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住口!朕叫你住口,你听到没有?” “呵呵呵......“李易之轻笑出声,“我为何要住口?我李家如今走这么远,行这么深,不正是圣上所愿?!若圣上真要为民做主,不仅我李家可灭,这名单上的狗官们又有何不可杀?” ——“你,竟然忤逆至此?!” 至此,萧定乾已再无兴致,只捉着李易之的脖子,一次又一次的往地面上贯去。 屏风上的点点殷红似乎再已压制不住。李易之心中牵挂,却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盛怒下的谢同之—— “可怜我江源李氏,为了你萧家的江山竭力殆尽,如今却只能苟延残喘......可就算如此,臣也只想忍辱偷生的活下去,臣知道父亲他......他也是这么想的...... “圣上!如今钱财是圣上的,能顺藤摸瓜查到李家的证据也握在圣上手里了,我李家,还能为圣上所用,制衡朝堂......求圣上垂怜!” 听到此,藏在床帷之下的谢同之终于颓然放下床幔,一点点将右手握紧。 月光从窗台洒落,屏风上的血色渐渐褪去。李易之似被巨浪拍打的小船渐渐瘫软在了地面,右脸的面具随之滚落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外再无声响,萧定乾将地上散落的证物踢到了李易之面前。 ——“把这些烧掉!这,是朕对李家最后的容忍......打不打过对岸,朕自有分寸!以后别再置喙对岸之事。此次,你们做得最出格的,一是在半路截杀陆染!他也是你们碰得的?二便是让那些江湖人招惹上南宫家……再过几日,南宫家有人来,你给朕好好准备......” 这些话让身处黑暗之中的陆染打了个寒噤。恍惚中他的耳朵里仿佛被人塞入了团棉花,只剩一片乱麻…… 他窥看着自己视作君父的萧定乾从衣衫半褪的李易之身上起身,朝绣满桃花的屏风处走近了一步,最终停下脚步,拾起起李易之掉落的面具离开。 他看着暗门一道道关闭,月光从窗户的缝隙中洒落在屏风的桃花之上,给那满屏桃红渡上了一层残酷的颜色。 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面对。 隔了好久,李易之终于动了动手指。 陆染连忙将自己蜷缩起来,生怕被察觉到半点呼吸,听到半点声音。此时不仅是他,连他身边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同之也蜷缩起来。 李易之吃力地抓住萧定乾扔下的证物,一张张塞回破烂带血的锦囊,而后用手肘支撑起自己站立起来,一步一停地朝屏风内靠近,将床帏打开一道缝隙—— “都出来吧。” 听到那人的声音,谢同之强忍着恨意钻出了床帏,他本想向李易之质问“为什么你宁愿承受这些却不随我离开?”,然而那满腔悲愤却在李易之面前统统化为了眼角的通红。 见他如此,李易之将衣服拢了拢,把手中锦囊攒做一团塞到他手里:“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谢同之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含恨点了点头,转身将床下的陆染拽了出来,解开了他的穴道。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而后是那张和三皇子萧云歌极其相似的面孔展现在自己眼前,陆染不自觉地扫过李易之额头上的伤口和身上的痕迹,之后兵荒马乱地往后缩了缩。 被那掩不住的怜悯刺痛了的李易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将带血的手指放在眼前摩挲了两下:“怎么?你在可怜我?呵,我有什么好可怜的?”说着,便用眼角指了指自己塞到谢同之手里的东西。 陆染陡然瞪大了双眼——叶知秋在小楼宴上想尽办法塞给了他,他又用性命带回的那些证物赫然出现在月光之下。 李易之清冷的声音幽幽在他耳际响起:“至你还在侯府昏睡之时,叶家早已化为乌有。叶家被烧光之时,从叶府各处显出了无数骸骨,就连十年前白家失踪的当家娘子的也被了暴露出来......此事虽然惊动了当地州府郡县,让叶家所有生意被彻查,还牵出了当地县令和其他官员.....可最后,你也看到了——以临江县县令自戕了案!” 说到此,李易之冷笑了一声,毫不避讳地面向陆染:“诚然,贩人、杀人,这些事是我李家派人做的。可身为一国之君的萧定乾又有什么不清楚?他没那魄力处理那些官员,却有闲暇改了军制,弄出个御史台......你说,可怜的到底是谁?是我?是你?是那些被禁锢在京的将军?是御史台的郭扶?还是这大业的所有子民?” 陆染打了个寒噤。 有些事在临江县上他已经猜了个大致,但他却从不敢去信。 ——诚然。和李易之说的一样,临江县诸事,圣上未必不知。 ——诚然。父亲若没有圣命,是不可能派刘叔去带着镇北军去截杀叶风。 可他却不去信——当今圣上建立御史台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一个清明天下,而是为了捉人把柄、卸磨杀驴! 可他又不得不想,就算圣上想重用青年贡生,拉拢军户,为什么就一定要抹杀掉一个女子的冤屈?将那些案子草草了结? 就算李斐送上来的金银能解国库之急,名单里的官员被敲打之后会老老实实,可那些女人、那些阉童,难道就不是大业的子民了吗? 他原以为九死一生将东西送回便可以帮叶知秋和那些可怜人到底……可如今,不仅仅是知秋的下落,连同这些都…… 见他痴痴呆呆的模样,李易之深吸了口气:“既然来了,不如再跟我去走一趟?” 说着,他轻轻抚过屏风上的一朵朵红得似乎染上血色的桃花,屏风慢慢下沉,一道深入地底的阶梯竟出现在了屋内。 李易之示意谢同之取来火折子,让陆染跟上。 前方道长且窄,似通向无尽幽冥,只有谢同之手中的火折子幽幽跳动着火光。 陆染亦步亦趋地跟在那火光之后。未过多时,仿若闯入了一个奢华而恐怖的梦魇。
