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手边,还有很多印好的书页,正等着粘合成册。 卖书人交给路君年一块细长的木块和一线跑錾,指着墙面上贴着的纸,说:“你读过书识字,这上面还留着的字都需要錾刻出来,你把字反着刻在木头上,刻完以后给我检查,能用了才能算工钱,一个字算五铜钱。” 路君年看看手中的木块和錾子,又看了看做印刷的那人手中的木块,只见木块的顶端都刻有反着的字迹,这些木块都一样长,排在一起后刷上墨,就能将木头上的字印到纸上。 - 路君年很快想明白印刷的原理,卖书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腰背,说:“好好干,淫手书生。” 说完,大笑着离开了。 路君年被人拍得颇不自在,他拿起錾子和木块,看了眼墙上的字,就走到了院子中,跟那些刻木头的人一起低头刻起了字。 熟练的木匠刻字又快又稳,半天的功夫,路君年一个字都没有刻完,有一个木匠就已经刻完了三个字。 反着刻字难度不低,路君年再一次将手中的木块戳断后,放下了手,看其他人刻好的木章。 方方正正,字迹清晰,没有任何有瑕疵的地方。 路君年上前讨教,那木匠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嘴里哼了两声,没有理会。 路君年并不气馁,又追着问了好几遍,那人才不耐烦地说:“你一开始不会,就把那字写在纸上,趁着笔墨没干的时候再反印在木头上,照着刻不就得了?” 路君年恍然大悟,很快明白木匠指的意思,正要下笔写字时,又想到那木头尖不大,若是用毛笔写,肯定超过了范围,便折了一旁的树枝,沾着墨水写字,并顺利倒印在了木头尖上。 路君年这番举动,让周围的人哄笑不已,还有人说:“这读书人脑子真是读死了,连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想不到。”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这些木匠常年刻字,比他懂得多是应该的,路君年面对周围的嘲弄,什么也没有说,跟那个木匠道过谢后,又重新坐下刻字。 - 【256】 八月初,峳城,避暑山庄。 正是全年最热的时候,避暑山庄也不例外,虽然山庄内多山林凉石,但无风的时候,太阳焦灼的余热烤进土地,又从土中散出热来,灼得人心气浮躁。 皇帝屋内放着一大盆冰块,堪堪能抵挡热意,只是桌上堆积的奏章成山,仍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要在这里待上三月,宫中的事务自然不能落下。 “太子呢?”皇帝问大太监谢砚的近况。 大太监呈上来一碗放凉的银耳莲子羹,道:“太子自那日关了禁闭之后,再没有出来过一步。” “他在屋里做什么?” 大太监犹豫了下,道:“似乎,是在下棋看书,饮茶作画。” “没折腾什么事?也没接触什么人?” “正是。” 皇帝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奏章重重摔在桌上,道:“他倒是真来避暑的!” 没有谢砚帮着处理事务,所有的家国重任再次积压在了皇帝身上,让他心里很是不满,如今听到谢砚并不在意是否被关了禁闭,甚至还在屋内修身养性,更是让皇帝怒上心头。 - “皇上莫气,您这么关着太子,他也做不了什么,总比一直闹腾着要出去的好。”大太监顺着皇帝的背哄道,又将那碗银耳莲子羹端到皇帝面前。 “你懂什么!朕倒是希望他闹腾出一些动静来,如今这么安安分分地憋在那个屋子里,指不定在谋划着什么歪主意!”皇帝喝了一口羹汤,觉得味道不合他意,又重重地放下了碗。 “去,让虞贵妃给朕亲手做一碗莲子羹来。”皇帝吩咐道,他心气不顺,总觉得什么事都不合他意。 大太监应下。 - 谢砚确实是在屋中看书作画,看的是兵书,画的,却是他跟路君年相遇以来的每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场景。 路君年给他喝粥,两人在夜林泽的山谷下相遇,山洞中路君年坐在他身上给他上药,第一次给他剥栗子,两人第一次相拥而眠…… 谢砚画技不算突出,但到底从小学起,又由宫廷画匠亲手教导,画技也不赖。 一张张画纸上的人物表情惟妙惟肖,谢砚甚至还能回忆起,当时路君年一本正经拒绝他的靠近时的模样,现在只觉得又好笑又暖心,这么画下来,才发现两人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一起度过了很多个难忘的朝夕。 谢砚将这些画纸全部整理好,放在了木匣中,还落了锁,放在了床头下。 房门突然被人敲响,谢砚没有说话,就听见大太监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太子殿下,皇上有请。” 谢砚缓缓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见只有大太监一人,便歪着身子靠在门边,懒懒道:“我还在禁闭,不能出门,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要紧事,父皇还是不要见我为好,免得一看到我就气到了身子。” 说出这番话,谢砚多少有点赌气意味,大太监为难道:“虞贵妃做了皇上最爱喝的银耳莲子羹,如今皇上心情好着,便邀太子和二皇子一同乘船到湖上吹风,太子殿下,还是去一趟罢!” 谢砚身体一顿,漫不经心地问:“是你想让我去,还是父皇说了要我一起去?” 