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一点点涌上他的心头。他正想在心里唤出故人的姓名,却没想那人却利落地割下了他的头颅:“人世奇苦,我只是不愿你再投身为人。我不会让他们找到你的身体,你的魂魄!便只能将你化为猫儿留在我的身边。” 记忆如流沙一般迅速消散,只留下些许浮光掠影,到最后,只来得及听见故人道了声:“舍得舍得,终究是要舍才有得......” 隔了几日,他又听见冰棺外似乎有人在争执,食了他血肉的玄猫被匆匆装进麻袋,抛入水中。 袋子在水中打了个转便顺流而下。 不知漂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直到岸上隐约传来人声。 恍惚之中,麻袋被人勾到了岸上。 他随着猫儿抬眼朝上,只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在漫天璀璨的灯火之中蹲了下来,怜爱地解开了绑在猫儿身上的符咒。 玄猫一得自由,便抖了抖浑身的毛发。 正准备朝前,又被少女摸了摸头:“别怕,今后你就跟我走吧.....我叫赵细娘,你叫什么呢......”说着,便拿出身边丫鬟跨蓝里的吃食,凑到狸猫眼前。 玄猫墨绿色的瞳孔微微一缩,却朝她身后不远处舔了舔猩红的舌头——那处偌大的府邸之中阵阵黑色迷雾缭绕,显然是这是一处怨魂聚集之处。 玄猫心中躁动,但听着少女温柔的声音,终究还是小声“喵”了一声,任由她将自己放入丫鬟的跨蓝之中。 未过几日,玄猫找到机会便从赵细娘家溜了出来,顺着腥味儿找到叶家。 在吞噬了几只怨灵之后,它陡然打了个机灵,如中邪一般朝西边的一处院落跃去。 只见一间破败的房间中,一个如月光般惨白的少年躺在地上,鲜血正不停地从他身体里流出,玄猫兴奋地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贪婪地吸允起他的血液。 少年被它舌头的倒刺刺得眉头一皱,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睛,似乎是想借着微弱的烛光反复地确认什么,继而瞪大双眼不顾疼痛地惨笑了一声:“这法阵果然如那些像姑们说的有用!只是......如此,便再也等不到和娘亲的重逢之日了......” 那少年开始自说自话起来,他这才发现少年的手臂之上嫣然刻着一道招魂的法阵。 他才惊觉,自己被禁锢在玄猫体内已快到七七四十九日,眼看就快灰飞烟灭,而这少年以鲜血为引,却恰好是救了他。 “没想到,没想到引来的居然是你......”少年越说越凄然,顷刻间又似乎有了什么盼头,眼神放出光来,“可,可我一生唯唯诺诺,到底是成不了气候。不如把我的身体给你!你,如果是你......你自然是可以为我了了心愿的......” 话未说完,蜡烛已灭。 契约一成,少年替他魂飞魄散。他和猫儿的身体分离开来。从此他入了少年的躯壳,顶了少年的记忆。 再后来,他给自己取字知秋。似乎是念着少年逝去的季节,又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这两个字便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忘川之水呜咽起来,似乎看尽了太多的前世今生。 叶风猛然吸了口气,还想继续探寻下去,赵细娘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恩公!那些不愿投胎转世的魂魄宁愿在忘川中受尽煎熬也不愿忘记前世,可这些前世记忆忘不了又如何?该去改变的还是今生啊!您和他们不一样的!” ——是啊。那玄猫以血为媒,为自己找到了栖身之所,他便应该替它报恩!他用了别人的身体便要为他达成所愿。那些妙音阁的像姑们帮了自己,他就该为他们和那些枉死的人伸冤! 他该了了玄猫求自己为赵细娘昭雪的愿望!平了少年叶风生母的冤屈! 他该把细娘的案子越闹越大,而后将临江县上的龌龊交易捅上天去......然而到了现在他却一事无成,倒欠了好些人命。 想到此,叶风的头越来越痛。 一声嘹亮的号角后,忘川的河面陡然平静下来,河畔的彼岸花丛中忽而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不可置信转身看向身后,眼尾慢慢便染上了红色。 那些影子越来越近,只不过有的脸上星星点点,有的眼中带血,还有的没了手脚...... ——“哟,公子怎么哭了?” ——“公子可别伤心,过了忘川我们姐妹几人又能貌美如初了。” ——“是啊是啊,公子只需为我们姐妹和那些枉死之人报仇便是!!” 小像姑们一拥而上,围着他打趣起来。 ——“行了,都别说了。大家既以死为公子铺好前路,无论结果如何,何必要让公子介怀?” 在这一声之后,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 远方隐隐出现了一艘大船,有船夫在其上吆喝:“都登船了,别错过了好时候。” 一个稍微年长,身批染血白衣的像姑穿过人群,走到叶风面前,郑重地朝他福了一福:“公子,我们几人或有亲人在临江县莫名消失,或者自己便是被别人拐来的......早死迟死都是要死.....我们走了,却留公子一人在人间辛苦。其实,公子才是被累之人。” 听到此话,其余六人互望了一眼,纷纷沉默着朝叶风深深一拜,而后消失了身影。 “恩公......”赵细娘细看叶风眼中强压下的伤感,言辞诚恳地朝他劝慰:“无论是他们的事,还是我的事,公子都已尽力了。” “可到如今,连你的事我也没......”叶风忪怔地转身向她。 “不,细娘的仇怨已了!如今那人的头已被我吞下,他永远也只能当我的贱奴!他和那人的脏事我也难得纠缠!只是我的狸奴......” 说到此赵细娘哽咽了一声:“当日,那畜生杀了我之后,还要用糟糠堵了我的口,用麻袋将我装到后山去烧成灰烬。