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外“嗡——”地爆发出阵阵此起彼伏的叫喊:什么“张贡生无罪”,什么“赵氏女淫荡!张贡生杀人有理!”……竟都是在为那贡生鸣冤叫屈的。 ——“杀人者真的有理、无罪吗?”县衙外忽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带着斗笠的青衣人翩然而至,敲响了县衙门外的鸣冤鼓。 鼓声让李斐惊得站立起来,连着陆染也跟着紧张起来。 胡伺祖这才长吁口气,拍响了惊堂木:“将门外之人带上堂来!” 青衣人跟着衙役跨进了县衙,来看热闹的县民虽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长相,但只瞅着那人高挑颀长的背影和乌黑光滑的头发就不敢再发出声了。 那人一步步走进公堂,摘了头上斗笠利落地朝着上位的三位大人磕了个响头:“草民叶风,愿为赵家小姐赵细娘鸣冤!作证!请各位大人明察!” 听见这温润清雅的声音,连堂后的燕小青也不由得偷偷挑开了帘子。只是一眼,便似被人施了法术一般定在了原地。 ——这么多年,没人见过妙音阁相公堂老鸨厚重脂粉下的真容,也没人想象得出去掉满面油彩,放下一身忸怩的叶风原本是什么模样。 她的眼前似出现林中清泉、山中小溪,耳边似听到白鹤啼鸣、仙乐飘腾,只感叹原来一个男人也能生得如此。也怪不得小李大人日思夜想了。 李斐终于再次见到那张曾惊鸿一瞥便让他思恋许久的容颜,苦笑一声,摇摇头跌坐在凳上。陆染则张大了嘴,愣在了当场。 这个人,这个人,虽然和“萧云歌”无一丝相似,但那双眼里透露出的决绝却让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放在自己心中多年的那人。 “咳咳!”堂上的县令大人率先众人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敲响了惊堂木:“堂下叶风,曾有谣言说你与那妇人有私,你可知道要为一个有荡妇名声的妇人鸣冤,先应如何?” “草民明白!”叶风再磕了个响头,“草民愿滚过钉板!再自证清白!” 话音落后,胡伺祖点了点头。一排排密密麻麻,钉着儿臂长铁钉的钉板便从公堂外广场一直铺到了县衙门口。 李斐一看便闭上了眼睛。陆染怔了一怔,终于回过神来,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心痛。 叶风看了看那些狰狞的钉板,挺起胸膛出了公堂,未滚几遭,板上锋利的钉子便刮破了他青色的布衣...... 白壁染瑕,更让人想将之踩在脚底,更何况这人还是为了一荡妇来喊冤叫屈的? 刚才还静默的人群中渐渐响起阵阵吞咽唾沫的声音和数不尽的污言秽语。 ——“啧啧,这哪是滚钉板啊?简直不堪入目!说他没和那赵氏没什么苟且,谁人信哦?真是什么东西和什么东西凑一起!” ——“有他在,他下面的那些个像姑还需要做什么营生?我看他一人就够了!” ...... 叶风嘴角含血,一颗颗汗珠从额头滚落,却依旧向着公堂的方向一点点接近。 一个学子打扮的少年朝他忒了口唾沫,接着不知是谁扔了块菜叶,而后又砸来了一筐筐臭鸡蛋,最后竟变成大小不一的石子儿...... 污物和鲜血顺着叶风的额头慢慢遮住了他的眼帘…… 他终于顿了一顿,看了看四周...... 那张俊秀绝伦、眉目若画的面孔之上,一双柳叶眼不再波光粼粼,却未见任何惧怕之色。 陆染的拳头不由得越握越紧,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对面“啪”地一声巨响,和他相对而坐的李斐再也忍耐不住,黑着脸在靠椅的扶手处重重一击——“够了!将他带上堂来!” “这......不合适吧?”胡伺祖察言观色,面子上却唯唯诺诺:“这钉板是,是要滚完的......这,这么多百姓都看着......” “你!”李斐眼神锋利地看了胡伺祖一眼,却见他竟回避开自己的视线转过身去。 他怔了一怔,脸上越来越黑。 开堂之前,这小小县令不止一次地朝他明示暗示过,阿爹已下了死命,若是知秋来了,不能留情徇私。如若不然,知秋必死! 李斐只好叹了口气,闭上眼不去看在钉板上煎熬之人。 可他闭上眼心却闭不上。满面血污的叶枫让他神色恍惚。他忽就想起了二十一岁那年之事。 那年他正好在地方上有了一点政绩,父亲便调他去江源路做第一任监州。临行前特意嘱咐,让他先去临江县见见当地的父母官,还塞给了他一个江湖高手作为贴身护卫。 他虽不知为何当朝太宰六部首辅会对一小小县令如此看中,还要他上任前去见拜会,但他从来不会违背父亲的意思,就算奇怪,也还是带上了那个叫燕小青的护卫一路从盛京顺着运河北下。 一到渡口,他便被临江县县令胡伺祖带着一帮乡绅富户给围了起来说是要给他接风洗尘,而后一路送到了大业第一名楼望北楼里。 七层阁楼之上觥筹交错,等到他略有微熏,一声玉笛声后,乡绅富户一哄而散,几个或浓妆或淡抹的丽人飘然而至。 胡伺祖朝他卑微一笑,熄了他身边烛火,又在他眼前围上了屏风...... 未过多时,笛声再起,一个个倩影便慢慢脱去外衣,摆出各种撩人的身势,或半裸或全裸的影子便随之漂浮在了屏风之上...... 他又气又急地指了指那些俗物,大声朝胡伺祖叱喝:“小小芝麻官竟敢引诱官员公然狎妓?当圣上刚下的禁令是个摆设么!” “不,不敢!”胡伺祖立刻匍匐在他身下连声解释:“自前朝那次大战之后,圣上命能够生育的年轻女子不得外出,这烟花柳巷哪还敢有女子身影?