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完,又泪流满面,仰头质问:“我……我啊!究竟该是何模样来着?” 谢征无言。 等发完疯,应常六解下腰间争命,叹了口气。 “多谢你愿意陪我一程,谢道友。”他问,“有明净珠在,你师弟……傅仪景,他会好吧?” 见人轻轻颔首,他露出一抹复杂又释然的神情,将手里的争命剑掷入湖中。 那圈涟漪缓缓散去,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谢征,说:“我要走了。” 看到谢征眸中异色,应常六失笑:“想什么呢,没死。我是说,我要先一步离开这里。” “听闻小明光还睡着,帮我和他带句话吧,就说……” “再见面,别被我吓一跳啊。” 122 动摇 谁都不可信,除了彼此。…… 回程路上, 011莫名有些憋得慌。 【宿主,应常六他……】想了又想,011才问, 【为什么要和我们讲那个‘常六’的故事呢?】 就算是它,也猜得出来常六就是应常六本人。 少年时举家被灭,为复仇汲汲营营、牺牲一切。 这样鲜血淋漓而又离奇的过往, 该深埋在心底才对,何故要与才相识不久、甚至有些不对付的人倾吐? 【一时兴起?想拉近关系?找不到别人了?】 猜测很多,011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一个。 说到底,他们并不熟悉;更别提应常六这个人本身就戴着厚厚的假面,直至今夜,才流露出一丝缝隙。 【还有他带给蔚凤的那句话……什么意思啊?别被他吓一跳?他想做什么吗?】 谢征则在思索另一个问题。 ——应常六要明净珠做什么? 《问道》中,他是顺利拿到明净珠的。 有蔚凤、师寅和成玄坐镇,也不存在这些莫名其妙的秘境,从始至终都很顺遂, 没有流露过哪里不对。 作为仙器之一,空净珠的仿物, 明净珠最大的用途就是清心镇魂、宁神解毒。 无论作哪一个用,听上去都不太妙。 但他又信誓旦旦地说着“再见面”,好似有无明净珠, 对他根本没什么影响。 倘若真不要紧,何至于这么大阵仗, 甚至不惜和蔚凤翻脸? 以及那个古怪的黑衣人, 到底怎样做,才能令一个筑基都困难的杂灵根修士,一跃成为仙境七杰?付出的代价是什么?那手老道的炼器之术,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还有应常六对傅偏楼的过分在意…… 他随应常六出去本只是想探探此人的目的, 却反而令迷雾更深一重。 眼前浮现出应常六临别时的那个眼神,似悲戚,似释然,似无奈,仿佛认了命。 有那么一瞬间,谢征觉得,这个人好像再也不会出现了。 * 谢征被应常六叫出门去时,相隔一墙之地,琼光也未曾休息。 试器之比结束,按照约定,师寅该来寻他才对。可琼光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简直寤寐难安。 同屋的周霖看不得他这副站在窗前直叹气的傻样,跃至肩头,不满地哼了一声:“你要和那家伙重归于好?我看悬,他不是一直瞧不起你吗。” “……也并非重归于好。” 琼光觉得肩头有点重,顺手将她薅下来抱在怀里,“只是忽然发觉,我和他之间,好似有些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会在人前那样说你?”一旁玩着灵石阵的周启发出不屑的嗤笑,“第一次见,我还当你们是仇人呢。就不怕他这回也是坑你?” 琼光被他俩你一言我一语挤兑得说不出话,干脆狠狠摸了把兔子脑袋,又伸手将周启柔顺的乌发折腾成鸡窝。 相处一年下来,他也差不多看清了这俩麻烦的真面目,早没了当初的客气:“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你!” 周霖瞬间瞪大红通通的兔子眼,从他臂弯里挣扎出来,跳回了周启手心。 周启一下子抱紧她,雪白小脸整张皱起,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盯着琼光一双魔爪。 看他俩反应这么大,好像受惊炸毛的两头小兽,琼光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周启更气了,他难得有些真心地替这傻瓜修士着想,哪知这人根本不当回事? “你慢慢去等那个师寅吧!”周启愤愤然,“吃了亏别找我们哭!” “好了好了,不逗你们了。” 琼光敛起放肆的眉眼,见周启还有些气鼓鼓的,周霖直接闷头不起,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他自也有一套哄人的办法,从袖子里取出一枚木梳,唤道:“过来,给你们梳一梳。” “周启?” 周启撇撇嘴,不理他。 “周霖?” 小兔子抬头,瞥了他一眼。 “唉,真生气了?”琼光佯装失落,倚在窗边,低头不语。 那副样子真有几分可怜,等不到以前的弟弟叙旧,还被家里两位小崽子嫌弃。 屋里异常安静,周启只觉浑身别扭。 放在平时,他是不吝啬于表现一下乖巧,当个知冷热的“好弟弟”的。 可心里藏着事,方才又遭冷遇,一时间莫名其妙地有些生气,自己都不太明白气从何处来。 算了,他心想,要博取信任……不能功亏一篑,万一琼光真介意就不好了,是吧。 