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让我替你做件事吧 腊月二十八。 这一日深夜子时,御书房灯火通明。 苏景皓传了所有眼卫加暗卫共十人,统一安排了布防。随后又在一个时辰之后,单独传了每一个人,微调了布防的点位。 从外部看去,只是无足轻重的调整。 而只有他和林默心里知道,一个巨大的笼子已经布好。 就等那一个人走进来了。 布防的日期在腊月二十九。那是景朝的小年。 整个长街大红灯笼高悬,街市通夜透亮,堪比白昼。月光都被红艳艳的灯光映衬得黯然失色。星子点点夹杂在墨色的天幕之中,与街市摊贩面前闪烁的烛光融为一体。 一列眼卫,一列暗卫,身着黑色夜行衣,溶于夜色之中,悄然待发。 只见一道尖锐的鸣声破空而起,墨色的夜幕被一株灼目的烟火瞬间点亮。 与此同时,潜伏得好好的眼卫和暗卫闻声而动,却在刚刚起身之时,瞬间被重重叠叠的黑衣行者包围。 这情形,几乎与那一日在鹤闻楼的遇袭如出一辙。 眼卫与暗卫欲拔剑奋力抵抗,却忽然发现浑身酸软,内力四散,连剑都无法拔出。 是中了毒。 长街暗黑的尽头,眼卫与暗卫东倒西歪,尽数瘫软在地上。 从街角无人的暗巷中,高举出一支火把,迎着那烈烈的火舌向上看去,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桐卓满脸震惊和悲恸,挣扎在呼啸的北风里,火把灼灼的光映得他一双含泪的虎目如同燃了烛光一般炽烈。 “桐越。不曾想过,竟是你。” “现在知道也不迟。说来也是天赐的机会,若不是凌漠给了这个机会,我怕是很难近得了皓帝的身。” 桐越修长的身形站在黑暗里,火红的光在他深邃暗黑的眸子里映衬成欲望的颜色。 “你的背后是谁?是八王爷吗。”桐卓撑过体内一阵乱窜的痛楚,咬着牙问。 “如今皓帝身边一个人手都没有了,告诉你也无妨。我自始至终都奉八王爷为主。他才是明君之选,天定的国君。”桐越肃冷的面庞在火光和夜色的交叠映衬下愈发显得张狂。 “是吗?桐越,你可敢当着朕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长街灯火葳蕤之处,一道颀长秀岸的身影带着逼人的气势,一步一顿,肃然而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数十个被捆缚住的黑衣人。一列御前侍卫死死守着。 一瞬间桐越脸上的颜色落尽,面如死灰,双腿一软便跪趴在了地上。 “都起来吧,八王府已派兵围住,去拿人。”苏景皓站在夜色苍穹之下淡声道,“要活的。” “是!” 地上原本东倒西歪的眼卫和暗卫听到指令,立刻肃然起立整装,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腊月的风萧瑟苦寒,如刀剑挥过一般,吹起长街尽头那一个人的衣袍,在空寂的暗巷里烈烈作响。 原来身处高位,便是如此不胜寒。 兄弟手足,最终还是要走到这一日。三十年兄友弟恭,便如这燃尽的烛火一般,再无痕迹可循了。 苏景皓一步一顿,从未有过如此蹒跚的步伐。浑身透冷,沿着暗黑的巷子浑浑噩噩往皇宫方向而去。 是年幼时宫城内的追逐嬉闹。 是少年时手把手的搭弓引箭。 是春日里拍坛畅饮,桃夭买醉一日欢,是冬日里踏雪而歌,举杯邀月半刻闲。 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终是要失散了。 偌大的皇宫,如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困住了他的一生,非要在此孤身终老。 亲者离,孤绝独以终。 苏景皓步履踉跄踏进宫门,猎猎北风吹得他从指尖到心间尽是冰凉。 林默安排了八王府外的护卫之后匆忙回到御书房,果然没有看到苏景皓。他心知苏景皓定是直接去了宫外长街处,当即从御书房往宫门口奔去。 果然在一片黑暗之中,看到了苏景皓。 远远看去,苏景皓陷在一片暗黑阴影之中,向来挺拔的身形此刻岣嵝蹒跚,向来稳健的脚步此刻步履浮乱。 林默心头狠狠一痛,大步流星奔到他的面前,双手紧紧环抱住他—— “阿皓?你怎么了?”林默哑着声音。 苏景皓一言不发,只呆立着任他把自己拥在怀里,纹丝不动。 “阿皓,你说话。” 林默抚着他透凉的双肩,将自己温热的内力缓缓输入苏景皓的体内,试图温暖他冰寒的身体。 “阿皓,说话。和我说话。我是阿漠。”林默贴在他的耳际轻声哄道。 苏景皓的眸子微微转动,一双原本深邃的眸子此刻空洞无物,看的林默心头一惊。 林默盯着他的眸子深深看了片刻,温热的唇便贴了上去,以自己的柔软去轻柔试探他那冰凉的气息,缓缓摩挲,细细覆盖。 一直到苏景皓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大口大口开始呼吸,林默才从他的眼里看到一丝丝光亮。 “阿皓,我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林默贴在他的耳际柔声道。 苏景皓在他的怀里微微一个战栗,一串温热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阿漠,我最后一个亲人,也要没有了。” 苏景皓站在阴影里,声音嘶哑的如同山顶年久的钟声。 “回去说话,这里冷。我抱你回去。” 林默双手环抱住他,将苏景皓紧紧贴在胸口,把他冰凉的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颈后,足下飞掠往永夜宫而去。 