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去?” “这带着一家老小背井离乡的,去那过日子干嘛?” “你是觉得现在过得很好?” “难道不好吗?你看咱们家在村里的条件,那算得上数一数二了吧,我又在市里最好的报社工作,几个孩子能在文工团学才艺,你平时也可以在家里休息,这日子有什么不好?” 宋知音一阵无语,她这个丈夫什么都好,就是眼界还是低了一些。 凌家先对这个泼辣媳妇也是又爱又怕,只能尽力劝她:“而且咱们都去了,爹、大哥大嫂、弟弟还有侄子们该怎么办?” 宋知音火气上来了:“你跟他们是一家人还是跟我们是一家人?” 凌家先一脸莫名其妙:“那我们当然都是一家人啊。” 宋知音反问他:“难道你觉得咱们会一辈子不分家?你会一辈子跟爹、大哥大嫂生活在一起?还是家华他们不会长大结婚生子?” 宋知音的话一下子倒把凌家先给问住了。 “你是不是觉得一辈子待在报社就心满意足了?” “当然不是。这不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工作了嘛。你要我去首都,我去了能找到工作吗?工资还够养活你跟孩子们吗?这才是我们要考虑的现实问题啊。” 凌家先一番深度剖析,让宋知音不由地软了脾气,两人毕竟结婚多年,彼此也是懂对方的。 “等去了首都,你哪怕再不济,也能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吧。小馨也长大了,首都有很好的幼儿园,可以送她去上学了。” “一切从头开始哪有那么简单啊?” 眼见丈夫不为所动,宋知音忍不住抛出手里最后一张王牌。 “昨天知时跟我说,让我好好看书复习来着。” “复习什么?”凌家先果然来了兴趣。 两人都是高中学历,以前也曾对读大学非常向往,奈何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名额非常少,层层下来到他们这种地方基本就等于零。 宋知音睨了对方一样:“还能复习什么,当然是教材啦。” 凌家先呼吸一窒:“你的意思是,可能会……” “对。而且那是哪里,那可是首都啊,未来国家发展肯定优先是那块儿。今天大姐还跟我说,想把世安交给家里的保姆,自己出去工作。我……”宋知音顿了顿:“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吗?” “你也想出去工作?” “凌家先你还有没有良心了,我为你生了三个孩子,一一拉扯到那么大,眼看小的也可以读书了,你还想让我继续给你做保姆呐?” 说到这里,宋知音不由悲从心来。想她以前好歹也是个千金小姐,嫁到这样的穷乡僻壤,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现在家务都会,生了三个孩子容颜不在,好不容易有姊妹愿意捞她一把,她要是再不走,可真要一辈子困在这里了。 凌家先被媳妇此举吓得手足无措,这可比她骂人让人害怕多了:“去去去,去还不行吗?你别哭了。” 于是,在宋知音的软硬兼施下,夫妻二人决定了北上的行程。 宋知时顾淮和宋知音等人在扶岐又呆了几天就启程回了首都。 这一回来,大小事儿就没断过。 先是伍崇明的电影重新开机,紧接着周矜白夫妇补办了婚礼,再就是一年一度的劳动节就要到了。 去年因为种种事端,很多节庆都没有办成,所以今年总政歌舞团准备大办一场,四月初就让大家选定节目报上去。 芭蕾舞队选择了芭蕾舞剧《沂蒙颂》。 《沂蒙颂》最早是1973年时,由中央芭蕾舞团首演。后来1975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成同名舞台艺术片在国内公映。 该舞剧以1947年沂蒙老区的拥军故事为题材,根据小说《红嫂》、京剧《红嫂》改编而成,表现了沂蒙山区的群众英嫂,取乳汁救护伤员的军民鱼水情谊。☆ 因为十分符合总政歌舞团为军民服务的政治格调,所以一经上报,上头很快就通过了这一方案。 到了古典舞队这里,就不知道报什么节目了。之前的盘鼓舞、梁祝双人舞都不适合劳动节的主题,临时编舞肯定也来不及了。 到底表演什么节目好呢? 宋知时一路想东想西,漫无目的地踱步去了宋知意那里。 远远的,宋知时就看见门口围了一群人。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知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喊了一声:“刘姐,这是在干嘛?” 刘姐转身看见宋知时,满脸喜色是怎么也掩盖不住:“宋同志,你怎么回来啦?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家门口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你爷爷回来啦,这算不算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我爷爷?”宋知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你说我爷爷、我爷爷回来了?” 刘姐既高兴又心疼:“当然啦,这还能有假?来来来,快进来。” 宋知时一边问,一边被刘姐往屋内推。 还没进正厅呢,迎面就走来几个公安同志。 刘姐轻声对宋知时说:“就是他们把你爷爷送回来的,你大姐哭得都快晕过去了,你快去看看。” 宋知时跟几位公安同志问了好,目送他们坐上警车离开,又看围观的群众们渐渐散去,这才有了些真实感。 他跟爷爷分开的时候,才15岁,如今他都25岁了。 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孩子从少年长成青年。 爷爷他,还认得出自己吗? 宋知时忐忑地走进前厅,这里空落落的,隐约有交谈声传来。他双手按在门板上却并不敢推开,太久没有看见亲人的激动让他的双手微微颤抖。 “是知时吗?进来吧。”屋内传来宋知意的催促。 宋知时卯足了劲儿,这才把门推开。 