第27章 知己 陆染从未想过,再偌大的皇城之下竟真有一处地宫,而此处不知道是地宫中的哪个大殿。 大殿之上,寒冰被雕刻成一树树桃花,一个装着头颅的水晶匣子被冰花簇拥着托在绽放得最灿烂的枝桠之上——那头颅紧闭着双眼,脸上满是划痕。 陆染眼前似出现了多年之前,他被母亲带入宫中见到的那个倚立在宫门上的少年将军带着满脸的意气风发和清晨河提的露气朝着自己的摘下的那枝桃花......而后是那一天,那人被砍下头颅,脸上出现的道道血痕...... “呕——”他忍不住打起了干呕。 见陆染摇摇欲坠,李易之踉跄地上前了一步,却被身旁的谢同之牢牢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染猛地吐出口血向旁瘫倒。 看着陆染这副模样,他不自觉地抬头看向了水晶匣子中的头颅,摇了摇头:“云歌.....你说……这孩子这么不经事,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冰花默然,故人的头颅依然紧闭双眼。李易之的眼角不由得也微微湿润。 “大概他尘封的记忆是真的回不来了。同之,把陆染带回侯府去吧。”他叹了口气,向身旁的谢同之道。 “你把他交给我,我只会杀了他!”看了看李易之身上青紫的痕迹,谢同之咬着牙踹了陆染一脚,“要不是这货多事把那些证物带回,也不会让你……那狗皇帝为何还提及了南宫家?他要你做什么?他是什么意思!?兄长你还在瞒着我什么?” 见李易之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李同之几乎将牙咬碎,只能把一腔愤恨转移到陆染身上——“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许我动这陆太岁?难道真是因为萧云歌和你的故人之约吗?他和你又约定了什么?” 说到此,李同之瞥了眼水晶匣子里的头颅,带着难以抑制的不忿揭开了李易之脸上的人皮面具:“当初……要不是因为你和他萧云歌有几分神似,你怎么会受那样的屈辱?这狗皇帝却日日让你顶着他那张鬼脸!你原本的脸,你原本的脸......还有谁记得......” 李易之颤了一颤,摸了摸自己原来的脸,转头避开了他,“那件事怪不到云歌头上!那是因为大业孱弱,所以才会……” 他眼中波光浮动,顿了好久才能继续,“可为此我却记恨了云歌那么久,以至于他被泼了漫天的污水时候无一人站在他身侧......我愧为他的朋友,更不配被他视为知己!如今落到萧定乾手里大概也是报应。” “可那狗皇帝既然让你顶着他的脸,他又怎么能对你......要是我早知道,要是我早一点......”谢同之欲言又止,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李易之摇了摇头放下手来,仿若是谈论他人之事一般自嘲一笑:“谁知道当今圣上会对自己的兄弟存着这样龌龊的心思?也许,要不是因为这张脸,他折磨我的方式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到此他收敛了情绪,朝谢同之吩咐:“今晚你把陆染送回侯府之后就带着李斐速速返回江源道。记住。以后,不许再入宫找我!” 听到此,谢同之再也忍耐不住,用手捉紧了李易之的手臂,“兄长,那你呢?!让我带你走吧!” 李易之却朝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在这宫中为质,至少还能让我们李家多残喘几日……谢同之,适当的时候你便离开吧。别再蹚这趟浑水了!回你的江湖去。那里海阔天空任你遨游,你还可以当你的江湖第一高手。” ——不。回不去了!谢同之轮廓分明的脸庞仿佛一半都沉在黑暗之中。他烈焰掌谢阎早已消失在江湖之中,黄泉路上,彼岸花海。如今的他只是谢同之,太宰手下彼岸花的杀人头子!李家的义子!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他都会助太宰一臂之力,让李易之堂堂正正的脱离这苦海! 想到此,他定定地看了李易之一眼。 从明日起,他定会守好自己的本分。可今晚,只有今晚,他还想为他再做件事。 谢同之蹲下身,为李易之轻手轻脚地系上外袍。 李易之僵了一僵,垂头看向蹲在自己身下笨拙地为他系带之人,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谢阎……以后不许再对陆染下手。”他吩咐。 谢同之头也没抬的回:“我明白。” “谢阎,以后不许再私闯禁宫。”他反复地说。 谢同之含着泪答:“我记着。” “谢阎,带李斐回到江源道以后,告诉斐弟别再入京,若有万一,有我和爹就够了。”他再道。 谢同之却回:“还有我。谢同之。” 说到此,他正色看向李易之。 他们看着彼此,直到皇城中的更鼓敲响,谢同之一把将地上的陆染提起,扛在了背上。 看着谢同之高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地宫暗道之中,李易之叹了口气。他自然明白早已在江湖成名的谢阎为何非要认自己的父亲为义父,将自己的名改为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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