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走上前,半蹲下来,轻唤道:“爹,我回来了。” 喊了好几遍,顾福实才悠悠转醒,他双目无神地看着空中,嘴里喃喃道:“嗯?谁啊?谁来了?” “爹近来老犯迷糊,你们别生气,晚点他自然就醒了。”顾海对两人解释道,然后开始跟顾福实小声地说话。 顾海对顾淮的态度,与其说像是对兄弟,倒不如说是对客人,宋知时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倒是顾淮看得开,自顾自地去收拾房间了。 没一会儿,徐惠兰带着女儿顾大妞从娘家回来了。 见到宋知时,徐惠兰又惊又喜。 “宋同志,你一个人?” “顾淮在屋里收拾呢。” “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提前说了,你们又要准备这那的,而且我们也待不久,明天就走了。” 徐惠兰对宋知时可比对那几个妯娌热心多了,说话间赶紧去灶间烧水劈柴准备做饭。 宋知时趁机逗起来顾大妞。他第一次来顾家的时候,小姑娘还又矮又瘦,在文工团学了几年艺,人也长高长胖了不说,还多了几分干净可爱。 “妞妞,你还记得我吗?你要叫我什么呀?” “二……伯?”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怯生生地问。 “嗯,也可以。”宋知时想了想,总比喊什么二伯母强吧。 “你唱歌学得怎么样了?小叔叔还欺负你吗?家里人都去哪了,怎么就剩你跟爸爸妈妈了?” 小姑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么长的问题,求助似的看向母亲。 徐惠兰笑着接话道:“学得挺好的,这还都是托你的福,老师对我们家大妞很照顾。去年金花结婚,嫁到隔壁县去了,男方家里条件很好。紧接着三弟也娶了媳妇,咱们家房子小,儿子又多,恰好人女方家缺儿子,他就住媳妇家去了。” 住媳妇家去了? 宋知时挑了挑眉,那不就是做了上门女婿嘛。 “怎么之前电话里都没说这个,我们就算不能回来帮忙,好歹也能出个份子钱什么的。” “这、这是爹的意思。”徐惠兰讪讪道。 “哦~”宋知时竟然也秒懂了。 顾家已经分家,顾淮的身世也说开了,这些年他陆陆续续给顾家寄了那么多钱,虽然被李凤仙挪用了一部分,但到底顾淮是报恩了,再说顾福实对他也算不上有多恩重如山的养育之恩……老爷子这是不想给这个养子,压上其他兄弟姊妹的担子了。 宋知时问:“顾金顺呢?” 顾金顺是顾家老幺。 徐惠兰说:“这小子去大哥家里了。” 宋知时了然,合着离婚以后跟了娘。 宋知时又问:“那这以后的养老问题岂不是都落在你们身上了?” 虽然分家的时候有说过赡养问题,但宋知时可不认为非亲生的李金生和上门女婿顾金铭,跟着亲娘的顾金顺会给顾福实多少养老钱,这养老的重任十有八九还是顾海夫妇的。 “是啊。”提到这个,徐惠兰笑得有些苦涩:“其实也还好,大哥大嫂有时候也会回来帮帮忙。说来奇怪,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矛盾重重,一见面就恨不得吵起来,现在分了家,关系反倒是好了起来。” 宋知时静静地听着她诉说,心下叹气:这是个好女人,只是日子过得太苦了。 随后他从身上翻出了一张钞票:“我这里有十块钱,你先拿着吧,以后每年我们都会寄点钱回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徐惠兰眼热地看着眼前这张大团结,终究还是没有伸手去拿。 宋知时也没强求,反正他跟顾淮会尽到最基本的孝道。 晚间,顾长胜过来了。 顾福实终于清醒了,看见顾淮和宋知时来探望他,心情特别好,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包括这次受伤的事情。 徐惠兰听了,悲从心来,忍不住哭了:“这群人简直是旧社会的匪徒,霸道得很,非逼着大家承认围墙用的石块是偷的,天地良心啊,我们哪知道这些碎石头是……再说了,又不止我们一个村子在用,大家都在用啊。” 顾长胜说:“那些石砖都是陵园的外城墙,本就风化严重,盖房子的时候被村民们就地取材都拿去用了。” 宋知时想到第一次进村时的违和感,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稍后,顾长胜示意两人出来说话。 “唉,要我说,你爹这伤也是自找的,我当时就说别去凑热闹,他非要去捡那几个泥俑,结果没占到便宜反而惹得一身骚。” “这次考古可有出土什么宝贝?” 这个刘溯好歹也是个王侯,汉代又有厚葬之风,出土一些举世无双的珍宝也很有可能。 顾长胜叹气:“什么都没有。” 顾淮和宋知时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 顾长胜接着说:“全部被盗空了!这些省里首都来的专家,辛辛苦苦清理了一个月,结果得到了一个空荡荡的墓穴,零碎的泥俑还被几个村民拿走了,他们怎么能不生气?偏偏你爹也在里面。” 盗空了三个字沉甸甸地落在了宋知时心上。他想,到底是被这群人得手了,就是不知道这批国宝是否还能找到。 “前年冬,西坪村连着我们村发生了一次小地震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 怎么不记得?当时他们回乡探亲,结果顾福实一家都不在,还扑了个空呢。 “现在想想,那场地震也来得诡异,我们商阳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地震了,最近这次也是因为唐山地震受到了牵连,怎么就突然地震了?”