可我......我这临江县地处边陲,要是烟花生意全部被禁,我这……我这哪还能给太宰效力......” “你说什么?”他眯了眯眼睛。 胡伺祖瞅着皱起眉来的李斐,连连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下,下官的意思是......这新朝才立,国库空虚,小,小人还得养活手里的三班衙役......所,所以这才学着盛京那边的大场子摆弄摆弄......” “难道……这些其实都是男子假扮的?”如今全国上下都喜拿些少年男子扮成女子。李斐顿了一顿,拉开了屏风朝那些女子一、一看去。可仔细一看。却陡然一惊:“胡说!这里分明全是女子!” 胡伺祖这才颤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抖落出无数张金额巨大的银票举到头顶:“小李大人明鉴,这里面自然有许多女子,可也不全都是......不管是些什么,反正没写在户籍之上!是生是死没人知道!还请小李大人上报太宰大人,老胡已经鞠躬尽瘁了!” “你,你拿这些女子来做什么?你们县上不是有了好几个像姑堂子了吗?”李斐惊了一声冷汗,拍案而起。 “像姑是像姑,这个是这个。格调档次截然不同!这些个女子能生能养,还有那些......那些个东西比一般男子更像女子又不会受孕,更是想怎么折腾都行......一次三百两白银,死了更值万金!这些,这些都是钱袋子啊!” “你!你简直是草菅人命!” 见李斐发怒,胡伺祖几乎以面贴地匍匐下去,“小,小李大人明鉴!!这些太宰他都是知道的……您想想,要没有了这个钱袋子,十三路监察寮怎么建立?太宰拿什么去和圣上争?” “你......说什么?到底在说些什么?父亲为何要和圣上争......”李斐倒退几步,几乎跌坐回去。 楼外,忽起风雨。他抄起身边的酒壶便饮了个干干净净。 胡伺祖看了看李斐,试探着将票子放进了一个小匣子里,而后朝外拍了拍手,蹑手蹑脚地在他耳边轻声着:“外面的是做这生意的叶家专程送来的......平日里都没让人看过真颜......" 一阵脚步声之后,似有什么东西被人抬了进来。烛光再燃之后,李斐眼前只剩下一个被蒙住双眼,缚住四肢的少年。 他颤抖着双手揭开那少年蒙眼的黑布,几乎停止了呼吸。 ——这眉,这眼,无一不是自己所好。 这些人是怎么知道自己不好女色?又怎么清楚他偏好这样的少年?! 想到此,他的手不由抖了一抖,冷汗顺着额头滴滴滑落......
第11章 往事 望北楼外忽然风雨飘摇。 李斐看了看身边装钱的匣子,再看了看脚下的少年,忽然大笑起来。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以为自己就为了这个礼物便能和他们沆瀣一气么? “呜呜呜......”那少年仰头看着他,用力挣了挣,松松垮垮的衣物陡然散开。 李斐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烦躁。 他不想做禽兽却无法选择自己的姓氏!就算他选择忠君爱国,可他难道能抛弃自己的父亲,不要自己的兄弟吗?! 想到此,他提起酒壶,再灌了自己一壶浊酒,而后砸了酒壶,自暴自弃地撕扯开少年的上衣...... 没想到那少年顿了一顿之后竟然不要命似地挣扎起来。 少年眼中的厌恶让李斐顷刻间便醒了酒。 ——“你......给我滚。”他恼羞成怒地将少年赶出楼外。原来事到如今,他还是不能将自己彻底变成一只禽兽! 再次抄起酒来他醉眼朦胧着双眼看那少年衣不蔽体地在大雨中跌跌撞撞,自己也渐渐醉倒在了望北楼中。 第二日,醒了酒的李斐鬼神使差地朝胡伺祖问了问少年的状况,却发现其神色闪烁。 想到昨夜那场大雨和少年的眼神,他心中忽升起一丝愧疚和慌乱,当下便找了个借口,带着自己的贴身护卫燕小青赶去了叶府。 时是午后,叶府门外居然无人守卫。李斐便让燕小青进去查探,而燕小青带给他的话却让他无法接受。 他亲自绕道后门翻进了叶府西面的院子,果然见一众仆役家丁聚在一处僻静的院落,神色猥琐地朝里观望。 里面隐隐传来几声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听得出是少年的声音:“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也是姓叶,我叶是叶家人啊.......” ——“我叶家没你这样没用的东西!这张脸真是白长了!过了今年,哪个大人还要个成年了的阉童?!让你去那像姑堂子待了这么久,就只学会了这些?” ——“不男不女的贱货!就你这东西还当自己是叶家人?都送到别人门口了还被送回来!既然小李大人不疼你,那肥水就不流外人田了!” ——紧接着是一老一少的咒骂。 李斐打了个激灵冲向前去,却见敞开的窗户中,昨夜那个少年正被人捉着双手,双眼游离地看向窗外,看见他后,眼前一亮。 李斐却偏过了头,再次隐回了人群。 少年一眼不眨地看向他的方向,而后自嘲一笑,顺着窗棱滑了下去...... 李斐不敢再看,也不敢再听。他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只敢躲在暗处等待着这场暴行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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