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君年想起了上一世,谢棱渊当上皇帝后路家的惨状,又想起上一世谢砚在皇帝四十诞辰宴上问过他的同样的话,没想到谢砚在这个时候问出了口,而他的回答只有一个,说:“小砚,皇位只能是你的。” 谢砚眉目舒展,笑了,向前倾身在路君年唇上轻轻一吻,很快退开身,说:“我回京城把假圣旨弄好,你拿着圣旨说服路恒印下章印,然后找译和拿到开河道的契书,跟译和一起暗中把河道修起来。” “那你呢?”路君年察觉出谢砚语气不对。 “父皇正值壮年,轮到我坐上那个位子恐怕还要几十年,那太晚了,”谢砚看着路君年担忧的模样,手指轻抚过他的下唇,说:“我去带兵,去边疆上阵杀敌立军功,等军功攒够了回京,父皇便能放心将皇位交给我了,到时候那道圣旨就算是假的,我也能把它说成真的,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路家人。” 路君年一把拉下谢砚的手,厉声道:“战场上刀枪无眼,多少人杀人如麻,最后马革裹尸,身死异乡!你才十五,跑过去送死吗?” 路君年咬牙,一手拿过城图,道:“大不了不修河道,把山体往别处引,总能有其他办法,你也不必去那九死一生的战场。” “父皇当年带兵也是十五岁,而且,我一定活着回来。”谢砚坚定道。 路君年:“皇上当年是因为世道乱,皇嗣争储斗得厉害,不得不去杀敌立威。现在世道太平,留在京城才更易稳固地位。” 谢砚摇头:“我去带兵并不单单是为了让你们安心开河道,就目前来看,舅舅的野心可不小,他这些年积累的钱财足够组建一支强有力的兵队了。你们开河道炸山能够削减他的士气,但并不足以摧毁他的根基。这些年大元国一直没有纷争,父皇虽值壮年却也安逸于朝内,军中已经少有能上阵杀敌的大将。如果舅舅真的全力一击,就京城那些兵力恐难以抵抗。” “我不仅需要威慑住舅舅,让他死心,也需要这些军功加持,让旁人再无质疑之声,我这个位子才坐得坦荡。”谢砚最后说,“云霏,你不明白,在皇室,十五岁已经不是小孩了,我不能再等到别人把刀架到我脖子上了,我才被迫反抗。” 路君年垂下眼眸,他知道谢砚说的是对的,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而无患。 他只是在听到谢砚要去带兵时,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有几分迷茫,总感觉怅然若失,而谢砚明明在朝前走,他该感到高兴才是。 想到这里,路君年惊觉,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我无法肯定,父亲会答应帮我们伪造圣旨,但我会尽我所能。”路君年偏过头不再看谢砚。 “路大人可不像百姓说得那么纯善廉洁,也不像你心中那么公正。”谢砚意味深长,“只是跟朝中的其他官员对比来看,他算个为国为民的好人。我觉得,哪怕是为了胡泉黎民百姓,他也会同意的。” 路君年又道:“在胡泉,我会想办法牵制住虞有方,让他没有办法这么快收网,但京城的局势瞬息万变,谢棱渊被关的时间并不长,你若不在,无法制衡他,说不定他很快就会重新拿回封地和封号。” “我并不怕他拿回这些。”说到这里,谢砚眼神变了变,路君年一直看着谢砚,自然也注意到了。 谢砚淡淡道:“他伤害了你,我便在他身上做了些手脚,等过个两三年,你就能看到了。” 见路君年仍旧不放心,垂眸沉思,谢砚笑着凑近他,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了,即便我不在京城,他也伤不了你分毫。” 路君年一直盯着桌上的城图,刻意忽略谢砚话语中表现出的离别感。 上一世的谢砚主动退出太子位,被皇帝逼着上了战场,而这一世的谢砚,没有放弃太子位,自己提出要去带兵卫国,同样走上了战场。 殊途同归,应该也会像上一世一样,戎马归故里。 路君年压下杂乱的思绪,问:“你何时回京城?” “跟你一道回去。”谢砚答。 路君年:“我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九月底才是母亲的忌日,上山祭拜完还要在这里留几天。” 他还有很多事,年岁的、路韵的、虞有方的,一身轻松地来,一身负担地回。 “那我也要去见见。”谢砚笑道。 “你去见什么?” 谢砚:“怎么着也得跟路夫人打个招呼,你们路家要因为我断了香火,我总得去赔礼道歉。” “我至今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夜林泽见面的时候,你说你不是断袖,也不会让路家断了香火的。”路君年淡淡道。 谢砚微眯了眯眼,道:“我那时候不知道我们缘分这么深,早知道我会看上你,当时就该趁着你躺在床上动不了多占点便宜!” 谢砚有意逗路君年笑,路君年却没什么表情,忧虑重重。