顾长胜意味深长地说。 顾淮反应得快:“您的意思是有人用了炸药炸开了后山?” 顾长胜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再说这个话题:“你们既然回来过年,就别操心这有的没的了,盗墓的事情自有公安去查。” 顾淮和宋知时沉默着没有说话,只因他们心里清楚,这可不是简单的盗墓事件。 第二天,宋知时开始主动帮着徐惠兰干活。 因为家里一下子少了好几个壮劳力,生活的重担几乎全压在了顾海一个人身上。 顾淮不忍,主动留下来修房子,兄弟两人把家里的围墙房屋好好地修葺了一番。 顾家村在黄土高原上,全村只有一口井,想要喝水就得挑着担子绕村子走一大圈,走上四五趟才能把家里的水缸挑满。 以前的顾家村人丁兴旺,自从知青回城以后,整个村子仿佛空了一半,连最热闹的水井边上也变得一片寂寥。 徐惠兰再三推脱:“这些我都做惯了,还是我来吧。” “我是个男人,我来就行。”说着宋知时拿起了扁担,开始尝试挑水。 好在这些年他在舞蹈队练功锻炼身体,身体素质还可以,挑两桶水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两人正争执不下,一个背着孩子的妇女走进了他们的视野。 她垂着头,一面安抚背上的孩子,一面动作麻利地把水桶放下去。 宋知时见她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等她走后,徐惠兰突然说:“她也是个可怜人。” 宋知时问:“看着眼熟,我好像认识她,她是不是姓张?” 徐惠兰叹了口气:“是啊,她是秀芝啊,之前知青们在的时候,她还是后勤队队长来着。” “发生什么事了?” “她啊,跟她男人离了。” “离……离了?” “嗨,这盲婚哑嫁的,她那个男人是个残废,还比她大好几岁,关键还爱喝酒,一喝完酒就打人,前阵子终于受不了了,这才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宋知时感慨世事无常,没想到这才两年的功夫,那个护着好友孩子的坚强少女竟也憔悴地如同一位妇人了。
第165章 年味(三) 既然提到张秀芝,就不得不提她那个朋友崔霞了。 宋知时问徐惠兰:“那孩子的娘也走了?” 徐惠兰自然也知道宋知时问的是谁:“是啊,年前的时候,她爹娘亲自来接的,村长看她可怜,亲自给办得回城。剩下没走的知青都是家里没什么亲戚了,所以才留下的。” 宋知时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一个抛弃亲生孩子一走了之的母亲,即便他自己也是被抛弃的。 “孩子他爹呢,后来也没个消息吗?” “她绝口不提,旁人又怎么会知道……不过知青队有人传是那个小队长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知时无意为周光洗白狡辩,他继续问: “那孩子……他还好吗?” “你放心吧,既然是给了我们家门上的亲戚,我们肯定会当心的。” “那就好,如果以后他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告诉我们就行了。” 改变了顾洛明原有的命运,宋知时总感觉挺抱歉的。 “知时,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了。” 徐惠兰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们都知道你家里条件好,但是也别太心善了。” 宋知时的脚步顿了顿,接着又继续向前走,脸上却带着笑意:“你说的对,我知道了,谢谢你,惠兰姐。” 宋知时跟顾淮在顾家休整了两天,帮着顾海夫妇把里里外外都打理好了,这才离开顾家村前往扶岐。 雷庆国是开着部队里的车来接他俩的。 刚坐上车,宋知时就打趣他:“你用部队的车,公器私用啊?” 雷庆国才不上当,冷哼道:“呵,你猜是谁允许的?” 三人都不约而同地跳过了之前那些不愉快的话题,只讲这两年的经历,讲着讲着部队就到了。 看着熟悉的家属院大门,宋知时恍如隔世。 “你们可算是到了,大伙儿就等着你们开饭了。” 朱露莎在生完孩子以后胖了不少,却因为有立体的五官撑着,显得成熟的同时又多了几分韵味,成了部队家属院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宋知时跟顾淮在来到了雷庆国夫妇的住处,这里早已汇聚了不少老熟人。 张方毅、刘秀梅、李德天、柳福清、赵远书……每一张都是熟悉的脸。 顾淮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团长,政委!” 柳福清朗声大笑:“要盼着你们回来一趟可真不容易啊,哈哈哈!” 赵远书也跟着说:“行了,赶紧入座,吃饭吃饭!” 众人才刚落座,柳福清又道:“快快快,庆国媳妇,赶紧把孩子抱过来,让他俩好好瞅瞅。” 于是,宋知时在莫名其妙地状态下,怀里就被塞了一个暖乎乎的襁褓。 他一低头,就跟襁褓里的小奶团子四目相对了。 六个月大的孩子还不认人,“咿呀咿呀”地挥舞着小手,仿佛在跟人打招呼。 重生前,宋知时见到的雷子铭起码已经五十岁了,而现在的他还是婴儿模样。谁来逗他,他都能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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