小狸奴为了不让我魂飞魄散,便将自己的躯体给了我。从此之后我倒是无法再寻得它了......” 此时渡船之上的船夫又在催促众魂魄登船,赵细娘深深望向叶风,将一口气渡给了他:“恩公,人间路难走。恩公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的魂魄便助您和那陆大人挺过此劫吧。恩公保重。细娘去寻我那狸奴了。细娘,细娘最快乐的日子便是和它相伴的年月,如今大概也能相遇了 ......” ——随着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天地旋转起来。叶风呛了口水睁开双眼,恍惚见明月依然挂在天上。 他忪怔了半晌,发现自己正匍匐在河岸的乱石之上,不远处是昏迷的陆染,他身上的伤口已不再流血,旁边剩下一只玄猫的躯体......便明白赵细娘为了搭救他二人大概已烟消云散了。 他忽然有些恍惚——为了给他身体的少年,赵细娘,和那些莫名枉死的像姑......他和他们,都想要借着自己的手寻一个报仇雪恨。而自己呢?自己又为何执着为何而死?忘川之中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来得及窥见的? 他看着陆染的眉眼,想起这人为了护着自己,连跳下悬崖时也不忘挡在自己身前,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从前他铁了心要引这陆小侯爷到临江县,如今这人果然被自己引来,又深陷其中,难道自己还要欠上一条?他已经赊了这么条人命,欠了这么多些帐,如今也只能背着债继续朝前了。 想到此,他打起精神拖着沉重的衣物艰难爬起,想一点点接近陆染,却听从岸边的乱石堆后传来了人声: ——“那二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该是没了。” ——“不行!左史死在这里我们没法交代,只能把他二人的头带回去!等到大人问罪下来,至少能捡回半条命!” 是彼岸花的杀手!他们竟顺着山崖搜到了这里?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绝处逢生 微风吹来,绣着红纹的黑衣便已露出一角。 乱石堆后是杂乱丛生的芦苇。叶风不敢停下,赶紧将陆染半拖半拽进芦苇丛中。 可陆小侯爷身高体壮,河岸上又全是乱石。没走几步,他便被绊了一跤。 黑衣红纹之人越来越近。扑鼻的血腥味也越来越近。还好芦苇密集,刚好掩住二人的身影。 鲜血一滴滴滑落。 借着月光,叶风窥见一个杀手手中提着一个残破不堪的人头。那人头似乎用两只血红的空洞望着他,仿佛是在催促他带着陆染赶紧逃生。 ——是燕小青! 水珠和汗珠顺着叶风的额头一点点滴落。他看了看身边的陆染,担心地想:要是此人在此醒来,依他的性子,就算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不会让那些人再折辱燕小青的尸首的。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身边的陆染似乎便有了动静。彼岸花的杀手又在此时扯松腰带,掰开了燕小青的嘴,大声嚷嚷起来:“陆小侯爷!叶三公子!你们看看!女人不就该这么用的?这可是天生的夜壶啊!” 随着刺耳的喊声,陆染的手指动了一动。叶风来不及细想,抬手便给了他一记手刀,只身冲出了芦苇。 本应隐没在暗夜中的,沾满鲜血的影子纷纷朝他聚拢。他拼尽全力向前,然而暗夜中的黑影没过多久便围住了他。 ——“叶三公子?怎么只单身一人?陆小侯爷呢?” 很快,一把钢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发话的杀手一把扔了燕小青的头颅,上前一步逮住了他的头发。 “不用找了!他在那儿呢!”见其他人还要往芦苇丛中搜寻,叶风冷笑一声,将眼光投向河面。 杀手们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盯住了他。 河水湍急,耳边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叶风定了定神,试探着朝四周放柔了声音:“这河道连通着南北运河的主干.....天快亮了......陆大人的尸体看来也捞不着了......要是我的头颅还带不回去,你们的大人能放过你们吗?可一人的头颅又怎够你们几人分呢?” “闭嘴!”扯住叶风头发的杀手一手扼住他的脖子,一面却握紧刀柄转向了自己的同伙。其他杀手见此,也纷纷拔刀出窍。 看着几人的模样,叶风在心中松了口气。自己的推测没错。这些杀手口中的“大人”定是个御下严苛之人。如今这几人认为陆染的尸首捞不着了,自然是谁能抢回自己的人头才能勉强抵消点罪责...... 想到此,叶风的眼仁越来越黑,声音也越来越柔:“还不动手?” “我说了,给我闭嘴!”寒光在他眼前一闪,制住叶风的杀手朝他倒转了刀锋。 叶风不甘地望向明月,想想自己到如今还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有那么多承诺未兑,难得地唏嘘了一时。 空中的明月在此时冲破暗夜的迷雾,光芒愈胜,仿佛很久之前便像如今这般看着人间种种。然而却只是看着。 正当他闭眼之时,一支竹竿忽从他身后呼啸而过,一众杀手竟捂着手放开了他。 叶风惊了一惊,转身朝后,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渔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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