记忆里的爷爷即便是年过半百也保养得宜。他有着一头浓密漆黑的头发,因为留过学的缘故,并不忌讳颜色,故而常常会戴一顶月牙色的礼帽。他杵着文明棍,却穿着老式的唐装,喜欢自己开着老爷车出去垂钓,也会跟着老友们下棋,他对下属严肃又宽和,对家人严厉又和蔼,这是宋知时对他仅剩的印象。 宋知时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形销骨立的老人,结果并不是。 他的爷爷宋清荣穿着一身破旧的老棉衣,裸露在外的额角、脖子、手上均是伤痕。他的头发早已全白,全身浮肿得很厉害,面色黄中带青,面孔苍老得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长相了。 宋知时难以用言语形容此时的心情,是沉重?是揪心?还是愤怒?或许又都有。 “爷、爷爷——”宋知时哽咽着念了几次,才找准了发音。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宋清荣面前,“噗通”一声便直接跪在了对方面前,刚刚建起的心理堤坝瞬间崩塌,眼泪倾泻而出。 “爷爷,我是知时啊,您还记得我吗?” “怎么会不记得,我还没有老年痴呆到这个地步吧?”宋清荣笑着朝宋知时招了招手:“快起来,让我看看你。” 宋知时忙不迭地站起来,他想拥抱一下这个老人,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不错,都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嘛,知时都快25了。”宋知意刚刚已经大哭过一场了,现在又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看俩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宋清荣也有些无奈了:“别哭了,都是大孩子了。” 话是这么说,可宋知时的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不,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哭的。 只有宋知时自己才知道,他之所以哭,是他们之间已经分开两辈子了,如今的团圆,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宋清荣打起精神问:“这些年,你们还好吗?” 宋知意看了一眼宋知时,良久才道:“我们都好,都好。” 短短的一句话,就这么概括了十年的辛酸时光。 三人聊着聊着,就不由地聊到了宋世安身上。 宋清荣已经知道宋知意离婚的事情了,现在得知她还带一个孩子,脸上写满了的愧意:“都怪我当年太草率,没有给你找一个好的依靠。” 宋知意却不这么想,当时的情况下,自己嫁出去就是不受牵连最好的办法了,又哪哪能面面俱到呢。 她安慰宋清荣:“爷爷,您也别自责,这人都会变的,谁又能料到以后的事情。” 宋知时跟着帮腔道:“就是,谁知道那刘爱民会变成这样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小人呢?” 宋清荣有些发愁:“你带着孩子,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宋知意其实已经不准备再找了,但她也不好直说,生怕刺激到宋清荣,只能道:“爷爷,现在是新时代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也可以出去工作,再不济,这不还有您留给我的房子和钱嘛。至于再找,也得看缘分吧。” “好好好。”宋清荣连声称是。 这时,许劲松在屋外喊道:“宋同志,茶水来了。” 宋知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回道:“许叔,您直接进来吧。” 许劲松一手端着茶具,一手拎着几个暖水瓶就这样走了进来,宋知时上前想帮忙,也被他拒绝了。 宋清荣看着人高马大的陌生人问宋知时:“这位是……” 只见宋清荣上下打量起了许劲松,然后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是他惯用的思考表情。 宋知时见状赶紧出来介绍:“爷爷,他就是许叔,是他找人帮我们打点了关系,您才可以如此顺利地回到首都,我们一家才得以团圆。” 宋清荣闻言赶紧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朝着许劲松深深地鞠了一躬。 许劲松自然不会受这样的大礼,赶紧把宋清荣虚扶起来。 四人聊了一会儿,见宋清荣时不时朝自己瞥来,许劲松识趣地找了个由头先出去了。 等他一走,宋清荣不由地松了口气,随即又苦笑着解释道:“我在牢里见多了这样的,有些害怕。” 宋知时一听,心里更痛了。 好在他爷爷还活着,一切全都过去了。 宋氏姐弟把人扶到椅子上坐下,宋清荣开始问起了许劲松的情况:“对了,他究竟是何人,非亲非故地为什么会帮我们?” 宋知时把许劲松的来历简单说了一下,当说到对方现在就住在家里的时候,宋清荣脸上有一丝不赞同。 宋知意问:“爷爷,有什么不对吗?” 宋清荣痛心疾首道:“我是怎么教你们的?这个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又都是妇孺,怎么能让一个外人随意住在家里?你们也太不谨慎了。” 宋知时赶紧反驳道:“许叔才不是外人,他救过我,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他还救了您跟顾……” 话到嘴边,宋知时又咽了下去,直觉告诉他,现在提起顾淮和他养父并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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