大太监只是愣了一瞬,很快答道:“自然是皇上的意思了。” 那一瞬间的迟疑,还是被谢砚捕捉到了,谢砚肆意地笑了笑,一脚踏出了房门,门边的铁骑兵也没有拦着。 “曾公公,”谢砚说着,拍了拍大太监的手,“多谢了。” - 皇帝当时气成那样,短时间内一定不想再看到他,也自然不会主动说出邀请谢砚一同乘船的话,而他的母妃虞贵妃,从来不会触皇帝的逆鳞,也最会察言观色,必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为他说话,在她眼里,还有个谢棱渊也是储君人选。 能为他说话的,恐怕也只有一直在皇帝身边数十年如一日服侍的大太监了。 大太监很快俯着头说:“不敢不敢,不过是希望太子跟皇上早日解开心结,奴才才更好为皇上服侍。” 自去年以来,皇帝的脾气便越发古怪,也许是上了年纪,宫中事务繁杂,皇帝也不如之前那么有精力去管理宫中之事了,表现出阴晴不定,也是为了镇住下面那帮蠢蠢欲动之人,但性情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谢砚没再多说什么,戴上了遮阳的草帽就往湖边而去。 - 湖边,果然见一条船等在岸边,谢砚一上船,几道目光便直直地看了过来。 “父皇,母妃,皇弟。”谢砚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 皇帝果然没有质问他为何走出了房门,而是抬了抬手,示意他落座。 “谢父皇!”谢砚说完,坐在了皇帝右手边,跟对面的谢棱渊遥遥相对。 看到谢砚安然出现,谢棱渊恨得牙痒痒。 他知道谢砚跟皇帝大吵了一番,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但他看皇帝生气的程度,原以为谢砚会受很严重的惩罚,谁知只是关了禁闭,还没有说禁闭的时间,现在又想出来就出来了。 果然身份不同,待遇就不一样,谢棱渊对比起自己,心里便更是怨恨。 这种怨恨没有表露在脸上,谢棱渊转头讨好地对皇帝说:“父皇,儿臣听闻峳城的湖水中央有一块黑色的磷石,白天看起来普普通通,夜晚被月光照耀,就会发出五彩斑斓的光,甚是好看。” 皇帝不甚在意地问了一句:“渊儿想去看?” 谢棱渊很快点头,道:“听说那地方临湖有个闲情庄,每晚都能听到女子的歌声。” 谢砚轻笑了一声,道:“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我怎么听人说,那是风吹过磷石发出的声音?” 谢棱渊:“皇兄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那闲情庄的人。” “我没什么兴趣,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白天能出来陪父皇散散心便已经足够了。”谢砚话里有话,表明了自己除了这次乘船出来,之后的时间同样不会随便踏出房门。 而且,很早以前,钟译和来峳城监工避暑山庄的建造时,住的就是湖边的闲情庄,关于那块磷石,钟译和已经探清楚了,确实能在夜晚变得五彩斑斓,那块石头下面还沉过一男一女两个尸体,实在不吉利,没有去看的必要。 至于女子的歌声,很可能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但谢砚没工夫去查,也难得管那人有什么目的。 - “好了。”虞贵妃一手捏着皇帝的臂弯舒缓筋肉,一边温声道:“既然渊儿提了想去看,我们都已经乘船到了湖上,何不顺道去看看?反正周围有铁骑兵的船跟着,不会有危险。” 谢砚闻言,抬眸看了眼虞贵妃,又默不作声地把玩起了手边的茶杯盖,发出一下一下的轻响。 “父皇,那磷石夜晚才变色,我们白天去把石头敲下一块来,看看传闻是否属实,说不定那磷石还能雕成一个摆件。”谢棱渊提议道。 皇帝喝了一口茶水,又看向谢砚,见谢砚无所谓地玩着茶盖,也没有反对,便道:“那便去看看那磷石罢!” “咔”的一声响,谢砚手中的杯盖合在了茶杯上,他默默转过头,望着船外的风景。 - 船只慢慢靠近湖中间的磷石,如传闻中的那样,确实只是块普通的石头,通体黑色,上面还有细密的孔洞。 磷石质地不算坚硬,谢棱渊拿了小刀一用力,就划下了一块来,切面泛着白,很是光滑,没有一点孔洞,很快在日照下又慢慢变成跟旁边一样的黑色来。 谢砚听着他们三人的欢声笑语,默默地站在一旁,垂眼往湖水下面看去,绿澄澄的湖水并不算清澈,底下是浑浊的一片,看不真切。 “父皇,这磷石摸着手感好滑。”谢棱渊用手托着磷石说道。 虞贵妃一脸慈祥地看着他,说:“看着坚硬无比的石头,没想到质地这么柔软,果然只有亲自上手触碰过了,才能有所感触,就像人一样。” 谢砚听着,知道虞贵妃这是在为谢棱渊说话,她用磷石暗指谢棱渊,想让皇帝看到谢棱渊的好,然后把齐王这个封号要回来。 谢棱渊自然也听出来了,凑到皇帝身边,捧着磷石上前,眼中满是期许,道:“父皇你也摸摸看!” 皇帝笑了两声,接过了磷石,随后又看向离他们很远,一直沉默不语的谢砚,说:“砚儿,你也来摸摸看,这磷石的手感还真是不错。” 谢砚从湖水中收回目光,抬眼看向皇帝,笑道:“不了父皇,儿臣不喜欢凹凸不平整的物体,还是更喜欢宝玉的圆滑,毕竟,宝玉的珍贵肉眼可见,所以才被人珍藏在阁顶,而磷石内外不一,所以只能沉在这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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