永夜宫内燃了金丝炭,林默替他点了龙涎香,修长的手指缓缓褪掉他的龙袍,轻柔的替他换上寝衣,把他放在柔软的锦被里,掖好了被角,随即躺在他的身侧,握住他的手。 “阿皓,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在。”林默重复了一遍。 苏景皓一个战栗,仿佛是触碰了什么开关一样,终于泣不成声。 “我知道,作为一国之君我不能容他。为了江山社稷我亦不能留他。可我——没有办法向他下手,我真的没有办法,那是我最后一个亲人,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至亲。” 林默心头一痛,伸手就把他拥在怀里,让自己极力贴近他,把自己的热意缓缓往他的胸口传递。 “阿皓,你还有我,这个世界上,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背叛你。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还有我。” 林默的下巴抵在他微凉的额头,轻声细语。 苏景皓的眼泪一颗一颗洇进他的衣襟,片刻便湿了一大片。 如此默默地哭了许久,他终于安静下来,纤长的睫毛沾着湿重的泪水,在清浅的月光下微微泛着星芒。 “让我替你做件事吧。” 林默轻声呢喃。 苏景皓却并未回应。 他睡着了。在林默的怀里安稳的睡着了。
第64章 别让桐卓知道 八王爷意图欺君,幽禁于八王府内,待秋后三司会审。非诏不得见。其妻女子嗣贬为庶人,流放幽州,终身不得回京。 桐越身为眼卫,与八王爷里应外合传递消息屠杀同僚,以欺君之罪处斩。 眼卫统领桐卓用人不当识人不清,未能及时发现隐匿的叛乱下属。罚俸一年,杖一百。 冬季的空气格外清冷,哈出的一团团雾气在凌冽的空气中迅速结成冰晶。 一大早天青色初显,凌海便跪在了永夜宫之外。 林默和苏景皓刚起,推开门便发现他浑身僵硬,一头墨发和睫毛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双膝跪地,手掌俯撑在薄雪之上,已不知跪了多久。 林默眉头一蹙就想上前扶他起来,看了看身边的苏景皓,他还是忍住了,微微向左后方退了一步,把苏景皓让到了前面。 苏景皓着急上朝,眉头拧成了结,肃然道:“这是作甚?还有规矩吗?” 凌海额头触地,哀声道:“求主上开恩,桐卓身上还有伤,实在无法承受杖刑,求主上看在桐卓积年辛苦,一手建立眼卫队伍,忠心不二的份上,饶了他的杖刑吧。” 苏景皓眉头蹙得更紧,林默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走侧边蹲下,凑到凌海的耳边:“先让开,让主上先去上朝。” 凌海双眼隐隐蓄了一层泪,岿然不动,跪挡在门口。 林默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加重了语气:“别失了礼数!”又低声补了一句:“反倒害了桐卓。” 凌海一愣,浑身一震,立刻闪了身子侧开,跪在了侧方,让出门口的道来。 苏景皓重重哼了一声,领着元初大步流星往宣政殿去了。 林默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永夜宫,取了棉垫子出来,蹲下身子强行抬起凌海的膝盖,把棉垫子放了下去,随即蹲在了他的身旁。 “你这是何苦呢。圣旨已下,你明知道不可违。”林默淡淡道。 凌海抬头,蓄了一眶的眼泪摇摇欲坠:“统领,桐卓他是无辜的。他住在宫外,不知道桐越这些事。” “国有国法,下属犯了欺君之罪,做统领的没有一同赐死就已经是开恩了。罚俸和杖刑都只是小惩大诫,你应该有数。你不是第一天在宫里办差。”林默道。 “统领,桐卓身上还有伤,他经不住的,他真的经不住的。”凌海泣不成声,“我——我舍不得他再挨罚,我心疼。” 林默叹了一口气:“桐卓知道你出来吗?他怎么能放你这么胡闹?” 凌海摇了摇头,一串眼泪砸下来:“我在他的方子里加了安神的草药,他昏睡着。” 林默蹲在地上不说话,凌海伸手摇了摇他的膝盖哀求道:“统领,主上听你的,求你了,想想办法吧,一百杖真的会要了桐卓半条命,我不能看着他这么受苦,我——” 林默把自己温热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以自己的温度缓缓温着他冻僵的手指,低声道:“事有可为有不可为,皇命不可违逆,即便是枕边人,也该知晓分寸。国法不可逆,你该知道轻重。” 凌海哭出声来:“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林默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抬眸看着他:“凌海,你还记得上一次桐卓替你挨罚吗?” 凌海愣了一愣,微微点头。 “若是我先斩后奏,让你替了桐卓,你可愿意?”林默温声道。 凌海半分犹豫都没有,立刻道:“我愿意!只要能替,我愿意替他!” “你先不用这么着急答复我,你好好想想,一百杖,不是玩笑。你若忍不下来,万一挨出了事,桐卓那里我如何交代?”林默道。 “我可以,我忍得下来,挨得住!”凌海反手捏住林默的手着急道,“就今日,桐卓还在昏睡着,下次我就没这么好溜出来了。” 林默拍了拍他微凉的手背:“好,那我就陪你违逆一次皇命,左右你们也是一家人,圣旨也未说不能替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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