言明。 124 告知 “谢征,你真心软啊。”…… 被用力敛到怀中, 手心隔着衣衫,能感到略微的颤抖。 脑袋因睡了太久还有些发懵, 即便如此, 傅偏楼也明白情况不对。 他心底一软,回抱住对方,五指插入发间, 沿着后颈轻轻安抚,犹豫地唤:“谢征?” “……嗯。” 傅偏楼柔和地问:“虽然不知道你想起了以前的什么事,不过, 应该都过去了。对不对?” “……” 气息, 嗓音, 触觉。 尽管指尖传来的温度很冷,但那只是体质偏凉,并非死气沉沉的僵冷。 ——是活生生的。 说不清的焦躁沉闷缓缓消弭, 谢征闭着眼,轻轻叹了口气:“嗯。” 没有放任自己失控太久, 他很快松开手,扶着人站起身,转眸望见匆匆跟着走出来的宣明聆与琼光。 “傅师兄?”琼光惊讶道, “你没事了?” “应当不要紧了,劳你们烦心。”说完,傅偏楼瞧出他们神情不对,疑惑道, “我之前似乎是……咒术发作?炼器大会结束了?拿到明净珠了?” 他又张望一番左右,挑了下眉,更觉得古怪:“蔚明光呢?” 宣明聆看向谢征,“清规, 这究竟是……” 谢征默然,一时不知该如何与他们解释。 他不知道白承修当年夺下半截仙器后,究竟用了何种办法才令傅偏楼死而复生。 但现在看来,会对故地的融天炉有所反应,恐怕还未和仙器脱离干系。 不论是其身世、还是涉及到的阴谋,都不是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东西,哪怕他信任这二人。 胡乱编造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可谢征也不希望对他们撒谎,只有垂下眼,避而不答。 看出他的为难,宣明聆摇摇头:“罢了。” “仪景无事便好,其他不必多言。”他看了眼满脸茫然的傅偏楼,失笑道,“小凤凰还没醒。你睡了半个多月,自然不晓得都发生了什么。进来喝口茶吧,让清规慢慢讲与你听。” “半个多月?”傅偏楼嘀咕,“这么久?蔚明光又怎么了?对了,我记得是怕我烧坏脑子,老贝壳才用蜃气令我睡过去的。它在哪呢?” 疑问太多,他有些等不及,扯着谢征衣袖就要往里走,反被一把拽住手腕。 谢征抿了抿唇,抬头对宣明聆说道:“老贝壳用了太久蜃气,妖力有些亏损,需好生休息,劳烦师叔看照。” 他又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琼光,“明净珠一事,非师兄之过,不必自责。就如师兄所言,传送符传出的距离有限,他们跑不了太远,我去南边瞧瞧有无阵法痕迹,北方交给你,可好?” 宣明聆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最终什么也没有问,点点头;琼光还愧疚着,当然也毫无异议。 傅偏楼没听懂他在安排什么,倒是瞧出气氛有些微妙,故意插话道: “宣师叔看家,你跟琼光师弟出门,那我呢?不会嫌我躺了半个月,什么忙都帮不上吧?” 这哪里用问。 谢征瞥他,“同我一道。” “那就有劳师兄与我解释近况了。” 傅偏楼弯起眼眸,对他笑完,摸向袖中,取出一枚龙形木雕,冲宣明聆和琼光扬了扬: “宣师叔,琼光师弟,别忘了这个,有何情况随时联系。” 这还是来炼器大会前,为防出意外,宣明聆为他们雕铸的通讯器,人手一只。 此刻看见,想起之前种种,就连谢征也有所触动,目光柔和下来。 看着傅偏楼神采飞扬的模样,琼光不禁轻松了些,笑道:“好!” “嗯,随时联系。”宣明聆嗓音温和,“清规也是,有些事不必介怀,你们平安便好。” 谢征无言片刻,方才微微颔首:“多谢师叔。” …… 离开东塔有段距离后,傅偏楼脸上摆出的笑意才逐渐收敛。 他扯了下走在前面的谢征的衣袖,问:“好了,现在就我们两个……哦,还有011。就我们三个,总能说了吧?” “究竟怎么了?” 他绕到谢征身前,停下步伐,凝视那双漆黑眼眸,正色道,“谢征,你瞒了宣师叔他们什么?” 半个月来,神识昏昏沉沉,对外一无所知。 傅偏楼只觉做了许多个冗长而又起起落落的梦,并不愉快,他懒得回想。 好不容易醒过来,却感到同伴之间气氛不太对,简直就像梦里平静分崩离析的前兆,令他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坏处想。 不过傅偏楼早就习惯了这些没着落的胡思乱想,尽管有些没底发慌,依旧扬起唇角,玩笑道: “总不能是吵架了?置气呢?” 已不能用少年人来形容的那副面貌,太惹眼,细细观来,竟无一处不精雕细琢。 只这么一笑,就好似满目生光,极易将人折腾得三迷五道,错漏了笑面下那不易察觉的慌乱。 谢征定定地望着他,将神情上每一寸细微的挣动都纳入眼底,忽而说不出话。 他想起老贝壳吞吞吐吐地说——小主人太悲观了。 是,傅偏楼一向敏锐得过分,他知道;躺了这般久起来,也能一眼看穿他与宣明聆之间的暗流。 他也清楚对方爱钻牛角尖,动不动就想偏;就像现在,心里不知在转什么离谱的猜想。 但悲观? 三言两句就打破僵局,和缓隔阂、觉得情况不妙还能张口玩笑、平日里也最会贪嘴找热闹的人,却一直认为自己在走死路吗? 傅偏楼实在藏得太好,以至于谢征一想起他,都是鲜活明媚、甚至有些被纵容着的娇气的。 倘若他其实已经十分痛苦了……谢征手指一颤,他该怎么把那个残酷的真相告知他? 说,其实三百年前,你就被投入炉中烧死。如今活在世上的,还不知是怎样依附器具而生的幽灵? 不知谢征心中挣扎,傅偏楼回想着醒来后听到的话,只觉疑虑重重。 “听你们的说法,明净珠好似被谁抢走了?那我是怎么好的?还有,为何不让我进东塔?” 问着问着,他自己先沉吟起来,喃喃道:“话说回来,我的确是走进东塔后突然觉得很热……跟咒术发作时的感觉不太一样,也没有和谁连通感官。” “莫非,”他恍然大悟,“那并非咒术所致?而是东塔的问题?” 不,不止是东塔。 他仰起脸,远眺那座赤红的鼎山,想起出发前,听到他们要去哪儿时,魔所发出意味不明的冷笑。 “——融天炉?”傅偏楼蹙紧眉,“我和这里,有什么因缘吗?” 【那可何止因缘啊,傅偏楼。】 听到他的疑问,魔森森开口:【看来这个任务者的确有些能耐,这么早就知道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告诉你?】 “他既然知道了,要你作甚。”傅偏楼撇撇嘴,魔却笑道,【他可未必会告诉你。】 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老一套的挑拨离间? 傅偏楼正欲扔两个白眼给它,却见谢征面上,迟疑之色愈发明显。 这份迟疑仿佛利刃一般扎进眼里,傅偏楼一瞬不可思议地想,不可能,瞒着宣师叔也就算了,难不成连他也要瞒吗? 透过他的眼睛,魔也看出了这份犹豫,立即猖狂地笑了起来,尖刻中夹杂着讥诮。 【你看!你看你看你看!傅偏楼啊傅偏楼,多可怜的信任!】 “闭嘴。”傅偏楼攥紧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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