第98章 路君年再次见到年铭,是在钟灵阁三人相聚分开的几日后。 当时,路君年正在商铺内选种子,装了好几袋种子,递给店铺掌门称重,还多给了点小费,顺道问起店铺掌门近年的收成如何,以及近日的状况。 掌门姓张,胡泉城内的相关事宜,路君年都是跟这家种子店铺的张掌门打听的。 那张掌门见到多给的一小串铜板,当下便喜笑颜开,路君年也来过他们店铺很多次了,两人已经熟络,他拉着路君年悄声说:“前日来了个新面孔,我在胡泉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那人,他拿出两个完好的银锭,要买我们铺子里所有的种子。” “所有?”路君年接过装种子的布袋,顺手放进手中的竹篮中。 谢砚跟在路君年身旁,头上戴着遮阳的草帽,一边用手扇风给自己降温,一边将路君年竹篮中的布袋拿出来,放进自己背上的竹篓中。 “可不是嘛!那种子虽然不值钱,可来年能种出钱来啊!我怎么可能让人全买走,自然是不肯全卖,大不了我少卖点,那人少给点钱。谁知那人一听说我要留种子,竟然直接说一颗都不买了!”张掌门话说得越来越大声,店内很多其他人也看了过来。 路君年觉得此事蹊跷,又问:“那人没买到种子,可有再来?” 张掌门拉着路君年到了另一间屋子,说:“昨日他又来了,出的价钱比前天还高,还是一样的要求,要全部的种子。” “全城应该不止你们这一家种子铺,他为何这么执着?” 张掌门叹了口气,说:“确实不止我们这一家,可我听说,其他的种子铺全都把种子卖给那人了,拿着钱正欢欢喜喜地躺家里乐呢!那两个白花花的银锭看着格外诱人,如果不是你说过让我留些种子卖您,我又觉得此事此人有古怪,估计也经不住诱惑,把种子卖了。” 一个银锭是二十两,两个便是四十两,路恒三品官员,在京城的年俸缩减后也才一百三十两,而那人一出手便是四十两,很难不让人生疑。 “这些种子是你们赖以生存的根本,万不可全都卖给了旁人。”路君年给张掌门讲了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的故事,还特地叮嘱他将一些种子埋藏在家里。 张掌门虽然爱财,但懂礼听人劝,很快点头称是,见路君年没有其他吩咐,又出门去忙活生计。 就算有人想让胡泉的百姓好逸恶劳,将种子全部卖光等着明年的到来,也总有人坚守本心,让他们的计划落空。 种子是收不尽的,只要根还留着,风一吹,明年的田地里照样能生作物。 路君年曾问过种子铺掌门,为何不像其他人那样想着去炼场。 张掌门当时答:“我家人安康,生意富足有余,何苦去那半生不熟之地?” “看到那些拿了很多钱出来的同乡,你不羡慕?”路君年又问。 张掌门并不否认,随后又道:“羡慕有啥用,总归不是自己的福气。” 路君年闻着空中飘散的,种子带着的泥土气息,心想:或许,胡泉的人并不都像季远那样愚昧好财,越朴实的人可能越看重眼下,反而是心气较高的人,一旦受到了刺激,便会心生邪念。 人心复杂易变,有心之人想要控制胡泉的百姓,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容易。 路君年直到走出种子店铺,才发现竹篮里的种子布袋不见了,但他非常确信自己装进了竹篮中,一回头,便看到谢砚正半俯下|身子,在街边看人斗蛐蛐,背上的竹篓里装着五个布袋。 “小砚。”路君年走到他身边叫他。 谢砚轻声嘘了一声,专注地看着两只蛐蛐,手朝着路君年的方向,在半空中虚抓了几下,路君年抬手接住了他的手,他一把将人拉了过去,小声说:“别回头,我背后西南角的方向,有人在跟着我们。” 路君年听此,也俯下身,跟着谢砚一起看斗蛐蛐。 “你猜哪只蛐蛐会赢?”谢砚突然问。 “左边的。”路君年随口答道,他没有回头,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身后。 谢砚却说:“我觉得是右边的,这两只蛐蛐都是公的,而这右边这只跟我曾经见过的一只蛐蛐很像,你看它下面两条跪着的腿分外有力,就像练过一样。” “嚯!公的母的你都能分清?这蛐蛐啊一般活不过三天,你还能在其他地方见过很像的?”斗蛐蛐的人听到了谢砚的话,抬头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是从哪儿跑来的小少爷,没见过世面,嗤笑道。 谢砚没有理会那人,路君年仔细琢磨谢砚的话,知道对方在给他递信息,暗示跟着他们的人至少有两个,其中一个男子谢砚曾见过。 两条腿跪着,像练过…… 路君年想起之前他跟谢砚去钟灵阁的时候,出门曾撞到过一个年府的小侍,当时那人吓得跪倒在地,他自认不是严苛的人,当时还曾疑惑,那小侍怎么会只是撞了他一下就慌乱地跪在了地上? 谢砚说的似乎就是那个小侍。 路君年正欲开口,旁边突然出现了一声惊呼,很快就听到嗒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扑鼻的浓香味迎面而来。 许多种香味混杂在一起,闻起来浓郁而奇怪,路君年觉得,这其中有股味道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香味的主人正是多日未见的年铭。 “云霏。”年铭径直走向路君年,见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很快停下脚步,挽了挽头上的发髻,上下打量着谢砚。 “两只蛐蛐不战而逃了。”谢砚看着笼中的蛐蛐,缓缓直起身,对路君年说。 这两只蛐蛐估计是被周围的声音吓到了,各自缩在一个角落,周围围观斗蛐蛐的人群很快发出懊恼的唏嘘声,随后看向三人。 路君年很快明白,谢砚的意思是,西南方向跟着他们的人已经离开了,他带着两人往远离人群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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