顺着人点又如何?谎话又不是第一次说,违心的事情做过要多少有多少。 反正按照他和霖霖原本的打算,最多明日,就该跟这个家伙分道扬镳了。 找到理由说服自己后,他一步一蹭地挪过去,猛然将小兔子高高举起,塞到琼光怀里。 “梳吧梳吧。多大人了,还为这点小事纠缠。”周启唾弃道,“幼稚。” 周霖:“?” 小兔子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周启?!” 周启心虚地低下头:“霖霖,你的毛都被他弄打结了,就该让他赔礼。” “是是是,赔礼。”琼光绷不住神色,动作温柔地将兔子放到窗台上,火行灵力蔓延至木梳中,恰好保持一个熨帖的温度,给她认真打理起毛皮。 夜风习习地吹拂在脸上,头顶藤萝阴影晃荡。 周霖颇为惬意地眯起眼,哼道:“好吧,看在你诚心诚意的份上。” “哥哥,你也别跑。”她又说,“光我一个可不成。” 不敢忤逆妹妹,周启闷闷应了声,靠在墙边继续玩他的灵石阵,心中忽然听到周霖的声音。 作为半妖双生子,他们天生就能这样暗自交流;将妖血渡给周霖后,他已是完完全全的凡人,但这份能力却保留了下来。 “周启,”她的语气中不见疑问,笃定道,“你动摇了。” “你该不会真的要相信这个修士,忘记我们跟来炼器大会是为了什么了吧?” “我没有忘!”周启急急辩驳,“我知道的,不能让他们解开咒术……” “撒谎。”周霖一眼就看穿,冷笑道,“你连自己都骗过了吗?还想骗我?” 周启哑口无言,半晌,低低问道:“我……我只是在想,霖霖,这样有什么不好?” “那个咒术,是为了探听仙门消息才下的,可我们现在不就在仙门里吗?” “与其冒险去夺明净珠,还不如让他们解咒——” “那个人会倒下,又不是咒术的错!”周霖打断他,“他们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我都没有施展母咒,怎么把他变成那样?” “到时候明净珠解了咒术,还是不好,定要以为我们暗中动了手脚。那个谢清规、那个蔚明光,还有宣明聆,哪个好相与?琼光又是个傻的,届时身份暴露,我有修为逃得掉,你怎么办?” 周启被她说得抬不起头来,讷讷道:“对不起,霖霖。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周霖停滞片刻,才继续说,“难得撞见一个傻子,过了段安稳日子,舍不得走,常情所在。” “我……明白你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有过那种念头。”她耳朵微微翘起,三瓣嘴蠕动了下,“觉得,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好像也不错……” “可是哥哥,我们已经没有功夫犹豫了。” 周启没有回话,周霖也不再劝,由他好好考虑。 他们不言不语,琼光还以为是犯了困,本在絮絮叨叨的嘴逐渐停了下来。三人沉默着,就这样等到了半夜。 终于,有只纸鹤晃晃悠悠地飞过来,冲发怔的琼光张开鸟嘴。 师寅有些冷淡的嗓音从中传来:“师尊传我即刻回谷,改日再谈。” 说是改日,也没有具体时候。 琼光不知是何滋味,说不上难过,也说不上好过,就像多年前他烤好了鸡,邀师寅前来一叙,却只得到一句“免了”那般。有种希冀落空的寂寥,不由轻叹一声。 周启都冒到嗓子眼的嗤笑被他叹得咽回了肚里,不得劲地咕哝道:“什么玩意儿,真就急到连一面都见不了吗?” “罢了,”感到手下周霖软绵绵的蹭动,琼光心情稍好几分,苦笑道,“就这样吧……” 他话音还没落,那停在半空不知多久,灵力未消的纸鹤再度开口,这回,声音有些艰涩: “……抱歉。” 短短两个字,被他咬得僵硬极了,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小心。 就好像他也清楚此举会招惹厌烦,反复斟酌着该怎样说,才能表达出歉意似的。 琼光愣愣接住掉下来的纸鹤,无奈抱怨:“这小子……隔这么久,谁知道你还有话在后边啊。” “罢了,”他把纸鹤塞进袖里,拍拍手,“就这样吧!” 分明是和方才一模一样的话,周启却能听出他心情的不同。 他有些诧异地问:“不生气吗?你可是等他到现在啊!” 琼光则说:“解释了,也道歉了,那便算了。总归都是问剑谷的,回去就能见,也不急于一时。” “……你可真看得开。” 周启忽然觉得那个师寅有点可怜了。无论是何态度,耿耿于怀的始终是他,琼光却拿得起放得下。 “直说我脾气很好呗。”琼光摸摸他的头,笑眯眯地,“不然哪受得了你们这俩祖宗?” “脾气好就什么都会原谅吗?”周启没有躲开,皱起眉问,“哪怕是他做了你不能容忍的事情,也道个歉就能解决吗?” 琼光脸上的笑淡去些许:“那可就未必了。” 周启忽然感到紧张,攥紧了下摆:“到什么程度会未必?” “嗯……往大了说,残害无辜。”琼光想了想,“往小了说,谎话连篇吧。” “……” “怎么了?” 周启躲开视线,又觉得姿态太狼狈、有破绽,撑起一个虚伪的笑容:“只是在想,琼光哥哥真是个好人啊。” 的的确确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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